这般技艺当真令人啧啧称。
“锔活也分粗细。”卓老爷子微笑着道:“细活指的就是锔活秀,锔活秀源自清朝的八旗子弟。八旗子弟“赏花弄鸟,玩瓷藏玉”,一旦家藏的珍贵紫砂泥壶失手碰裂,便找锔匠修补,锔匠师傅可以利用裂纹的走向因势利导,用金、银、铜、铁锔钉,锔出一枝梅或几束桃花,稍经打磨,甚至可以身价倍增。”
陆子安想了想,点了点头:“我当时还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民国年间,甚至有许多玩家故意在新紫砂壶中装满黄豆,注水浸泡,利用黄豆遇水膨胀之力将壶壁撑裂,再请锔匠用银钉锔成画纹,甚至连壶口、壶嘴、壶柄都趁机加以纹式包嵌……”
“是的。”钱老眸中颇为往:“那时候……是我们锔匠行最巅峰的时候啦。”
那时代的锔匠师傅,技艺已达登峰造极的地步。
然后如升空的泡沫一般,啪地一声,梦,碎了。
陆子安看着那细密连接着瓷片的一抹金线,眸光微深:“卓大师,您说,金银错……怎么样?”
金银错?
卓老爷子和赵老对视一眼,笑了:“那当然是没得说的,只是马爷过后,再无那般惊才绝艳的作品了。”
虽然马爷也算是广收徒弟,而且事无俱细地详细说明讲解,他的徒弟也不乏出名之辈,但是……
不得不承认的是,没一个真正继承马爷之精髓。
那种镶嵌在玉中的灵魂,仿佛金色随着玉器而荡漾的感觉,再无一人能够达到。
“我想试试。”陆子安指尖微微一动,情专注:“我想让大家见到,什么才是真正的金银错。”
金银错原是一种极为高深雅致的工艺,马爷将其重新研究出来,重现于世,只可惜却仅仅是一刹之辉。
马爷过世后,金银错也慢慢滑下了坛。
如今许多打着马爷徒弟拿出来的作品,许多根本达不到马爷当年要求的标准。
如果放任不管,那么金银错就是下一个金镶玉。
只有将这种技艺的难度,提高到仿造者根本无法企及的地步,才能够从源头保证它的价值。
如今他的玉雕技艺,已经升到了高级。
大师级会如何,他也不能确定。
但是他有种预感,高级用来做金银错,还是能够达到的。
听了他的话,卓老爷子陷入了沉思。
而赵老则没想太多:“可以啊,你做,我认识马征,你要想学的话我去给你借马爷的笔记。”
“胡闹。”卓老爷子皱眉瞪了他一眼:“老赵你别瞎起哄,这事可大可小,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他看向陆子安,情慎重:“陆大师,你是想拜马爷为师吗?还是自己学?”
马爷已经去世了……
怎么拜师?
陆子安失笑,摇摇头:“我准备自学。”
“我记得卓鹏和我说过,马征送过很多玉料给你,我看他未必不是打着收你进门的主意。”卓老爷子考虑得更为长远一些:“这件事情,虽然我们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马爷门下众人未必领情,毕竟你这一出手,等于断人财路。”
如金镶玉,已经成为许多人谋生的行当,赵老当真没有办法吗?
还是有的。
只是他最初时没有管,现在已经失去了管的立场。
“就是这个意思。”陆子安慢慢站起身来:“金镶玉已经这样了,难道要看着金银错也落到这个地步?”
卓老爷子按了按额角:“陆大师,你救不了所有技艺。小鹏和我说,这几天有许多打着老艺人的幌子来找他,带来的却全都是机器加工过的物件,特意做旧想跟他谈条件——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代表着。
陆子安已经不再是小打小闹。
而是真正地,从根本上地,触及到了某些人的利益。
最可怕的是……这个群体,绝对不在少数。
“你要想清楚。”卓老爷子情严肃,目光炯然地看着他:“你之前的折腾,都是在小范围内,没有触及到真正的独门绝技,而金银错和以往任何一种都不同,如果你能独立将其研究出来,就代表着你真的有能力与所有藏私的大师们相抗衡——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他将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也意味着,他将孤身一人,挑战所有权威。
“我知道。”陆子安站在灯下,目光璀然,眼坚定而清澈:“虽千万人,吾往矣!”
虽千万人吾往矣!
虽千万人吾往矣!
卓老爷子都被震住了,怔怔然看着他。
赵老喉咙被哽住,许多话想说,却说不出来。
他忽然想到了多年前,父亲临终前,那个绝望而哀伤的眼。
如果那个时候,他也有这般勇气,父亲一定会颇感欣慰吧?
哪怕,最后迎来的是失败……也……
赵老惨然一笑,伸手重重地在陆子安肩上拍了拍:“好!”
“好!”卓老爷子眸中精光毕现,大喝一声:“只要你这股子精气在,这事必成!你放心,我这就跟老家伙们联系,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会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