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銀鉤鐵畫
20/03/31
「故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五间俱起,莫
知其道,是谓神纪,人君之宝也。因间者,因其乡人而用之。内间者,因其官人
而用之。反间者,因其敌间而用之。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间知之,而传于
敌间也。生间者,反报也。
故三军之事,莫亲于间,赏莫厚于间,事莫密于间。非圣智不能用间,非仁
义不能使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微哉!微哉!无所不用间也。」
——《孙子·用间篇》
在天文二十一年八月十六日的那个金秋的清晨,在那平静又都是湿润泥土的
海津滩。
那座半土半木搭造的松叶城外,出现了一人一骑。
此时天色未亮,因为周围有不少涓流浅河缠绕,向着东南方流向大海,继而
此时此刻,四处都是凝结的水汽,白蒙蒙的,雾气昭昭,城中的足轻兵卒和城外
那一人一骑,铠甲上大凡有金属镶嵌跟油釉漆过的地方,都结上了一层了寒霜;
并且天气越来越寒冷,早上的鸟儿似乎都啼叫得更迟了,于是在这个时刻,
城池周围全然寂静的让人心里更寒,也只有偶然伴随着流过水浪的泠泠、从城中
传出来守备军卒的鼾声,能够让人意识到还有生命的存在。
(但不会存在太久了。)
站在城下犹如木雕一般的那个高大的身影,骑在高大的黑色骏马上,望着眼
前猥琐地窝在勉强一人高的小山丘上的这座城时,他这样想着。
(小小一个尾张,竟然这么多的城池……五户一砦、十户一城,百姓们还有
心思干别的吗?待我把整个尾张拿下,除了那古野和清须,其他的就全拆了!)
心中产生了这样成熟而伟大的宏愿,可他的外在仍然——就像他的刚嫁到尾
张满打满算一年多的新婚正室所说的——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于是,他一个鹞子翻身腰打着挺便下了马,随即双脚站定之后,他竟然又开
口朗声唱了起来:
「吁——哟!旭日一出在东方——举旗应呼以仁王——」
这样高亢犀利的嗓音划过尚未破晓的天空,搞得城中守备的兵卒,还有那一
人一骑之后七八间的金黄芦苇荡里的伏兵门,瞬间都被吓了一个激灵:
「外头什么声音?」
「快快看看……怎么了?」「有人在唱歌好像……佃农还是野武士啊?」
「看不出来……再听听?不对……这高个子怎么这么眼熟……该不会是……那古
野的那位!」
……
「……三郎大人这是干嘛呢?」
「不是说要诱敌么?大惊小怪。」「可尽管是诱敌……但是……看着怎么感
觉好羞耻啊……」「是啊,我也看不下去了……『大傻瓜』就是『大傻瓜』!丢
人!我要是主公信光大人我都不乐意帮他!」「怎么?你跟着守山城混的你就多
个鸠鸠啊!你小时候在村子里可比这丢人多了!」「别吵了!对面城里就有清州
的狗腿子们,怎么,你俩现在还想跑吗?」「都别出声了,再看看吧……」
而置身于晦暗之中的织田三郎,见到城头箭垛子上有人点齐火把、朝着自己
观望过来后,便手持着自己的那柄「压切长谷部」,对着半空中挥舞了起来;并
且双腿一分开、扎开马步、又踏着罡步,一手扛刀一手突然摆向胯下、且在自己
的裆部晃着手,又摇头晃脑地跳起舞来,嘴里继续高亢又认真地唱着:
「咿——哟!旭日一出在东方!举旗应呼以仁王!
砺波那火牛阵浩荡!筑城立威呀么在近江!
京都朝见呐大法皇!丰腴妖娥呀么侍在旁!
嗅闻那乌鬓发芬芳!肉峠毕露呀么亦无妨!
天狗法皇呐未曾想!京城自此呀么野郎狂!
王孙那公子多杀伤!木曾皆是呀么中山狼!
法皇欲责呐旭日将!哪道鸾凤呀么颠在床!
娇娘那本是他人妻!心计算尽呀么把伊抢!
怎知酥胸呐爱腰壮!太刀也比呀么朕的长!
乳臀那上下乱翻晃!冷妇瞬变呀么笑颜畅!
名器涓流呐浆滚浪!神龟叹吮呀么尝得香!
御上那庭中怒癫狂!遂动杀心呀么召九郎!」
——京都旌旗啊,再摇荡!宇治川哟,血海流长!岂知三途川畔,处处白骨,
皆是温柔乡!」
三郎这边一边唱一边跳着舞,越唱跳到最后,自己身后埋伏着的那些人越是
想笑,但一个个又都不得不忍着,最后有实在忍不住的,或者被同伴连掐带揍、
或者自己找根树杈、拿着肋差短刀叼在自己嘴里不让自己笑出声;
而松叶城里那帮驻扎的兵卒足轻们,则是越看越来气,因为随着天色渐渐蒙
蒙亮,又借着火把上的光,已经有人认出来了,眼前这满嘴黄腔荤段子的,就是
那古野那个「大傻瓜」织田三郎信长,但是眼看着三郎是一个人来的,像是专门
为自己这帮人演出、又像是故意来挑衅,这帮平日里本来就在尾张各处打猎种地
而硬被坂井大膳、织田三位,以及清须织田家的次席家老河尻与一愣派人抓来充
当兵卒的农户、猎户们,平常也都见识过这个「大傻瓜」其实并不真的是个傻子,
他要是犯起浑,他的那些招数不一定有多损,所以这帮人一个个也都不敢轻举妄
动;但问题在于,这家伙嘴里唱的那些玩意,听着也实在是太过于肮脏——虽然
对于这帮别说读汉字书籍,就连都假名都不认识几个的大老粗们,也根本听不懂
他到底唱的是啥,但是一边听他唱那些什么私通什么听房、又杀人又放火的事情,
实在是有些来气,于是一边开始对着城外咒骂,一边赶紧派人去找城中的守将问
问到底该怎么办。
——三郎所唱的这些东西,那帮守备足轻们听不懂,但是松叶城守将赤林孙
七郎赖胜却能听懂:毕竟在惯于好逸恶劳、安享于骄奢淫乐的北尾张诸织田家的
侍大将里,算是少有的「秀才武士」,即便是个四书五经读得磕磕绊绊就敢自称
「谋臣」的半吊子土秀才。
他正打着瞌睡,就听到城郭周围一片喧哗,迷迷糊糊之中又被人叫醒,不耐
烦地一问后,他立刻爬上城中御殿的望远楼,侧耳一听三郎所唱,又愤怒又慌张:
说起来三郎唱的,是一首从应仁之乱之后就流传下来的「秽今样」——算是
「俗谣」的一种,也叫「囃子词」,本质上也就是带着色情淫秽内容的流行歌曲,
其中所唱的,是平安时代末、镰仓时代初期,信浓木曾谷的地头武士栋梁,源氏
武士霸主之一的木曾义仲相应以仁王与其父亲后白河帝而起兵反抗平家政权、入
驻京都获封「旭日将军」、此后又迅速跟后白河帝反目决裂、继而被同族的「九
郎判官」源义经打败而身首异处的故事;当然,赤林孙七也知道、在城下正又唱
又跳的织田三郎也知道,历史上这位「旭日将军」源义仲跟那位死后被称作「日
本第一大天狗」的后白河法皇之间的恩恩怨怨,应该是既没有什么桃色事件,也
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但是对于编造这首歌谣的穷酸文人、以及表演这类
「秽今样」的艺能人、听着这些淫词艳曲在乱世中聊以自慰的苦闷百姓们,对于
大人物身上所发生的肉欲故事,向来津津乐道——三郎有时候自己都在想,若是
百年千年之后,自己的故事会不会也会被后世的年轻人编成什么官能小说,却是
也说不准;
而编造这首歌谣的作者,便是将源义仲与后白河之间的恩怨,直白地联系成
了一种「人妻寝取」的关系:歌谣中所说的「丰腴妖娥」、那长着丰乳肥臀、又
是多汁名器的「美娇娘」,便是后白河法皇生前纳下的最后一名姬妾宫娥,在镰
仓幕府建立后一直帮着将军源赖朝和北条政子平衡武家与朝廷关系的高阶荣子夫
人;尽管步入晚年后的高阶荣子确实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但是早年她的出身一直
为后世诟病——原本她是公卿平业房的正室夫人,且按说平业房虽为平氏出身,
却一直铁了心地支持后白河法皇,法皇应该对自己的这位忠犬随从之妻尊重才是;
但没想到,因为高阶荣子天生长得雪白妖冶,在第一次随夫君觐见后,就被后白
河帝垂涎惦念,三番五次会面之后,二人便有了通奸的关系;再后来等到相国入
道平清盛去世,文资平庸武备不能的平业房,便被后白河法皇便找了个理由,指
控其挑唆自己与平清盛的关系,而将平业房流放至隐歧岛,使其一辈子都没回到
扶桑本州;而此后,后白河法皇就顺势把高阶荣子夫人接到了宫里,名义上让她
以戴罪女官的身份进行侍奉,但是没多久,当时已经五十四岁的后白河帝,就与
这位小自己整三十岁的他人之妻生下了一个小公主,为此后白河法皇还下了院宣,
将荣子夫人正式册封为「丹后局」;
——而且据说,将或形状结构奇异、或较之寻常女子的能够让男子更加快活
百倍的牝户唤作「名器」的由来,有一种说法讲,此正是始于从皇宫内院流出来
的,后白河帝对高阶荣子的秽亵评价。
想必也就是借着这档子事情,这首歌谣的作者才把丹后局夫人彻底描写成了
一个荡妇,并且在见到了旭日将军之后,喜于其魁梧壮硕,之后便于义仲的府宅
跟义仲私通;尔后被后白河法皇发现了,年迈的后白河气不过,才招来了后来的
「九郎判官」源义经,让源义经杀掉了本为同族盟友的义仲。
不过,尽管这首歌讲得典故虽然为了淫乐而被歪曲得离谱,但是对于身为清
须织田家臣的赤林赖胜而言,却还是被触动了神经——
(这大傻瓜,故意跑到咱们这来唱这个,到底意欲何为!)
因为这首歌谣的歌词所讲的故事,即便是捏造了镰仓初期那段历史,但是每
一段故事,都能跟斯波武卫家与清州织田家的过去暗暗拟合:遥想应仁之前,斯
波武卫宗家可是把持着越前跟整个东海道、以及陆奥出羽之地的大武士家族,所
谓「室町三管领」么;但是随着吉良家、今川家、朝仓家的崛起,还有对于东北
奥羽之地的鞭长莫及,如今的斯波武卫家就剩下尾张这么一块地方,武卫家不借
住强力家老与国众的力量,想撑到今天都很困难——就这样,当年身为越前神官
的藤原嫡流的织田一族才这样在异地落户崛起;而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岩仓织
田式微、清须织田随着信友的一天天年迈也变得有些衰落了起来,于是这些曾经
有力的家臣们,又不得不倚仗有权有势的「家臣的家臣们」来为自己的力量存续
进行寄托和妥协,就这样,河尻与一、坂井大膳等人也开始崭露头角。而在这个
过程中,真不知发生过多少像这首歌里所唱的那样,本来属于乡野村夫的下等武
士、竟然在妥协与寄托之后,翻身就睡了主君家中的娇妻美妾,而那些徒有高位
与家名苗字的主公们却又为了自己能够享受仅存不多的安逸、不得不对自己的妻
妾被人寝取之事装瞎做哑……
但这带来的,可并不是市井之徒津津乐道的单纯的带有屈辱意味的淫乱趣味
那么简单——大名与豪族之间的床笫乱欲,君主与枭狂之人之间的后院秽靡,最
终可是会导致杀戮的;
不用说别的,赤林孙七自己就听说了一件事:最近总有人议论,一直以来被
笔头家老坂井大膳宣称是「自家子侄」又被他自己收为养子的侍大将坂井彦左卫
门赖弘,据说其生母本来是主君织田信友已故的侧室葵司夫人,但是生父是谁,
未明;赤林只记得,当年那位隔着吴服曲裾都不禁会让人畅想着布料之下吹弹可
破的肌肤的美艳的葵司夫人,因肺痨而早逝之后,信友与坂井大膳两个人,都足
足有一个多月郁郁寡欢,而如今,确有消息传出说,坂井大膳要求让信友将「织
田」苗字赐予赖弘,并且正式收赖弘为义子,在将来还要确保赖弘为清须织田家
的家督;
这让外人看来本来也没有子嗣的织田信友,对坂井大膳十分不满,原本信友
改名「广信」,就是为了从岩仓城应立城主织田信安的长子信贤为继承人而迎合
岩仓织田家与织田本家的家谱通字所做的准备,恰好信安对于自己这个指腹为婚
的正室夫人所生的大儿子信贤也有点不满,信安更得意的,是自己元服后自行娶
纳的妾室夫人所生的次子信家,如果能把信贤过继到信友那边,也算是拉近了清
须本家和岩仓城的关系,又能让信家将来继承家督,如此一来可谓两全其美;
——听起来是个非常淫靡又混乱的故事,但是赤林孙七,却从中感受到了整
个尾张上四郡的暗流涌动。
(早晚有一天,坂井家和清州、岩仓两家,会因为长幼立储、主仆继嗣的问
题而大打出手——而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才是自己的出头之日……)
(而现在,这些事情之所以引而不发,就是因为,下四郡这个「大傻瓜」和
他弟弟信胜的事情还没有被完全解决……)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是「大傻瓜」的叔叔信次刚被清须这边赚了过去,这
小子就跑到松叶城前唱这么一首歌——这分明是要让自诩织田宗家当主的信友跟
「小守护代」坂井一党自己乱起来!「大傻瓜三郎」这小子绝对憋着坏呢!
但是,赤林孙七自己却也不敢轻易出城应敌。
毕竟,号称五百人、预计几天后才会收纳满号称一千二百人的松叶城里,此
时才勉勉强强不到三百人。
——谁让此刻坂井家老的行动计划,非得赶在仲秋农忙时节了。即便是坂井
大膳和织田三位入道的家来们,同时拿着铜板和鞭子要求每家佃户们都至少交出
来一个男丁充当兵卒,他们也都不愿意:对于这帮百姓来讲,天上地下,没有什
么事情是比收割米粮更重要的。
「没看这都忙不过来么!您还要让俺们交男丁?好不容易赶上丰收了,俺们
没去奉行所普请、求你们派高贵的武士们帮咱们收粮食就不错了!过后你们还得
让咱们上税纳粮,咱们真都不活了啊?要么大人,干脆您就杀了俺们!俺们也能
落下个清闲!」
听着佃农们这样话中带刺的牢骚,纵使霸道阴险如尾张的「小守护代」坂井
大膳本人,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这帮刁民说得是对的,将来万一还有什么动作,除了足轻扩充之外,军
粮确实还得靠他们;
更何况,为了袭击那古野而阻碍农忙收粮,万一那古野没打成,反而让这帮
泥腿子们搞出来个一揆暴动,那可就糟了……
——所以,此时此刻,在城外一边唱着淫曲一边跳着挑衅意味十足的「狮子
舞」的三郎肯定想不到、清须城里默默地对着观世音像念着《般若密多心经》的
阿艳也想不到、正在山岩里带人马上就要将地道挖凿通彻的「飨谈众」头领泷川
一益也想不到、暗暗给美浓稻叶山送着手信的归蝶、还有稻叶山城天守阁里裸身
躺在地板上搂着温香暖玉的小妾们却等着尾张出乱子的斋藤道三也都想不到,其
实目前松叶跟深田两城里的兵卒,加一起满打满算也就六百人。
对于清须织田家方面来讲,如果笼城防御也就罢了,可如果把这六百人放在
平原上,跟三郎他们对着掐,六百对六百,鹿死谁手有未可知;
并且此时此刻,三郎那头到底有多少人,守在城中的赤林孙七郎心里也没谱,
所以就算是笼城防守,他自己也没多大胜算。
「都听好了!赶紧,派人去清须请援军吧!」赤林孙七慌张地下令道。
「可是头领……『小守护代』殿下说过,咱们今番驻扎松叶城,务必不能打
搅到清州……」
——说到底,对于胜幡织田家的此番袭扰,坂井大膳就是为了自己打下一些
领地,以便将来更好地掌握清州甚至整个尾张,所以别说斯波义统,就算是织田
信友那边,他都没得到出兵的授权;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坂井大膳跟河尻与一、
织田信政的行动,只能在暗中进行。
所以,坂井大膳确实下过「在总攻那古野之前,不得随意妄动、亦不可惊扰
清州」之类的命令。
「我可去你的吧!『小守护代』说的,那不是屯兵和收集粮饷的事情吗?你
小子看看城外头,那古野的那个『大傻瓜』都已经派人打过来了!你知道这大傻
瓜后面的密林里有多少人马么?另外,我问你,到底是你我的命重要,还是小守
护代的命令重要?火烧眉毛了,还管『惊扰』不『惊扰清州』?快点去搬救兵!」
被训斥的找不到北的这名小足轻一听,立刻扶了扶脑袋上的斗笠,马上连滚
带爬地跑到马厩旁边,随意牵了一匹马骡,等小城开了门今后,立刻撒丫子就吵
着清州城跑了过去。
而这个时候一边唱歌一边跳舞的三郎见状,总算松了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
等着清州城里的援军前来,正是三郎想要的——开军议的时候,三郎也想到
了一点,那就是按说清州城的士兵本来就不多,而这个时候又确实赶上农忙,所
以就算是援军来人也够呛能有多少人;如果自己能趁着大早上、所有人都还没睡
醒的时候偷袭松叶跟深田城,万一能赶上秋寒起雾,两城里的守军必然是会闭门
不出,这样的话,自己如果有机会,就可以先跟叔叔信光先干掉清须城里前来支
援的援军;如果能把援军都消灭了,那么松叶跟深田两城的守军必然会士气大减,
这个时候再攻城,想必事半功倍。
——但是这个前提是,清州城派不出多少援军。
「如果清须城里藏了人怎么办?」在前一天的军议上,织田信光也对此难以
把握,「而且,我一直想问一句,吉法师,从城里传出来的这个密报,值得信赖
么?」
「当然啊,叔父,这可是阿艳姑姑传出来……」
「我当然清楚这个,吉法师,但是啊,怎么说呢……明国那边有句老话:
『嫁出去的女儿,可是泼出去的水』。即便是血缘至亲,只要过了门成为别家的
夫人、主母,那就是与本家再无瓜葛……」
「叔父,您怎么可以这么说?再怎么说,阿艳也是您的妹妹……」
「那么咱们的『那古野之方』归蝶小姐,还是那位『蝮蛇道三』的女儿呢!
我也早就得到了情报,道三让她嫁到你身边,嘱咐过如果能找到机会就让她杀了
你,可她现在,不还是好好地在那古野城作了咱们织田家的夫人了么?」
三郎沉默不语,他还是愿意相信阿艳的,只不过在当下这会儿,他不愿意与
是否应该信任阿艳与叔父信光产生纠纷,而且他也没办法拿自己与阿艳的乱伦情
事,来反驳别城而居的这位亲叔叔。
「而且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吉法师,另一种可能是,即便你的消息是从
阿艳那儿得来的,她并不见得会知道清须城里面,坂井大膳此番手段,信友知不
知道,武卫守护那儿知不知道;而且也不见得知不知晓,城内到底能有多少人。」
「那清须城到底能屯多少士兵呢?」
「少的时候,差不多也得有一千来人,即便是农忙。那些可都是斯波家的家
来府兵。如果按照最坏的情况考虑,清州城要是有意利用阿艳的手信引我们上钩,
清州、松叶再加上深田三座城的士兵合围……吉法师,你我叔侄,便都得去见信
秀先兄了。」
三郎摇了摇头,反而对信光问道:「叔叔,您记不记得,我父亲生前什么最
拿手?」
「当然是双陆棋了。兄长从来都视白河法皇殿下为榜样,他也自然喜欢玩双
陆棋。」
「嗯。我不爱玩那玩意,但是,既然父亲觉得我是他的继承人,那么想必,
他的博戏水平我也应该继承了。所以这把,我赌了。」
而双陆博戏的魅力就在这:没有任何一方,都是能够一直通吃的——
此时此刻的清州城外郭西之丸的要塞里,坂井大膳的侄子兼义子坂井甚介赖
亲,正带着自己的弟弟彦右卫门赖清在前一天晚上跟在城中一帮关系要好的、且
前一天刚操练一番过后的兵卒们喝过大酒,虽说睡得正香,但是这帮豺狼一般的
家伙们,身上还都穿着甲胄足具、怀里也都抱着武士刀跟长矛、头枕着箭袋跟头
盔。赤林孙七这边派出去送信求援的小足轻刚到,叽哩哇啦地话还没说完,坂井
赖亲这边的兵马已经开始点齐列阵了。
——而他们,总共加一起差不多有正好一千人;
换句话说,清须城里保底的武卫府亲兵,全部被「小守护代」坂井大膳、河
尻与一跟织田三位的人完全调遣了;
下四郡正牌的「守护代」织田信友,对此是睁一眼闭一眼;而城堡中最高处
的「武卫府」天守阁里,分别枕着丫鬟侍女屁股打鼾的「老武卫」斯波义统、和
摸着自己两个继母乳房而眠的「少武卫」斯波义银父子,对于城外发生过和即将
发生的事情,全然一无所知。
城外深田城与松叶城前的众人也不太清楚当下的情况,所以一个个也都还沉
得住气,但如果,三郎带的从那古野出来的、织田信光从守山城带来的、以及最
后柴田胜家从末森城偷偷摸摸带出来的一共八百人,知道了此时此刻正有一千名
「武卫府」的亲兵出阵,这帮人大部分肯定都要慌张到偷偷逃走;
但巧的是,这个时候,海津町这地方开始起雾了……
眼见着周围到处都变得白茫茫一片、可见范围越来越小,三郎便也警惕地重
新戴好帽兜、整理了甲胄骑上了那匹踢雪乌骓,撤到了稍微距离松叶城远些的位
置躲了躲,以防城中有人放冷箭或者有别动队悄悄出城偷袭;身后灌木丛中一直
埋伏着的柴田胜家跟前田犬千代见了,也立刻吩咐三郎带来的马回众们,赶紧挪
动盾牌、从新插在黏土软滩上,挡在三郎一人一马之前;
而此刻的三郎却突然像座木雕一样,朝着清须的方向发起呆来……
「御屋形殿下!您还是先下马在胡凳上坐着吧!这雾这么浓……」
对于犬千代的请求,三郎完全无动于衷。
「三郎大人,您看什么呢?犬千代说的对,你先下马——这里雾这么浓,你
一个人骑在马上,你的马又这么高,万一对方发来一箭、或者打上一发铁砲什么
的……」
「嘘!安静!先别说话……你们听!」
「怎么了?」
一身整齐橙绿相间大将铠甲的柴田胜家,跟头戴护额、穿了个坎肩护胸甲胄
的前田犬千代,一时间相顾茫然。
「……有杀气!」三郎把话说完后,自己便先抽出了绑在缰绳上别着那把长
度足以用来斩马的太刀。
一见三郎拔刀,周围的兵卒们尽管不明就里,但也把手中的刀枪都举起握紧、
搭箭在弦,只不过每个人都像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应该朝着哪里盯着;
而早在十几岁就已经成为一名「侍大将」的柴田胜家倒是有经验,他立刻夺
过了一名弓箭手后背上的箭袋,放平在地上之后,耳朵贴到了箭袋上听着,只听
了一口水的工夫,胜家也连忙像是被胡蜂蛰了脚趾一样地跳着站起身来,他犹豫
了片刻,也握住了手里的「卜文字」钩镰枪,一跃上马后,跟着三郎一同盯着清
州城的方向——
结果,当胜家刚一上马,胯下那同样是从明国商船上买来的黄骠马刚跺了两
下蹄子、用鼻子喷了一番热气又吐了一阵呼噜、呼噜声还没落地的时候,但见通
往清须的街道那边,就从白茫茫的雾沼中呜呜泱泱跑出来黑压压的一帮人……
具体有多少人,在浓雾中三郎和胜家根本看不出来,这让他们二人的心中分
别一凛;而更让胜家有些慌的是,在数量数不清的足轻们的前头,还有一个骑马
小队,小队中为首的一个提着长枪、一个提着一把长卷薙刀的两个人,自己还都
认识,这俩在清须城年轻一辈里面,都算是挺能打的;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缰绳旁,还都已经栓了颗人头——
「坂井彦右卫门赖清在此!尔等胜幡杂鱼,速速受死!」「胜幡城上总介三
郎信长何在?吾乃坂井甚介赖亲!你家叔父、守山城城主织田信光,已被我兄弟
二人斩首于此!信长殿下,你等快快放下兵刃投降,我兄弟二人,可饶你众家兵
将不死!」
坂井甚介这话一说出来,但见埋伏在海津町的这些人,全都一片哗然,就算
是自认身经百战的柴田权六,手中的卜文字枪也是枪杆一滑、差点没握住——在
这个时候,面对着眼前黑云压城一般的敌军前来、周围又是伸手难见五指的雾气
朦胧,每个人的心中都是万般念头。
(织田信光大人被阵斩了,那么他带来的守山城的三百军士、以及从柴田胜
家这边分出去的一百五十轻骑,怕是全完蛋了……)
(这下完了,还能不能留个全尸都难说……)
(就算是此刻,坂井甚介殿下真的能放了自己,从此以后守山城也是清须织
田家的囊中之物了,那么能留给「大傻瓜」家主的,就只剩下那古野城和胜幡城
了……)
(本来末森城的信胜少主就跟「大傻瓜」不是一条心的,万一再投了清须,
那么自己肯定得跟着遭殃……哎……)
(早就跟着信胜少主就好了……到底该投降呢,还是就此切腹呢……嗯?这
大傻瓜是要……)
而就在所有人都慌张到嘴里的口水都咽不下去的时候,三郎却秉着呼吸一踢
马肚子,喊了一声「驾」,随即就端着那把太刀朝着坂井甚介跟彦右卫门兄弟冲
了过去;
而这边还在朝着海津滩喊话的坂井兄弟,见着三郎朝自己冲了过来,全都傻
了眼:他俩其实几乎没见过织田信长是谁,只是偶尔在街町上闲逛的时候,跟
「大傻瓜三郎」打过几个照面;他俩比较恐惧的是,这个时候自己还没让马匹站
定、自己的身形还不稳的时候,忽然从浓雾中冲了出来一人一马,让这边厢还没
把气喘韵就大声呼嚎的坂井兄弟立刻吓了个激灵;
更何况,三郎的这匹是从明国辽东运来的高头大马,而坂井甚介这一众骑兵
们骑着的,全都是扶桑本地的跟毛驴差不了多少的小矮马,从膘肥程度到奔跑速
度到撞击能力,跟三郎胯下的乌骓马根本无法比拟——唐土的马儿在扶桑列岛马
匹们的严重,那简直就像怪物一样,于是在坂井甚介被吓到了的同时,他屁股下
面的小马驹也被吓得抬起了前蹄、嘶鸣了一阵后,朝后退了几步且瑟瑟发抖;
马的状态影响到了人,人的胆魄也影响到了马,坂井甚介一激灵,马儿一发
抖,整个人的气势登时降了大半;
而本来冲向他的三郎,原本也是硬着头皮朝前上的——他不得不上,他知道
自己如果退缩了,那就是真没活路了;而当他在雾气中看到了坂井甚介一往后缩,
三郎浑身上下突然多了几分气力来,他一咬牙,便直接朝着坂井甚介的面前斜劈
了一刀,即便自己知道很可能根本砍不到什么;
坂井甚介也是下意识把手一抬,用自己手中的长枪一挡,让根本可能都沾不
到自己一点边的三郎的太刀,与自己的枪刃一撞,发出了「当啷」一声,而这一
声可让前前后后方圆二十町的人都听了个真楚;
三郎瞟了一眼坂井甚介马脖子前头挂着的人头,抽回太刀以后,便立刻朝回
扯了扯马缰,并且迅速返回本阵,然后绕着本阵的己方士兵们一面驾马奔腾着,
一面大吼道:
「我那古野城和末森城的弟兄们,本座上总介信长刚才去看了!清须方杀掉
的根本不是信光殿下!那不一定是哪家兄弟、哪家父亲、哪家儿子、哪家丈夫的
无辜的首级!清州的杂碎混账们在拿我们当猪猡骗我们!诸位!我们千万不要上
了他们的当!他们也根本没多少人!各位,听我号令!给我上!」
这一番话叫唤得,让那古野和末森城这边的三百五十人各个浑身上下一阵热
血沸腾——首先,他们整慌神胆怯的时候,家主三郎竟然一个人冲了出去,没看
见到底怎么回事,但是听到了刀刃相向的动静,过后这「大傻瓜」家主竟然能全
须全尾地回来了;而且,家主大人亲眼看过了,那根本不是织田信光的人头,说
明信光大人没死,自己确实刚才被人懵了,庆幸的同时也有点惭愧;最要紧的是,
确实清须这帮人总爱干杀良冒功的事,就算是不打仗,平时他们的人也总乐意欺
负百姓,所以说就算是活下来以后,真活在清州这帮人的阴影下,估计还不如死
掉算了!
而最要紧的,是三郎的那句「根本没多少人」,一下子就把三郎这边的所有
军士的勇气全都提起来了不说,三郎的大嗓门,松叶城里的人也听到了——
「什么?没多少人?这下不坏了嘛!可怎么办啊!」
身为城代的赤林孙七郎,这下彻底被吓得浑身虚了。
「要不,咱们也出阵?」另一位守将土藏弥助对赤林问道。
「别了、别了!」赤林孙七刚要说话,向来被他高看为同是「智将」的足立
清六郎却说道,「就咱们这点儿人,出了城能干嘛?我刚才可在箭橹上看见柴田
权六了!那家伙杀起人来,可是不要命的!我可不想成为他的枪下鬼!」
「那你说怎么办?」
「要我说,咱们这有火油又有弓箭,干脆直接找个火折子把火点了,往下射
火箭、丢火罐吧!」
「你个笨犊子!你没听见下面已经交手了吗?」土藏弥助也不乐意了,「这
些火油都是为了攻打那古野城和胜幡城准备的!再说,现在起了这么大的雾,伤
着友军怎么办?坂井甚介那可是『小守护代』的义子!而且你忘了,此前咱们跟
大草松平家和上野酒井家打起来的时候,海老周助他们误伤了突然冒出来的河尻
与一大人的部队,结果被勒令切腹的事情了?你要是想放箭、丢火罐你就干吧!
『小守护代』怪罪下来的时候,别带上我就行!」
「……你!」
「行了行了!别吵了,都什么时候了?」这俩人说的还都有道理,本来就是
不知道「大傻瓜」这边有多少人才去请的救兵,如今大雾一下,情势更加不明朗,
万一把自己搭进去就遭了;而城中的火油呢,肯定也是不能动的,坚守不动或许
还好,真要伤着「小守护代」家的少爷,那可是大罪过了……于是,赤林孙七一
咬牙,一拍垛口:「算了,咱们就在城里守着!守住了城,就算立功!」
——于是,松叶城里面到底都没出来人帮着清州的部队一起攻打三郎等人;
好巧不巧,远在十几町之外的小城砦深田城里的守备士官们,也都是这么想的。
反倒是在三郎刚刚发起冲锋的时候,坂井甚介的军势后方,传来了一阵喧哗:
「怎么回事……不对!后方有人袭击!」「糟糕!守山城的家伙们打过来了!」
「你们这帮臭小子,敢造谣我死了?守山城城主,织田孙三郎信光在此!」
——虽然说刚才三郎没看清楚坂井甚介马颈上挂着的到底是谁的头颅,但是
织田信光确实没死,而坂井甚介的马缰上拴着的那颗脑袋,是一个名叫赤濑清六
的足轻队长的。
说起来,就在三郎跳着狮子舞、唱着淫词艳曲故意挑衅松叶城的时候,带了
四百五十人奔袭到深田城下的织田信光并没像他的这个侄子这样轻浮,而是在城
门前面的山沟里观察了片刻,没一会儿,比三郎拥有更多战斗经验的信光叔父就
看出来了,深田城里的人可能并没阿艳在密信上所说的驻扎了那么多人,或者说
至少是还没来得及驻扎动员那么多人,甚至这会儿深田城里的守备还不如自己身
边带着的人多。
他在庆幸自己的这个幼妹的心并未背离本家的同时,立刻迅速做出了部署——
直接攻城。松叶城的城墙毕竟还是用泥土胚砌了墙后、在外面贴了木板做的城垛,
深田城的外沿护砦,完全就是用木头绑在一起拼成的,连「墙壁」都算不上,只
能被称作「栅栏」,四百五十人稍微用点力气,单用手就能把这些栅栏推倒。而
且信光想的是,先把深田占了之后,再带人回防支援三郎去。
于是,在信光的一声令下,深田城这边早就交上了手。
可随后,深田城这边也起了浓雾,隔上差不多七八个人远的距离,就谁也看
不见谁了;
然后,这个时候坂井甚介就带着人杀了过来……
——可好巧不巧,坂井甚介这边即便是听到了有人声喧哗的动静,他还是带
人从信光的部队和深田城旁边冲了过去,也不知道是这一千来人都没反应过来,
还是只是一根筋地准备先去支援松叶城;即便后面跑得慢的步兵们发觉了有人正
在攻打深田,他们也因为先锋大将们已经冲着松叶城进军,自己也不敢擅自驻足。
但就在这个时候,身为守山城足轻组头的赤濑清六却发现了有敌军从自军身
边经过,但他却和周围自己的小队都认为,这是敌军的援军准备从后面夹击己方
的,因此,赤濑清六擅自做主,直接带着自己的十人小队朝着坂井甚介追了过去……
后果可想而知:一千人的部队虽然在迷雾中行军,但是,对付一个平日里种
地插秧的十人民兵小队还不容易?
「这些都是哪来的?也是那古野的?」
等杀了这帮人,取了赤濑清六的头颅,坂井甚介这才反应过来深田城这边可
能出问题了。
「从旗帜的颜色上来看,好像是守山城的兵马。」
「唔……」
坂井甚介脑子一转,当即下令,先分出一个两百人分队去支援守山城;然后,
他想了想,直接把赤濑清六的脑袋挂在了自己的马上,随后等他冲到松叶城前之
后,便用赤濑清六的首级故意骗三郎他们说,这就是织田信光的脑袋。
——他这算盘,按常理来说,打的是没问题的。
但是有个瑕疵在于:等到他分兵出去的那两百人又回到守山城那边的时候,
守山城的城门已经破了,城中的足轻大将坂井久藏已经被阵斩枭首,身受重伤的
副将伊藤弥三郎当着织田信光的面正在切腹自尽;而相应的,织田信光的守山·
末森城联军,此时已经热身结束、正杀得兴起,碰上白白送上来的两百名清州军,
便更加疯狂……
所以,这一会儿,刚解决完深田城和那两百名冤死鬼的信光,正带着人朝着
坂井甚介的后方杀了过来。
见此情形,坂井甚介心中登时一沉,眉头一皱,随即瞧着眼前冲过来的织田
信长的士兵们,忽然大喝一声:「啊咧!弹正忠家欺我太甚!该死的『大傻瓜』!」
随即,坂井甚介拍马便走——但他可并没后撤、也没想着从侧翼溜走,而是
驾马迎着冲向自己的士兵们直接撞了过去,这一撞一冲,直接撞翻一个、挑倒两
个,还掀倒了戳在地上的盾牌,也就是风卷落叶的工夫,坂井甚介便杀到了三郎
信长的面前,大有准备同归于尽的架势。
「吉法师受死!」
但见那银亮亮的枪尖朝着三郎的面门就扎了过来,三郎咬着牙扥住缰,侧身
一闪,用太刀连相把那把长枪从自己面前拨了开来;然而那坂井甚介却还不死心,
就着力道反而准备用枪杆朝着三郎的肩头扫击过去,三郎又立刻拿着太刀架住了
枪杆;
两人都准备卖个破绽,再给对方来上一招的时候,站在三郎身后已经有一把
枪,先是直接砸了坂井甚介的头盔一下,然后戳中了坂井甚介的大腿——甚至,
眼冒金星的坂井甚介都没看到,藏在浓雾里举着这比一般枪矛都长的「三间半枪」
的那个家伙的身影……
「主公莫慌!坂井小儿莫要猖狂!中条小一郎参上!」
「胡说八道!谁慌了!」就在枪刃差点捅到自己面门的当口,三郎却还是笑
了笑,「干得漂亮,家忠!」
但是此刻大腿吃痛的坂井甚介可没心思去开玩笑,也没心思去想谁是「中条
小一郎」,眼看着直接硬生生地想要讨取三郎无望,便随即一扯马缰绳,让马儿
身子又翘起了两条前足,便就势让中条家忠的枪尖从自己的大腿中褪出来——过
后才知道,中条小一郎家忠这一戳,直接给坂井甚介的大腿戳了个对穿——随后
坂井甚介根本来不及多想,用枪杆一敲马屁股,捂着大腿上涌出的汩汩鲜血朝着
身后躲去,又捂着脑袋定了定神,才重新在自军阵前挑杀着三郎这一边的兵卒;
另一头,正跟着一众骑兵厮杀着的坂井彦右卫门也很不好过,按说即便是东
瀛本土的小矮马,对付步兵们也是非常轻而易举的,怎奈何信长这边的步兵,一
个个手里都抄着一人多、将近两人高的长枪,即使人骑在马上,枪杆都能随意砸
中脑袋;几杆枪一起举起来的时候,那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笼子,让人也好马也
好,根本进不得退不能;但他一回过头,眼见着兄长一手提枪一手捂着腿,手指
缝里还有源源不断的殷红从中涌出,他便双手举起大砍刀,在空中打着腕花转着
圈一抡,朝前一用力,斜斜一劈,眼前身侧的一名足轻,从肩头到胸腔,当即被
砍了个两半;这边厢躯干已经被砍得热血喷涌、手里还端着长枪的还在站着,彦
右卫门又顺势朝着反方向一铲再一抬,另一边正要对着自己插过来的那个足轻头
颅也登时掉了,甚至那家伙还先丢了手中的长枪,捂着自己只剩下腔子的脖子,
沾了自己的满手鲜血才直挺挺地倒下。
彦右卫门杀出了一条血路,才让坂井甚介有机会贴到自己身边。两兄弟相互
看了看,也没多说什么,坂井甚介狞笑着冲弟弟摇了摇头,彦右卫门也冲着哥哥
点了点头,对视片刻之后,又各自拍马,朝着三郎这边再次奔袭而来;
而这边的柴田权六再也坐不住了,微笑了一下,双脚一踢马腹,也举着手中
的卜文字钩镰枪,顶着坂井甚介冲过来的位置,扯着缰绳加着速地迎了上去……
眼瞧着两匹马就要撞在一起,先慌乱的那个是坂井甚介,毕竟他胯下这匹马
矮了权六那匹黄骠马不止一点半点,撞在一起的话,自己有事没事都两说,坐骑
肯定是没命了;
于是,两人两马擦肩而过,两把长枪也都朝着对方捅了过去,两人相互擦着
对方过去的时候,两把枪的铁刃全都拼在了一起,权六胜在膂力大、甚介强在劲
头猛,两厢一碰,各自振的对方抓着枪杆的虎口疼;
彦右卫门见着坂井甚介已经跟柴田胜家打在了一起,自己也收拾了心态,当
下就要对着三郎这边劈砍过来,只不过,他是着实有点过于忽视了堵在三郎面前
的那帮持枪足轻们,寻思着一个猛子冲过来就能把他们踏平,等到三郎面前的盾
牌被几个持刀近习挪走、后方的弓箭手掩护着发了一团箭簇之后、三五个士兵再
次挥着大枪朝着自己打砸过来,彦右卫门这才反应过来事情似乎有点不对……
但是这个时候,他想躲却已然来不及了,三郎这边的长枪兵们手中的枪本来
就比普世之内一般的枪要更长、槊得更远,更何况这班人大部分还都练了一阵子,
扎枪和打砸的速度也比想象中的更灵活更快,纵然彦右卫门反应了过来,侧举着
薙刀一横,将两三个枪尖一缠再一绕,确实个挡住了致命伤害,但没想到却被另
外两边的枪尖挑中了肩头,手一软、神一晃,整个人竟然被那密集如竹林一般的
枪丛推得从马屁股上摔了下去;
而这一电光火石的瞬间,从三郎信长的身旁,向狂风一样地扑出一员小将,
那小子举着长枪、对准了刚被甩脱兜盔的彦右卫门的喉咙,大喝了一声「嘿——
呀」,转瞬间又挺着腰一跃,手起枪落,冰冷冷的枪尖正好穿透了彦右卫门的脖
子,还结结实实地插入了彦右卫门身下的泥沼里……
而等骑在马上的三郎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只看到那小子双脚的草鞋瓷实地踩
在地上,抬着长枪将彦右卫门挑得半坐了起来——这小子就是一直护在自己身边
的前田犬千代。
一时间彦右卫门吐不出、吸不进,皱着眉头难过地捂着脖子,眼见着那小子
竟然是一直以来自己根本看不起的、同样成天跟在「大傻瓜三郎」身边的小一号
混世魔王前田犬千代,正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然后狠狠地又把插在自己咽喉的枪
尖拔了出去,当下脖子处一热之后,冷风又顺着那个窟窿往里灌着,彦右卫门又
气又痛又是窒息,当即一口憋住,彻底闭上了眼……
「敌将、坂井彦右卫门,已被吾前田又左讨取!敌将、坂井彦右卫门,已被
吾前田又左讨取!」
前田犬千代这边大声欢呼,在场所有的人全都被分了神,清须方的人马一下
腿肚子都攥筋,而那古野方的士兵们则是就近凑到一起之后,高呼着「嘿——嘿——
吼」的号子,身上更加来了精气神,对着清须方的人马砍得更加欢跃;
而与清须方的兵丁们一起被分神的,还有彦右卫门的兄长坂井甚介,本来他
和柴田权六缠斗得正酣,虽然自己的枪术似蛇一般比权六的更加灵活,奈何权六
这混账力气实在太大,另外他的那柄卜字形钩镰又几次都挡住了枪路,坂井甚介
实在是占不到半点便宜,结果就在这时候,在自己身后就听见自己的弟弟被人讨
死的消息,换成是谁都忍不住回头去看;
这一看不要紧,柴田权六一见,原本侧挡住甚介枪尖的「卜字」的下夹角,
直接朝下一掳,刮着甚介的布手套一划,再一挠,让正在分心回首却还来不及悲
愤的坂井甚介登时吃痛,「哇呀」一声丢掉了长枪;
而等他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却被权六的钩镰在颈部一挠再横着一切,直接
封了喉,一头栽倒在泥地上,瞪着眼睛看着弟弟躺下的方向,断了气……
「呼……」权六将枪尖冲下,一抹脑门能够接出来一茶碗的汗水,优哉游哉
地骑着马行至犬千代背后,冷笑着却赞许着看着犬千代,故意严肃地说道:「喂,
乳臭未干的小子!杀个人就只得这么大呼小叫的?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还用得着你说!跟个城下町里好管闲事、爱嚼舌根子的『老爹』似的!」
「喂,你小子说什么?小样儿吧……哈哈哈!」
「哈哈哈……」
——当时的柴田胜家还不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少不经事的犬千代,就这样
会把「柴田老爹」的称呼,管自己叫上一辈子。
「清州的诸位,尔等头领坂井甚介、彦右卫门已被诛杀!想活命的速速放下
兵刃,吾信长可饶尔等不死!」
三郎此话一出,但见眼前这帮清州城的足轻们,放下刀枪弓箭的里头,有连
忙对着眼前人下跪投降的、还有笑呵呵地摘了头盔铠甲对着眼前原本就是邻里街
坊的敌对的那古野·守山联军的人夸赞攀谈或者埋怨的,有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的,
还有立刻往地上一蹲一坐、从怀里掏出一把葵花籽或者炒麦芽嗑起来的,而剩下
那些无论如何都不乐意放下兵刃的,有解开盔甲之后自己切腹或者抹脖子的、也
有相互对着捅死就义的,还有依旧以一己之力力战而亡的;
但三郎看着眼前的场景,完全就跟看野外的风景一般风轻云淡,转而骑着马
走到犬千代和权六的身边:「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喏,松叶城里还有人呢!」
权六和犬千代这也才回过了神,收拾了一下心绪后,开始下令让人点火,朝
着城中放箭。
但只是一轮火箭之后,就听见城楼上有人告饶,随即松叶城立刻打开了门:
并且,当时还有略微稀薄的雾气笼罩,让人根本没看清,实际上在那一刻,这座
小城的前门和后门,差不离是同时打开的——打开前门的,是从听说坂井甚介和
彦右卫门均被杀灭之后,就准备投降的,眼见着一轮火箭射了过来,虽然还没点
着一滴火油,但是也够这帮平时只不过小小农户的守军们害怕的;而打开后门的,
则是赤林孙七、足立清六和土藏弥助这三个活宝和他们的护卫。
——按说在这样的雾气之中,这仨人想要逃跑进清须城里躲着,是非常容易
的事情;
只可惜,在跟着他们逃跑的护卫里,有几个是刚从被挖通的山隧地道里爬出
来的家伙,其中为首的那个络腮胡子,名叫泷川一益。
于是,在没一盏茶的工夫、松叶城彻底被拿下、浓雾也随着太阳升起而散去
之后,三郎便见到从大老远处,泷川一益便带着他的那帮甲贺「飨谈众」手下,
提着赤林孙七那伤口处切得整整齐齐的头颅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按说,一般情况下,这场仗达到这,就算结束了;
可接下来,三郎却下了一道匪夷所思的命令:在场所有人,包括刚投降过来
的清州兵,身上有披风的摘披风、没披风的脱衣服,没衣服只有铠甲的把铠甲打
开,然后都重新拾起兵刃、拔出武士刀来,继续朝着清须进发——
这下所有人,包括柴田胜家,和刚从清须方刚刚溃灭的部队尾部赶到三郎身
边的织田信光都傻了……
「吉法师,你这是要干嘛?」随后,织田信光犹豫片刻,拍马凑到三郎身边,
拽住了三郎的手:「我劝你一句,三助,你可别真为了阿艳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这可是大逆!」
——织田信光虽然为人老实憨厚,却不是傻子,另外他虽然别城而居,对于
阿艳和三郎的事情也不算知情,但是却也不可能半点儿风言风语都没听说过;
所以,听到三郎当下的命令,他第一反应是觉得,这小子是不是要杀到清州
城里,抢回阿艳,有没有可能会顺便直接干掉斯波义统父子?
然而,三郎对此也并不多解释,只是冲着信光笑了笑:「你瞧好吧,叔叔。
对了,您也最好把羽织背心脱了,等下有得忙呢!」
随即,三郎一声令下,一众人马便飞奔到了清须城下。
织田信光也不知道三郎这小子到底要干啥,只能默默地脱了罩在铠甲外的羽
织,一起急匆匆地跟在其后……
等到三郎拍马行至清须地界,这个时候,刚才还在睡觉的斯波义统跟刚吃完
饭早点的织田信友这才知道,刚刚自己的人跟那古野方的人发生了战斗,原本就
在织田信友府上做客的信秀与信光的弟弟信次,听说本来自己献出来的深田城跟
松叶城都没了,立刻惊得一屁股坐倒在地;而刚听闻自己义子和侄子全都阵亡的、
还在一边跪在床席上用柳条抽打真子雪白肥嫩屁股、一边抽插着肉棒的坂井大膳,
从阴茎到骨头,都吓得软了且萎缩了起来……
一干人等连甲胄都来不及换上、甚至像坂井大膳这种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上,
听说上总介信长正带着守山城主和末森城大将柴田权六一起朝着清州城袭来,都
赶忙跑到天守阁上观望;清须城内众家老豪族,再加上守护武卫义统一时间都聚
集齐了,站在城楼上忐忑地远观着,却全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可这帮人但见三郎
行在前头,风风火火地领着身后众人去到的,却不是眼前清须城门口,而是清须
城城下毗邻中小井田附近,那的大片大片的金黄稻田地。
到了稻田畔,三郎立刻再次下了三道命令:
所有母衣众出列;
非母衣众的,包括守山城和末森城的各位,立即刈麦,能拿多少拿多少,过
后回到那古野之后,每人与那古野五五分成,到最后收割到还有拿不走的麦子,
直接搬出刚才从深田跟松叶里取出来的火油撒在地里,就地放火;
母衣众则每人带上一葫芦或者一水带火油,并带好弓箭火褶,跟着三郎自己
奔袭至清须城下,在町中放火,若有人胆敢从清须出城,杀无赦!
——由此没过一会儿,在清须城的天守阁中,便可看到这番景象:城下东南
角的稻田里,一帮甲胄之士全都在疯狂地收割着麦子,原本似南蛮毛毯一般整洁
的稻田,没多一会儿,全都露出了黑褐色秃瘠的泥土,尔后,一条火龙从东到西,
一直连绵起来,乌黑的浓烟追着刚飘散开来的白色雾气,扑如清州城内,还夹带
着几许炒熟米的酥香味道;
而在清须城墙外,一帮发了疯似的家伙,光着脚或者骑着马,在清须城的周
围的街道上跑着,锅碗瓢盆打翻的声音此起彼伏,到处都是鸡飞狗跳的嘈杂与孩
童被惊吓到哇哇大哭的吵闹,而每一阵嘈杂过后,便是火烧火燎的炙烤声音,以
及惊吓与悲痛的哀嚎——而主要由那帮津岛的少年流氓们组成的「母衣众」们的
怪啸,与那「大傻瓜」的爽朗笑声,则从头到尾贯穿其中……
刚杀过的人的前田犬千代,则和那个平日里其实老实到有些木讷的河尻镇吉
把守在清须城正门的护城渠桥梁前,但实际上,他俩在这做的也不过是无用功,
因为此时的成立,即便都在眼睁睁地看着三郎带人纵火刈麦,搞着破坏,却也根
本没有任何人敢朝外面踏出一步……
「从往父亲的尸身上头撒香灰,到敢当街杀了叡山的上人,再到今天……胜
幡的信秀,可真是生出了一个『魔王』来啊!」自认在尾张境内无所畏惧的织田
信友,此时此刻,心里也是无比的发毛。
「哼,『魔王』不『魔王』的,搞成这个德性,赖谁呐?你们一个个的一身
能耐,我一直劝你们和和气气的,可你们就是不停!哼哼,咋现在就没个人敢出
去呢?不玩水仙花故意不冒尖尖儿——『装蒜』那一死出啦?我英明的大和守殿
下,哦吼吼,还有咱们这位智勇双全的坂井大膳亮殿下,咱们清须城诸位俊才们
如今搞出来此番局面,诸君是不是得自己拾掇拾掇啦?」
而站在众人中间的斯波义统,却阴阳怪气地说道。
「那么该怎么处置,武卫殿下又有何高见呢?」
信友听了义统的话,也是一脸难堪,又侧目愤恨地看着浑身上下就一件浴衣
的坂井大膳,跟低着头臊着眼的织田三位入道;河尻与一尽管没参与这次本来要
攻入那古野、却到现在玩砸了的密谋,却也有点不好意思抬头看一眼斯波义统。
「你们爱咋整咋整,哼,反正尾张现在,是你们诸家说了算话嘛!」
随后,斯波义统鄙夷地看了看周围的所有人,不屑地转身离去。
而他不知道,在他身后,却是所有人对他投来的压抑已久的愤怒目光……
这一个早晨过后,整个尾张的格局,甚至整个东海道的格局都开始发生了变
化:
素来被人轻视的「大傻瓜三郎」,竟然打了胜仗。
——人们开始访乡问村,走街串巷,将此事奔走相告。风评这东西就是这么
一回事,一个人指不定会因为哪件事,突然一落千丈;又指不定会因为下一个什
么是,一下子被人捧到天上。
三郎也是这样,前些日子,他还是那个只会到处发疯、什么事情都干不好的
「大傻瓜」、在法事葬礼上朝着父亲尸身丢香灰的不孝儿,今天却似乎突然成了
战神毗沙门天、惩戒之神不动明王的化身:尽管说最后跑到清须城附近,烧了田
地和城下町这事儿有点不太地道,但是居然能让「小守护代」坂井大膳的人吃了
败仗、能把小守护代的义子和侄子全都杀了,这让城下百姓们还是十分开心的,
即便是那些被毁了田地和房屋的百姓也是如此——等没过俩月,那些没有房屋住、
没有田地收获以及耕种下一茬粮食的清须周围的老百姓,被三郎派人秘密安排搬
家到了津岛凑跟那古野周围,却也是后话了——唐土古籍上有句话:「天下苦秦
久矣」,尾张的百姓们对守护代大和守织田信友、「小守护代」大膳亮坂井赖信
的感受也差不多如此,多少年了,尾州人各个白天拜天照大神、夜里念观世音菩
萨,早就希望能有个人治治他们了;现在好了,海津滩这一战,让人们看到了,
曾经的那个「大傻瓜三郎」就是自己的希望。
于是,从这一天起,背地里称呼三郎为「大傻瓜三郎」的人越来越少了,人
们开始由衷地认为,「上总介三郎」就是自己的主公。甚至,松叶城前头那片泥
沼滩也跟着升了格,被人改了个名字叫做「萱津」——三郎大人打败清须城里面
那帮官老爷的地方,即便是泥土,闻着都如萱草一样芬芳。
对于这些事情,清州城里的人是清楚的,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尤其是密谋着
直接趁着弹正忠家病疾要了弹正忠家命的坂井大膳、织田信政跟河尻与一三人来
说,他们完全对这些事情都没脸听,而且,在看到了说不好三郎是出于尊重还是
为了羞辱的目的,特地找猎户送到清须城内坂井屋敷的坂井甚介和坂井彦右卫门
的首级之后,坂井大膳在家一连病了七天,直接昏迷不醒,还发了三天的烧;
至少在清须城内,有一个人确定是及其高兴的,那便是城中武卫府里那位只
有「御前之方」之名、没有少武卫夫人之实的织田艳了:
三郎带着一众马回母衣众杀到城下的时候,一夜未眠的阿艳,趁人不注意,
攀爬上了武卫府的围墙之上,望见了三郎潇洒豪迈的英姿——虽然三郎披甲戴兜
的样子她没少见过,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三郎领兵冲锋的模样,毫不夸张地讲,
在那一刻,阿艳总算是体会到了久违了的那种「心花怒放」的感觉,她真的觉得
自己的胸口深处开出了一朵鲜艳娇翠的花朵,那种令人雀跃欣慰的、抚慰了她灵
魂上的痛苦孤寂、伤痕的酥痒之感,化作了一汪蜜水,从那朵花的花蕊滴落,并
从她双腿间柔嫩的蕊穴中幸福地渗出;
但随着她的目光移到了自己所在的城池下那几丈高有余的基座,阿艳心中的
中快慰,瞬间又再次化成了一丝落寞,她又看了看城下正在指挥兵丁纵火跟收割
稻田的三郎,她心知,此番三郎打了胜仗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想要就此
为自己攻下脚下的这座城,却比登天;如果可以,她真想立刻化成一只小鸟,飞
到三郎的肩头跟着他回到那古野,但这时候的她,并不是一个心里只装着自己、
而让自己心爱的男人以及整个家族都为自己犯险的无理取闹的糊涂女人,此刻的
她觉得,自己可以为了三郎等下去。
(他一定有办法来救我……一定……啊……嗯……一定……三郎!)
于是那天,从早到晚,只要是趁着没人,阿艳都会用三郎送她的那柄肋差的
刀鞘来插入自己的蜜穴深处,她幻想着那就是三郎的阴茎,就是三郎的灵魂……
「可怕的女人……」
在一旁一直偷窥着阿艳的斯波义银,裆里是硬的,心里却是虚的。
——对于阿艳,少武卫殿下一直是又惧怕又垂涎。
其实对于义银来讲,什么品相的女人,自己都有不少,家中的女眷、侍婢、
甚至是庶母,自己都是随便亵狎玩弄的,只不过总会有玩腻的时候;反倒是眼前
的这个阿艳,她虽然可怕,但毕竟是个外表小家碧玉、骨子里媚骚无比的美女尤
物;但同时,义银越觉得她媚骚绮丽,心里对她也越发地惧怕。
「……海西跟爱知郡的家伙都太可怕了!那个妹妹不像妹妹、姑姑不像姑姑
的女人,每天晚上都让我一茬接一茬的冷汗,让我睡不着!而那个说聪明不聪明、
说傻不傻的『大傻瓜』织田信长,现在又在咱们清州城附近这般胡闹张狂!信秀
这头老虎刚死,这又来了一头豺狼啊!不……不不!就像那些天台山的云游僧人
们所说,这就是一个『魔王』!父亲……」
「唠唠叨叨、唠唠叨叨的!你就看你这坐不住、食不安的样子!哪里有半点
配得上『武卫』二字的?」在外人面前的斯波义统,总习惯地摆出一副笑意吟吟
的表情,但是当只在自己和儿子相处的时候,他却会挂上阴鸷的眼神和没有半点
笑容、而含满了冷漠与憎恶的绷紧的嘴唇,「我说,你小子也真是的!趁着寡人
不注意,你都敢背着我偷你老子的女人!怎么,区区一个阿艳你就拿不下?」
「我……爹啊!我……我的那些小妈儿们都是多温柔的人啊!而那古野这个
野娘们儿又是什么人啊?你……你要是想要,我就把她让给你!就当是咱们父子
之间扯平了、我为我睡了我那几个小妈儿给您赔罪了!看您受不受得了!」
「什么屁话!不知羞耻……」斯波义统训了几句,但他倒也并不真是生气,
他对于自己儿子和自己小妾们那点事儿早就习惯了;他眼睛一眯,细细想了想,
歪着嘴巴狞笑着说道:「不过,也多亏你小子到现在没沾染一下那个阿艳了……
我早听说,那个小臭丫头跟那个三郎信长有超过了血缘伦常之染……这对咱们斯
波家而言,却也不是个坏事!喂,我要是把你的亲事退了,把阿艳还回去,你没
意见吧!」
「爹,咱说日头从东边升起来的事儿,还要我每天提醒您么?——把阿艳送
回那古野去的事情,我从这姐姐过门的第二天我就跟您说了,到现在这都几个月
了?赶紧吧!明天我就让太田牛一和梁田弥次右卫门给这个阿艳送走完事……」
「你急什么!」
「不是,父亲……」
「你急什么?你忘了,你从小我就教过你,对于别人喜欢、中意的东西,如
果这东西在我们的手里,我们是可以加价码的!」
「这什么意思……爹,我没懂……」
「真是猪脑子!每天除了垂钓、作画、写和歌还有玩女人之外,你能不能动
动脑子考虑考虑别的事情?——你没发现一件事么?这个三郎信长的脑子,跟别
人的不一样:至少跟他那个死爹信秀那家伙可一点都不一样!信秀虽然敢跟信友、
大膳他们开战,但是明面上却还要跟岩仓、清须这边保持和睦,岩仓清须这边的
『织田们』来逼迫寡人的时候,信秀这家伙也会跟着分一杯羹!说白了,诸织田
欺负我斯波家,对他们来说是一种秩序,信秀也会跟着要求遵守这个混账秩序!
信秀啊,根本是个阴谋家!而这个三郎信长则不然:大家都叫他『大傻瓜』,我
也本以为他确实傻,但是现在我看懂了,这家伙根本就是随心所欲而已,对于坑
害他、敌对他的,他可以完全不讲礼仪情面,他敢想敢干,不喜欢遵守那些条条
框框——这不正好是你我父子需要的人吗?」
「哦……我明白了!父亲,您是想要那个『大傻瓜』为我们效力,让他帮着
我们削减、甚至是消灭大和守、伊势守还有坂井、河尻他们的势力,而把阿艳作
为咱们父子手中的人质?」
「你才明白啊,我的蠢儿子……眼下这么一看,这个三郎如此能打,而他的
背后,还有美浓的『山城守』道三殿下,如果咱爷俩儿能利用好这个三郎,复兴
咱斯波武卫家,还不是指日可待?至于这个阿艳,呵呵,说是嫁过来跟你成亲,
实际上,不就是送来给咱们当人质的嘛!」
「那……我看要不这样,爹,我明天还是先派簗田政纲送过去几匹布料、几
坛子酒、几匹马、几把刀枪什么的——以您的名义——作为名义上,说和咱们清
州城和他们那古野继续『和睦安诸』的见证,然后,我再让弥次右卫门替咱们爷
俩儿跟那个『大傻瓜』透露一下,咱们武卫家愿意跟他胜幡『弹正忠家』……不,
是他那古野『上总介三郎』本人交好的意愿——甚至如果他想的话,下四郡守护
代,乃至整个尾张守护代、咱们斯波家的笔头家老,都可以让给他来做!嗯……
而且,我觉得,单靠弥次的话恐怕还不够有力量;最好的话,父亲,您可以亲自
给这个『大傻瓜』写一封手信!」
「我的儿啊,你这么考虑事情才像样!也不枉此生为父疼你一辈子!你赶紧
快去吩咐你的那些家臣们,做好准备吧!而且,从今天开始,对于这个阿艳……
明面上让下人们对她好点儿,要比前些日子更好,只要她不出城,让她干什么都
行!甚至可以让人帮她给那古野城去信!但是,暗地里你得让近习侍卫们看住她!
不能让她轻易就这么离开咱们武卫府!至于书信的事情,看为父的!」
「孩儿承知!」
于是,经过一天的思前想后、斟词酌句,在当夜,老武卫义统殿下洋洋洒洒
写了差不多七八页纸的书信,用着在整个列岛上全部书籍中存在的最优美假名跟
汉字写成的华丽辞藻,亲切而奉谀地夸赞了三郎一番,又用了所有最恶毒的言语
痛斥了织田信友、坂井大膳等人,把尾张上下前二十年后二十年、甚至把织田信
秀的死都算到了织田信友、坂井赖信这帮人的头上,并在最后十分肉麻地写下了
这样的话:
「藤原朝臣上总介三郎信长殿下,当为吾兵卫府之倚望,应乃尾州之柱国,
吾愿与三郎信长殿,永结磐石之交」。
——在拿到了从清须送来的一大堆东西,以及斯波义统的这封让三郎看着都
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的书信后,三郎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先前自己父亲织田信秀去世的时候,身为主君的斯波义统别说出席葬礼或者
派人悼唁,他可是连个招呼都没派人来打过一个,并且还反而是在兴高采烈地进
行着迎娶阿艳作儿媳妇的祝言婚礼、还搞得热闹非凡;这老小子如今这般示好,
无非是看见自己挫败了坂井大膳而已——而从小就被人轻怠嫌弃惯了的三郎,在
心里就想得十分清楚:自己就算真的干掉了坂井大膳跟清州、岩仓、犬山等等这
几个织田分家,那么在斯波义统的眼里,自己也不过是下一个织田信友、下一个
坂井大膳;
而且,在三郎眼里,什么「斯波武卫」的称号、什么「室町管领」的家名,
其实早就不值钱了——如果真的管用,就在自己拿可恶的信次叔父向坂井大膳下
跪、且献出松叶、深田二城跟自己的小儿子做人质的时候,义统那老小子就应该
下一道命令让两家罢手——所以三郎目前还是有点不太想理会这个老头子的;
但话说回来,斯波义统这封信,可的确是三郎从小到大,第一次有长辈实实
惠惠地对他进行夸赞,把事情想得明白归想得明白,但如果说起高不高兴,三郎
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而且,书信和礼品既然送上门来,人家又毕竟是朝廷跟幕府
世代授命认证的「尾张守护」,却也不能怠慢。
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这场仗不是打完就完事了:整个尾张下四郡守护代织
田信友,纵容自己的家老「清须三人众」恐吓加上煽动那古野、自己的小叔叔织
田信次背叛本家,这事情怎么也都得有个说法,而现在弹正忠家的笔头家老林通
胜常年在末森城,基本上不愿意跟自己见面,自己的师父平手政秀又在告病假、
并且也差不多算是跟自己闹掰了,那么打完仗之后的烂摊子、以及评判整个事件
的公允,自己怎么说都得找上一个人来进行,而身为「尾张守护」、又是世袭幕
府武卫的斯波义统,则成了最好的人选。
于是三郎只好让吏僚亲信村井贞胜帮自己代笔,给斯波义统写了封回信以表
谢恩,并且还进献了五百贯「永乐通宝」,一方面以示对斯波义统的孝敬忠诚,
另一方面也算是对前些日子烧了城下町跟农田的赔偿。也算是对三郎此举的回应,
斯波义统便少有地亲自执笔,以「正五位下-治部大辅」兼任尾张守护的名义,
煞有介事地写了一份判决书状——在三郎回信请求自己决断之前,斯波义统已经
在肚子里打了好几遍腹稿了:其一、要求织田广信、坂井大膳方面送还织田信次
的人质;其二、织田信次即日起「御役御免」、「谴责」、「谨慎十五日」——
也就是判其免除在尾张的一切公职,并通报批评,并且要求在家软禁且自我反省
十五天;其三,松叶城、深田城守备管辖权,一并交给守山城主织田信光。
——但其实,斯波义统的这份书状起不到多大作用,整个尾张,包括斯波义
统自己心里都清楚:
首先送还人质这件事,织田信友跟坂井大膳肯定是要做的,都用不着义统多
嘴说这么一句,毕竟现在这么一看自己确实打不过那个「大傻瓜三郎」,织田信
长这小子还的确有两下子,如果这时候不积极罢战,万一他趁着势头真的压过来,
信有和坂井二人心里实在是没多少把握能保住自己;松叶城和深田城归了织田信
光也是必然,仗毕竟打输了,从守山城溜溜达达走到松叶城,也就用不了半壶茶
的工夫,要不是手里兵员少,恐怕在得到信次归附信友那天,孙三郎信光怕是自
己就带人打过来了;而至于什么「御职御免」、「谨慎十五日」这些事儿,实际
上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在乎,在尾张还是谁拳头大谁说得算,朝廷官位、幕府官职
这些东西,其实就是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装饰而已——这次开战,就连武卫府的足
轻都参战了、事发的时候斯波义统自己还不知道,现在要求人家在家反省,谁能
理会呢?也就是「谴责」这个处理方式,会让信次脸上难堪一些。而没过多久,
孙三郎信光疼惜自己的弟弟,还跑去跟三郎说情,让信次以「与力寄骑」的形式,
让信次归附到了自己的麾下、并且还出任守山城城代,考虑到毕竟是自家叔叔,
信长到最后也没怎么为难信次,所以里外里,信次相当于没被责罚不说,还变相
确保了人身安全。
只不过,三郎要的就是一句评理,而斯波义统要的也是一份体面。所以,这
相互看不上眼的一老一少,这次才如此相互成全。
「啊呀呀——上总介三郎殿下,忠心可鉴呀!」
「上总介三郎殿下,一表人才,真乃我尾州造化啊!」
「哎……寡人何时能跟上总介三郎殿下一起把酒言欢呢!」
「上总介三郎殿下,才应当是我斯波家谱代上首啊!」
……
在得到了回信的斯波义统,简直大喜过望,于是那阵子,斯波义统时时刻刻
言必「上总介三郎殿下」,虽然这位老先生其实也根本没怎么见过三郎,况且早
先在听说了三郎做出来的那些不为人称道的或滑稽、或尴尬、或离经叛道的事情
之后,整个清须城内骂三郎是「大傻瓜」「蠢材」骂得最凶的那个也是他,但现
在在斯波义统的口中,三郎简直就是神祇的化身,恨不得马上就把他供奉在清须
城二之丸的鸟居后面。
除此之外,斯波义统还天天在家设宴,倒也没有说是要特意去请谁,却让各
房妻妾跟三个儿子义银、长秀、义冬,以对待重要客人的方式排座并且陪伴阿艳:
吃的东西极其丰盛,满桌各种的山中走兽云中燕、各种的陆地牛羊海底鲜,还有
什么猴头燕窝鲨鱼翅、什么熊掌干贝鹿尾尖,仅仅用了两天,就给阿艳吃得差点
上火伤食;在席间,义统还得吩咐义银、长秀跟义冬,以及家里的各房姬妾轮番
地给阿艳敬酒,每次酒过三巡、意到兴致,斯波义统又总会不停地提及三郎,对
着阿艳把三郎吹上了天,自己吹还不过瘾,还得让阿艳细致板牙地给整个武卫府
上的人,将三郎从小到大做过的事情都得给讲一遍,且是阿艳讲一段,义统就拉
着自己这几个儿子跟那几房姨太太一起夸三郎,把阿艳弄得那叫一个烦。
——近些日子从海外来尾张的南蛮人,有些个叫「伴天连」传教士的,在跟
人传教的时候说过:在他们的典籍里记载人类有七大罪,情欲、馋虫、怠漫、贪
心、攀比、懒散和怒气,这七个玩意确实不能被勾引,只要一勾引,绝对会决堤。
阿艳对于三郎的情欲跟想念也是如此。原本对于三郎的思念,阿艳只是默默
地藏在心里,而在这些日子里给斯波义统一通絮叨,对三郎本来已经变成微弱小
火苗的惦记,一下子就被燃烧成了熊熊烈焰……
更不要说,义统让阿艳当着众人面前讲述的那些三郎所做出的趣事、怪事、
潇洒事,在当时做完或者发生完之后,本来都是阿艳与他躲起来做肌肤之亲的时
刻,所以当阿艳忸怩又尴尬地讲述着三郎在过去的所作所为之时,她满脑子实际
上都是三郎那似小麦又似黄铜一般的肌肤、似打糕又似岩石一样的腹肌,还有那
根硬似铁枪、粗似杵、润似碧玉、烫似火的男根……
于是,每次跟武卫府里的人喝完了酒,阿艳又都会一个人躲到厢房或者储物
间里,默默地拿出三郎先前送给自己的那柄肋差短刀,把那乌黑的刀鞘想象成三
郎的那根又大又长的阴茎,在手里和脸颊上捂得温热了,然后再在口中吮舔得满
是唾津,随后极度饥渴地扯开衣领、分开双腿、掰开嫩穴,一把就将刀鞘插到自
己的花蕊深处,一边口里念叨着「三郎……三郎」的呓语,一边握着整根肋差在
自己的肉穴中抽插,又一边用着沾满自己口水的手指,来回地在两只酥胸上抓捏
着……
「太可怕了……这个女人!哪有这样的……」
——其实每当阿艳默默地享受沉溺在自己渴望的世界中、且用那柄肋差把自
己的蜜穴插得冒白沫、一股股的白浆蜜液流淌在那粉嫩的小肛肉上的时候,她名
义上的丈夫斯波义银,总会在一旁默默地偷看着阿艳,并将自己的一只手从武士
袍的里面揣入兜裆布里,默默地大张着嘴撸动着自己的鸡巴。
但垂涎归垂涎,义银也实在是不敢对阿艳真的做出来点什么,毕竟自己是真
的不想当下一个小山田信有。索性,义银直接偷着派了几个贴身的近习侍卫,趁
着家里其他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就把自己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家伙什搬到了外城
的一个靠近自己比较喜欢的两个小妈们的屋敷的小厢房那边,再也不跟阿艳一个
屋睡了——真别说,搬出来的当晚,那是斯波义银几个月来睡得最踏实的一宿。
对此,阿艳也是乐得自在。
除此之外,老武卫某次喝多了,还答应了阿艳要随处走动的要求——于是阿
艳在筵席结束之后,就带上了那把贴身的肋差,立马想要往那古野城逃走,结果,
她却还是被居城门口的守备足轻拦了下来——阿艳这才明白,老武卫这是跟自己
耍了个花招:清须城内的范围,阿艳能随意走动,但就是不能出城;
「阿艳啊,别乱走啦!现在这世道,乱着呢!你看看,作为你义父的寡人我,
也不怎么出城吧?那是因为在这偌大的清州城里,寡人我是『尾张守护』、『斯
波武卫』,出了城,外面的那些刁民们,是吧,还有一些目无法纪、纲常败坏的
地头武士们,对吧,他们才不管咱们是谁咧!那对咱们这些『贵人』们,可是连
抢带杀的,甚至,还会看你是个容貌绮丽的女子而会对你进行奸污欺辱!所以啊,
别出城外头瞎乱走!在城内的话,你倒是愿意去哪就去哪!知道你先前在胜幡城
和那古野城散漫惯了,可寡人我可是为了你好啊!听听劝吧,阿艳!」义统还煞
有介事、苦口婆心地对阿艳规劝道。
「也是……武卫殿下,您说的是。反正退一万步说,阿艳现在即便不是您府
上的的儿媳,阿艳也是您的人质。是这样吧,武卫殿下。」而几日一吃就是一整
天的宴席下来,在上座坐久了的阿艳,也懒得再跟老武卫装相了。
阿艳不乐意装相,从出生到上了岁数一直都在装相、且及其善于装相的斯波
义统却依旧做出一副耐心状地说道:「这……这说的是哪的话啊?哈哈哈!寡人
知道,你是想念你在那古野的家了吧?嗯……出城的话,实在是麻烦!但是吧,
你要是说,找几个人去给那古野的上总介殿下送个口信之类的事情,你还是可以
做的呀——不,不是可以做,是一定要做的!你多跟自己本家联系联系,也是让
咱们斯波家和胜幡家更紧密的一个方式,对吧!」
阿艳低头苦笑。
不过阿艳倒也知足,因为跟先前刚嫁来武卫府的时候、只能在整个武卫府里
活动的禁锢比起来,现在自己确实自由多了;更何况,她也很明白斯波义统特意
强调让自己「一定要」多跟那古野方面联系的用意何在。
借着这个机会,阿艳立刻回房,熬了一夜,写了差不多几千字的表达对三郎
思念的情书,写完了信后,阿艳也根本来不及将另一张被用来当作信封的厚宣纸
叠好后再把信纸放在信封里面,她就趿拉着木屐,一溜烟跑到了清须城最外头的
「大手丸」城郭附近,披着灰蓝色尚未日出的微凉清晨,听着箭橹上兵卒的鼾声,
等待着一大早来到城里送菜送野味的农户猎户。
而就在这时候,一个冷冰冰却又带着几分酥媚的女人的微弱声音,从阿艳的
背后响起:
「怎么着?等着让人帮你送信呢?那古野的『飨谈众』呢?」
阿艳边回头,边差点吓得大叫起来。
却被身后那女人捂住了嘴,并且顺势挟到了她的怀里。
——那女人的怀里倒是相当温暖,而且,还因为她那两只呼之欲出的顽皮爆
满的白兔挤得十分紧实。
——那竟然是真子夫人。此时的她穿着一件朴素的带着兜帽的套头披风,她
把阿艳抱在怀里之后,又十分谨慎地看了看城橹上的那几个相互靠着打盹的士兵
们。
「你先别说话——这会儿大手丸的守备,可是河尻左马丞大人的家丁!你先
跟我来……」真子夫人一脸严肃地说道。
阿艳听罢,也不敢多言——清须织田家的「清须三人众」里,坂井大膳多诡
计而少学识,织田三位入道善经略而胆气薄,唯独这位河尻「左马丞」与一殿下,
文武双全,而且武道超群、凶狠嗜杀,平时沉默寡言又比较离群,但是偏偏跟坂
井赖信、织田信政这帮人投脾气,愿意跟他们作一丘之貉。而且,此人最大的特
点是,发起狠来六亲不认,还善于研究各种折磨人的酷刑:只要是在清州地界反
对织田信友跟坂井大膳的,不管是自己的朋友亲族,还是身份多么高贵显赫,哪
怕是武卫府里的男丁女眷,如果犯在河尻与一的手里,基本上就没个好活路。
所以,阿艳只能跟真子夫人相互抱着搀着,走到了外城内的一片翠竹林里头,
到了一个不太显眼的怪石后面,俩人才互相松开了对方。
但是等真子夫人站定了身子,她却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了一封信——正是阿
艳给三郎写的那封情信。
而阿艳瞪大眼也来不及发觉,刚才真子正是跟自己相互抱着的时候,把这封
信从自己的衣领处给偷偷摸走了。
「你还我!你……」
而真子夫人却冷着脸,直接翻开外层封纸、又展开信笺,借着蒙蒙亮的晨光,
十分不礼貌地看起阿艳的信来:「全是用假名写的……你可真行!一个汉字都没
有哈?全是平假名片假名,你还寻思着让那帮庶民帮你送信?就清州城下町里那
帮卑劣的贱民,哪怕是专门给人送东西的『飞脚』,哪有不拆雇主的信自己偷看
的?你信不信,你今天要是随便找个人给你送这封信,你跟你的这位『好三郎』
大人之间叔母与侄甥近亲相奸的私情,到不了第二天就得被传遍整个尾张?啊啦,
对呀,你家三郎的『飨谈众』呢?都哪去了?」
真子对着阿艳一通乱喷乱卷,弄得阿艳涨红了脸,辩驳也不知道怎么辩,解
释也不知道怎么解,只能默默把信从真子手里抢夺回来,然后重新叠好。
——当然,阿艳也确实不知道的是,在「萱津合战」那天,刚开始打着地道、
准备对松叶城进行「土龙攻」的「飨谈众『栋梁』」泷川一益,就在快要把地道
挖通的时候,这帮甲贺派忍者队伍的最后,突然有人浑身着起火来,随后大把大
把的磨成粉末的煤炭顺着挖好的地道被洒了进来、贴到了忍者们的身上;泷川一
益只好迅速带人顶着火团往外突围,一出地洞便立即跟对方交上了手,几番砍杀
下来,一益马上摸清了对方的忍刀刀术跟手里剑的掷法,肯定皆是源自于伊贺流;
但是按说自从紫苏油在整个日本大范围生产后降了价格、靠近京都所在的山城国
的伊贺境内,各个忍村的忍者在使用「火遁术」进行攻击的时候,早都已经开始
应用紫苏油而不用炭粉了。
两厢打将起来,又冲着对方骂了几句试探了一番过后,一听操着对方满口的
伊势口音,泷川一益才发觉对方可能是服部一族在西尾张跟伊势国长岛地区的分
家——号称「海西服部党」的服部友贞派来的人。这帮人常年在西尾张跟伊势国
形成独立割据,偶尔会接受伊势国神户氏跟长野工藤氏的资助,但是大部分时间
都在对往来尾张的、尤其是往来于那古野跟胜幡、末森城与各国之间的陆上商队
进行打劫,当年在老主公织田信秀在世的时候,就在胜幡城和津岛凑周围闹事儿,
后来还通过流落到三河的伊贺服部家,也就是服部半藏领导的同族分家联络上了
今川义元,长期试图从尾张西面同东面的今川夹击胜幡城、末森城跟那古野,甚
至闹得最欢的时候,一度差点使得半个海西郡成为今川家的「飞地」;在坂井大
膳企图进攻那古野的这节骨眼上,在清须城下出现了「服部党」的踪迹,这对于
那古野方面而言可不是什么好的信号。
服部党的人倒是没恋战,眼见甲贺的「飨谈众」没吃到什么亏,这帮人就撤
了,若不是如此,一益也不会赶巧碰上正在撤退的赤林孙七。所以在萱津一战过
后,泷川一益把这件事汇报给三郎之后,三郎当即就派泷川一益组建了一支混杂
了各个流派忍者与浪客的斥候别动队,潜入到伊势国长岛去调查服部党的动向。
换而言之,此时此刻,曾经亲自安排阿艳跟那古野联络的泷川一益,根本不
在尾张。
再后来阿艳得知一益的去处之后,她简直后悔不已——她觉着当初她就应该
在泷川一益带自己去见斋藤归蝶的那天晚上,直接留在那古野城不走了;不过,
话又说回来,如果她那样做了,少武卫殿下的新婚夫人出尔反尔,待在自己本家
久而不归,却倒是更给清须跟岩仓等其他诸织田攻打那古野的口实,那样子,反
而会使得三郎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在最近这一阵子跟我见面的时候,不是挺巧舌如簧的么,阿艳夫人?怎么
这会儿变哑巴了?」就在阿艳低头不语的时候,真子看着她冷冷一笑道。
「真子夫人,您这么早来找我,还跟踪我,你要做什么呢?」
「跟踪你?哈!怎么着?听你这意思,我救了你两次,你不谢我,反而还对
我有敌意咧!」真子十分戏谑地看着阿艳。
「你救了我两次?哼,什么时候啊?」阿艳生气归生气,但确实也有些一头
雾水。
「首先,就在刚才,我让你离那些河尻左马丞家的兵丁远点儿,算不算救了
你?我知道,最近老武卫殿下答应你跟那古野联络了——但是,你清不清楚,老
武卫殿下这个事情,可是瞒着我家夫君、左马丞跟我父亲的?前些日子,『你的
好三郎』在城下干了那么一出,如今要是被他们知道了,你要往那古野送信,你
猜猜,他们三个会拿你怎么办?所以你说,我这是不是救了你一次?」
「是。这个我不否认。但是另一次呢?何来你救我两次之说?」
真子冷冷一笑,妖媚地翘起嘴角道:
「这另一次嘛……阿艳,你也不用跟我装了!我且问你:坂井赖信设计的对
松叶城和深田城的守备计划,是你透露给你的『好三郎』的吧?」
「你什么意思……」
「呵呵,还装?你别小看我了!即便……即便我一直以来,在坂井屋敷都在
做侧室偏房,但是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武家女子』出身!那波诡云谲的战事变
化,以及其中缘由,我还是能琢磨得清楚的——那天早上,你的『好三郎』跟守
山城的信光殿下,也是趁着这样昏暗的清晨、再加上有水雾笼罩掩护,而出兵攻
打的松叶城和深田城,而城中的守备足轻们也像着清须城里一样,好吃懒做,贪
酒贪睡;并且,按照坂井赖信的设计跟刺探,因为先前在鸣海城下的败绩让他失
去了军心,你的『好三郎』手头能用的兵力,其实不多,即便加上织田信光殿下
的家底,也不过杯水车薪,可信光殿下与信长殿下他们,却仍然要把仅有的兵力
分成了两股,目的就是让兵卒多的支队对付人少的深田城、让人数少的支队引诱
人数多的松叶城,然后两边再夹击援军,说明他们至少清楚松叶与深田城的兵力
分配不均;而且,他们两边的部队,从『总大将』到从『侍大将』再到普通的足
轻,身上都携带着火种的,这不是正说明他们很清楚城内是存放了火油的么?能
看到坂井赖信跟我父亲织田信政研究的兵力部署图的人不多,这几天他们查了好
几遍都没查出来,到底是谁走漏的消息;反而,他们到现在都没人想得起来,你
曾经来过我家屋敷!哈哈!阿艳啊阿艳,不是你把情报透露给那古野,又能是谁
呢?」
阿艳倒吸了一口气,把眼睛瞪得更大盯着真子:「那……你想怎么样?」
而且,说完了这话,阿艳直接把那把一直藏在自己右手袖子里的肋差,悄悄
甩到了手里握紧了
「你别紧张么!我到现在也并没把这件事告诉坂井赖信跟织田信政、河尻与
一他们,这算不算是我第二次救了你啊?」真子依旧非常妖媚又狡狯地笑了笑,
但随即,她的眉头轻轻一皱,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后,整个嘴巴又向下撇了一撇。
「谁知道你想搞什么鬼……」阿艳恶狠狠地看着真子,又把那柄肋差握得更
紧,就势准备用左手握着刀鞘抽刀。
可这时候,真子却抢先一下开了口:「我想帮你!」
「什么?」
「我想帮你!阿艳,我想帮你——而且,我也想帮你的『好三郎』、织田上
总介三郎信长殿下!我可以利用我的身份,帮信长殿下刺探清须跟岩仓的所有军
情,甚至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帮忙分化岩仓织田跟清须织田!我可以让信长殿下
成为整个尾张织田氏的宗家当主!」
其实对于真子的这段话,阿艳是有些不太相信的,因为真子这个女人平常实
在是太妖媚又太狡猾了,明国有句俗语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真子夫
人简直是这句俗谚的肉身体现;只不过,就在这会儿,阿艳才突然注意到,今天
的真子夫人似乎有点反常——平常穿衣服十分暴露的她,虽然说此刻依旧乳沟微
露,但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其他地方却裹得严严实实的;其次,这真子夫人平时
及其注重自己的样貌,无论何时她的脸上都会擦脂抹粉,今天却是素颜朝天的,
而且这会儿,阿艳稍微揭开了真子夫人头上挡了半边脸的连帽边沿,才发现真子
的眼睛似乎有些像春桃一般发红发肿;再者,她今天即便是讽刺挖苦、或者得意
洋洋时候露出来的笑容,让人觉得实在是有点别扭,或者说,她似乎是在故意强
颜欢笑一样;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今天当她提到她的丈夫坂井大膳的时候,并没有像平常
那样惺惺作态地用着及其酥痒的油腻声音称呼为「我家旦那」、「雄壮的大膳大
人」、「我亲爱的丈夫」,而是稍微有些咬着牙直呼起名为「坂井赖信」,这开
始让阿艳隐约发觉,在真子夫人和坂井大膳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但是阿艳还是对她警惕地问道:「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你说你要帮我和三郎,
你的目的又是何为呢?」
「我的目的,就是希望,你能带我走——我想去那古野,你让我在那古野城
里当个侍婢、杂役、农女,甚至打扫便所茅房、淘挖屎尿的奴役,我都愿意!或
者你让信长殿下快些打过来、占领了清须城!或者你带我离开尾张!总之,坂井
屋敷或者现在的清须城,我是不想再待了!」
话在嘴上说着,真子的眼泪也跟着从眼睛里淌了出来。真子这一哭,让阿艳
有点傻住了。
「你……你别骗人了!堂堂『小守护代』坂井大膳大人最喜欢的侧室夫人,
居然说出不想在清须城继续待下去了这样的话?你觉得我会信么?」
「那你就杀了我吧!你现在是准备杀了我的,对吧?那你就杀了我吧!反正
我再在清须城待下去的话,我也不想活了。来吧,你杀了我,你给我个痛快!」
阿艳看着眼前突然哭得泪眼婆娑的真子,心里其实仍然十分怀疑,但她看着
真子委屈的模样又似乎不像装出来的,于是她自己也便迟疑了起来。
「那你不如给我讲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看看我会不会相信——我希望
你倒是真能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真子夫人抬手抹了抹眼泪,一脸严肃地思考片刻,对阿艳说道:「我跟你在
这,肯定是没办法就这么一直聊天,要不然早晚得被守备卫兵发现,我跟你说的
这些事情,也不能被他们听见……但我知道,你也出不了城,要不然我在城外倒
是有两三个地方,就连坂井大膳都不知道的。这样吧,你带我去武卫府,我听说
少武卫不是从你们俩的房间搬出来了吗?你带我去你的居室,这样的话,如果坂
井赖信听说了、或者对我问起来,我也方便编话。」
阿艳一听,便对真子稍稍放下了一些戒备,毕竟此时此刻,斯波义统那老家
伙似乎是对三郎颇有好感,进而捎带手地也让武卫府的上上下下对自己多了几分
尊重,即便真子这骚女人是在耍花招,在武卫府里倒是也不敢对自己怎样。
于是,阿艳便带着真子一路回到了「三之丸」内城的武卫府里。此时正好赶
上下人们在准备早膳,阿艳也让下人们多备了一副碗筷跟餐盘,多准备了一碗昆
布杏仁豆腐清汤、一碟用樱花盐渍的咸梅、一碟用醋跟米酒加上野茱萸腌渍的水
芹菜,以及一碟煎过的味噌酱腌青鱼和一碗混了脱壳麦粒的糙米饭,吃完饭后又
让自己在清须的贴身丫鬟给真子备了一壶热茶,之后就让侍女们告诉武卫府上其
他人,说阿艳夫人身体欠安、想继续休息,不让人靠近,又便让侍女们全都退下
了。
茶足饭饱、又见阿艳屏退了左右,真子突然像个纯真的少女似的,毫不顾忌
礼节地抱着膝盖坐着,低头发了一会儿呆后,又抬起头对阿艳说道:「谢谢你,
阿艳。你应该不知道吧,今天这顿早膳,应该是我最近这三五天以来,吃过的唯
一一顿饱饭。」
「你……怎么可能?到底怎么回事?」
「你先别急——你不是要我给你讲能让你相信的故事么?在讲故事之前,我
先让你看看别的。」
「看什么?」
「让你看看,我从小到大这么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吧——」
说着,真子突然站起身来,解下了身上的所有衣物……
阿艳这下彻底傻眼了。
她看到的是,以往风姿绰约、丰乳肥臀、遍体通白的尊贵又狐媚的真子夫人,
此刻的丰满身躯上,全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这难道都是你夫君……是坂井大膳打得?」
「怎么说呢……自从我嫁给他的这些年来,每个月都有这么几天。」
「为什么呢?」
「因为我前两天刚来完月事……」
「……」
阿艳沉默了。
——换句话说,真子夫人最近没怀孕。
「除了这个以外,还因为他的义子甚介跟他的另一个侄子彦右卫门都死了。」
真子夫人流着眼泪,却开心地笑着说道,「坂井家这下算是无后了,清须坂井家
家名难存了!是信长大人做的,我得谢谢他!」
「那……那你父亲三位入道大人,对这种事情就……」
「你别提那个禽兽!我其实一直以来,从来,就没有把他当作过我的父亲!
或者说,在我十二岁那年,他就不再是我的父亲了!」
阿艳默默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衣服后,一件件帮着真子穿到了身上:「究
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我好好讲讲吧。」
——于是,真子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开始自揭着不为人知的伤疤:
首先为什么真子夫人会这般摆出媚态、搔首弄姿,即便让城中的大部分女人
嫉妒,但是没人觉得她是故意矫揉造作,甚至有些还对她的狐媚之术有些羡慕?
因为真子夫人的母亲,本就是出身伏见稻荷大社的一个云游巫女——「巫女」在
过去的平安时代、镰仓时代,甚至是室町足利幕府的早期,都是十分神圣的一种
存在,她们普遍被人视作是神祇的女儿,高洁而不可侵犯;可是直到「应仁之乱」
之后,神社的地位开始不用于以往,巫女的地位也变得一落千丈——神社的神官
们为了吸纳公卿与武士的财富,开始利用巫女们的美色,命运好一点的巫女可能
会成为公卿或者大名或者国人豪族的豢养舞女,命运差一些的,就只能去各处给
有权有钱的士农工商们卖春。真子夫人的母亲,原本是稻荷大社内最清丽貌美的
巫女,本来据说当年都是要被进献给天皇为妃的,但是当初却没能逃过神社上下
对她的算计,最终只能沦为跟娼妓差不多的云游巫女。
那女人流浪到尾张的时候,遇上了当初还很年轻的织田三位信政大人,织田
信政当年也是仪表堂堂,谈吐温文尔雅,就像先前的柴田权六跟那个名叫怜子的
「白拍子」舞女、以及整个列岛在这个时代大部分俗不可耐的物语情节一样:年
轻貌美却身体污秽、地位低贱的女人,跟看似潇洒又温柔的武士看对了眼,年轻
武士色心大起,以爱慕为名,占有了女人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而女人一度以为那
年轻的武士或许真的会娶自己进门而死心塌地地跟在男人身旁,结果就在此刻,
年轻的武士忽然觉得腻了,于是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了女人。
——只是在这个故事的结尾,女人却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于是,女人只能自己一个人生下了真子。女人对真子这个不该出生的女儿,
却的确是极好的,哪怕自己做着天下对卑贱的生计,她也会极其努力地把自己能
得到的最好的东西都留给自己的女儿,哪怕那年在美浓的时候,赶上了洪水过后
的饥荒,女人也会试着去用自己的蜜穴跟乳房,从陌生的男人那里换取稻谷、麦
麸或者青菜来给真子充饥,而她自己要么饿着、要么疯狂地饮用溪水、要么从泥
土里挖一些蚯蚓、毛虫再烤着吃以充饥;而即便在自己不得已、必须带着女儿去
被人行淫、甚至是虐待的时候,女人也会安慰真子说「这些大哥哥、叔叔和爷爷
们,不过是在跟母亲在做游戏而已……只不过真子还小,这样的游戏还不可以做
哦」,并且会用尽浑身解数,让那些丧心病狂的男人们打消对年幼的真子的欲望
以及精力。
但是,日复一日,女人的身体到底是撑不住无穷无尽的摧残。终于有一天,
女人病了。
女人想尽了办法,让自己和女儿真子被人带回了尾张,再次找到了织田三位,
而仍旧流连在各种香艳身体之间的织田三位,起初并不想认下真子这个女儿,但
无奈,许多年过去,织田信政也确实娶了不少妻妾过门、也确实睡过不少女人,
但就是没有一个最后真正成功怀孕的,所以别说是子嗣,连个他认为正经出身的
属于自己的女儿他都没有,最后他不得已,只能把真子接进了府里。而就在真子
正式成为织田三位的女儿之后,她的母亲就病逝了……
从此之后,在这世上就再没有那般最爱真子的人了,那年,真子五岁。
织田信政虽然承认真子是自己的女儿,还让她在家里住下,但始终是没把自
己当作真子的父亲,对于这个便宜女儿,织田信政也几乎是不去教育不去理睬,
家中的其他庶母,也经常把真子当作下人来使唤。
终于到了真子的十二岁,那年是天文九年,胜幡城城主织田信秀巧用假装突
然害病、然后以使家老探病为由引兵入城的计策,赶走了原本的那古野城主今川
氏丰之后,先是上洛谒见年仅四岁的幕府将军足利义辉、获赠幕府给予的「从五
位下-备后守护」一职,尔后又给京都朝廷献金、资助皇室修缮天皇御所,随后
大量公卿下向尾张,对织田信秀进行了「弹正忠」跟「上总介」的认可,并且下
赐公卿认证的「三河守」官职给了织田信秀;
伴随着那次公卿下向,大批的伶人也跟随着公家来到了尾张,借着朝廷册封
信秀一事,各路伶人在尾张各地落地演出,这其中就有个名叫源之助的杂戏役者。
源之助身形高大,身材虽然消瘦,但是容貌五官棱角分明,并且源之助的戏曲风
格滑稽却又令人动情,不演出的时候其人本身却安静似水,待人接物时的态度却
儒雅得不亚于那些公卿贵胄。在后来的交谈中,真子才得知,原来这个源之助,
其实是新田义贞的后裔,是正经八本的源氏武士血脉;只不过因为南北朝末期,
新田义贞当年对抗足利尊氏,尊氏掌权后,自己这一脉的新田一族虽然被赦免,
但是世世代代只能做些下贱低微的活计,要么做苦力、要么做奴役、要么做娼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