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我岂会缺少了母爱?
或许是因为当初就对六娘她的师母身分有些怀疑吧!我遂有意拜六娘做了干娘。我虽是个淫贼,蔑视伦常,可心中亦有三大禁忌,血缘之亲不可戏,师道尊严不可忘,他人之妻不可辱。六娘神秘的气质、成熟的风韵和广博的学识对我都有极大的吸引力,万一我控制不住自己,万一她真是师傅的六妾,来日魂归地府,我还有何面目去见师傅!自己给自己加上一把锁吧!在我心中,干娘纵然不是血亲,可也是娘亲。
真是作茧自缚啊!
当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六娘并不是我师娘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早已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
一方面,我已认同了她干娘的身分,对她更是越来越依赖;而另一方面,一种原本被身分束缚住了的异样感情迅速挣脱了羁绊,它不是亲情,更不是友情,亦不是寻常的男女之情,倒像是这些情感的大杂烩,加上不伦的禁忌之情,这复杂已极的情感竟有极其强大的诱惑力,我非但没能把它扼杀在摇篮里,反倒有意无意地浇水施肥,让它茁壮成长起来。而更可怕的是,我从六娘那里感应到了一丝同样的情感,这几如烈火烹油,让我简直无法自制,内心煎熬的滋味就像吃了唐门的相思草,丝丝甜蜜,却让人肝肠寸断。
我知道,我和六娘都走在了悬崖边上,一边是天堂,一边是地狱,一旦失去平衡,我们就将摔下悬崖去;而继续前行,等待我们的或许就是毁灭──师傅的故事将在两个人的身上再度重演。
对我来说,不论是升入天堂,还是堕入地狱,只要与六娘相伴,我都甘之如饴,正如我和无瑕,纵然千夫所指,万人唾骂,我也在所不惜!
可我害怕,我心中的天堂,那打破了禁忌的快乐天堂,其实是六娘眼中的地狱;我更害怕,她为了一文钱不值的所谓名誉,慧剑斩情丝,然后重新回到隐湖,去扮演那个她其实早已厌倦了的角色。
于是,当她变成鹿灵犀的时候,我害怕了。
其实,为了这次见面,我暗自提醒自己不下一百遍,当六娘不得不变成鹿灵犀,她就不得不变成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女人,隐湖的声誉、掌门的尊严以及白道的立场,这些都约束着她的举止言行,她不可能流露出属于六娘的那种奇异情感,哪怕是一丝一毫,因为那足以让隐湖蒙羞,沦为全江湖的笑柄,她或许可以不计自身谤毁,可她绝不会让师门的名誉受损。
这些我都再清楚不过的了,甚至为了让我时时刻刻把这一点铭记在心,在拜会隐湖之前,我默默祭起了佛门狮子吼,那威力无穷的梵音禅唱此刻仍在我心底回荡,让我不至于刚刚见面,就因为心情过于激荡而露出破绽。
只是,眼前这个女人的表情实在是太自然了,自然得让我感觉不到一丝六娘的影子……
「贱妾亦久闻王大人少年英发,乃江湖罕见的俊杰,今日相见,果然名不虚传。」六娘──或许此刻该称呼她鹿灵犀──优雅地欠了一下身子,那声音宛如高山流泉清澈无比,几乎不带一丝人间情感,「说来,大人和敝门颇有渊源,早当拜会,是贱妾来迟了。」
我心头一动,目光不期然地飘向了鹿灵犀的身后。
那里,魏柔目不斜视,恭敬而立,可脸颊却倏然染上了一抹红晕,倒是她师妹蔺无颜肆无忌惮地盯着我,目光相当不善。
「说到渊源,在下的确和贵门渊源至深。」我静了静思绪,沉声道。
且不说你我之间的渊源,亦不说纵然你有心重新成为鹿灵犀,我也绝不会甘心成为另一个师傅,就说隐湖魔门仇怨至深,也该有件喜事点缀粉饰,冲冲晦气了,何况,是你亲手把魏柔和机会送到了我手里,我岂能辜负!今天,隐湖最重要的人物齐聚一堂,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日后恐怕很难再遇上了,魏柔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也该替她挣些面子回来了。
「在下艺出魔门,百年来,魔门和隐湖互争机锋,恩怨情仇,纠葛不休。我太师祖李道真和贵门尹仙子倾心相恋,结果被恋人斩下了头颅;我恩师李逍遥倾慕鹿仙子,结果被仙子一剑逼得退出江湖,如今,轮到我和魏柔了。」
谁也没想到,甫一见面,我还没有和鹿灵犀寒暄上几句,就一下子提起了这个令隐湖难堪的话题。
辛垂杨曾经告诉我,魏柔一事在隐湖内部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若不是她暗示魏柔已失身于我,以及顾忌我的官家身分,隐湖的意见将会一边倒,也就是杀了我。直到现在,许多曾以魏柔为榜样的师妹们还在怨我恨我,认为我玷污了她们心目中的偶像,玷污了隐湖的纯洁。关于魏柔的话题,几乎已经成了隐湖的禁忌。
我不理会魏柔又惊又喜又慌张的哀求眼神,也不理会蔺无颜嘴角流露出的鄙夷,只是目光炯炯地望着鹿灵犀。
「我不想悲剧再度发生。」悲剧已经太多了,就像你和师傅,我沉声道:「我爱魏柔,青天可鉴!想来魏柔爱我亦如是。这份爱让我有勇气面对您,面对辛仙子,面对隐湖所有的师长和姐妹,然后大声告诉你们,我,王动,要娶这个名叫魏柔的女子!不管日后面对的是刀山,还是火海,抑或是荆棘满地,我都不离不弃!」
魏柔身子一颤,眼泪「唰」地一下涌了出来。她泪眼婆娑地望了我一眼,正对上我炽热的目光,那毫不掩饰的似火浓情似乎一下子烧去了她所有的矜持、理智和顾虑。
她一咬嘴唇,身形一晃,人已经俏生生地跪在了鹿灵犀的面前,羞赧而惶恐地唤道:「师傅──」
鹿灵犀却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呼唤,依然静静地注视着我
,目光如冰似雪。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静得连魏柔眼泪滑落在地的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空气都彷佛凝结了似的。
「王大人是不是太心急了?」辛垂杨看了看一脸高深莫测的掌门师妹,眼珠转了几转,从中做起了和事佬,「魏柔可是我们隐湖的宝贝,说娶就娶的,是不是太草率了?」
「草率?那也是鹿仙子逼出来的。」我目光转向鹿灵犀,「您仙踪缥缈,可遇而不可期,下次相见,还不知是何年何月。」
本是一句说辞,可话一出口,我只觉得心神俱是一颤,耳边忽然回响起那一声悠悠的叹息──我回去了。
就是这轻轻的一声叹息,竟生生驱散了我心底洪钟一般的佛门禅唱,让我苦心筑起的心理防线突然到了崩溃的边缘。
自从听到鹿灵犀到来的消息,我就刻意地不去考虑她此番现身茶话会究竟和在镇江的那句呓语之间是什么关系,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选择了隐湖,我只是一再告诉我自己,支持我,支持茶话会,就是她以鹿灵犀的面目公然露面的全部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