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希仪在军中颇有威名,但他不是杭州卫的老人,众将并不太了解他的底细,眼下见有杭州卫第一力士之称的曾亮手上的力量都似有所不如,一时间众人再惊,才知道这个白面书生似的上司其实有着过人的武艺,就连乐茂盛脸上都露出了一丝讶色。
「别情练的是江湖功夫,单打独斗或许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不过,此番征剿宗设,我挑得可俱是精兵强将,论弓箭别情赶不上你乐老弟,你可是军中小李广,箭法通神;论水性别情赶不上你曾大头,你那『黑泥鳅』的名头也不是白给的,大家不必妄自菲薄。再说两军交战,江湖功夫有多少施展的机会?」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沈希仪不愿让我一开始就锋芒毕露,自是为我打算,而他似乎也想到了乐茂盛计策的阴险之处:「乐老弟此计甚佳,只是人选有些问题。别情他钱权不缺,殷二姑娘又是嫁出去的姑娘,不管宝大祥的事务,他缺乏走私的理由,反倒容易引起宗设怀疑,打草惊蛇。」
「不错不错,王老弟是财神爷戴着乌纱帽,奶奶的又有钱,又有权的,犯不着走私嘛!」曾亮附和道,话里却透着艳羡。
乐茂盛呵呵笑了两声,说自己考虑欠周了,只是眼珠一转,又道:「王大人与商贾联系紧密,像松江沈百万的长子沈熠就是王大人府上的座上客,听说沈家暗中做着海上贸易,不如请他出面,引诱宗设如何?」
曾亮、徐山顿时就有些不快,两人是金山卫的,乐茂盛的话几乎是等于指责金山卫失职一般,而他和曾徐二人又是分属两省,当官的最忌讳越界指手画脚。而我心中却是暗暗吃惊,乐茂盛这家伙不仅心思歹毒,而且脑筋也够灵活,倒是个难缠的对手。
乐茂盛见曾徐两人脸上不豫,似乎知道自己一时心急,口不择言,多说了一句沈家从事海上贸易,让两人起了芥蒂之心,连忙道歉,又道:「末将也是想一举剿灭宗设这群倭寇,大家挣了军功,封妻荫子的岂不快哉!」
一句话便让众人脸色都开朗起来,曾亮笑道:「妈个巴子的,这话老子爱听。没军功,老子怕永远就是个六品百户,可是武职六品他妈巴子的算个屁呀!」
张禄和徐山也点点头。其实沈希仪就是最好的榜样,若不是他在两广战功卓着,岂能年纪轻轻地就做到了三品京卫都指挥同知的高位上!
而我也明白军功对大帐里这些人的吸引力,沉吟了一下道:「不瞒诸位大人,沈熠是在下寻花问柳的伙伴,至于他沈家做不做海上的生意,在下一概不知,不过为了剿灭宗设,我就走一趟松江,他沈家若是以前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勾当,那就给他一次带罪图功的机会,由他负责勾引宗设上岸;若人家是个正经买卖人,我们再另想办法。」
「没想到乐茂盛对你怨恨竟是如此之深!」送走了诸将,沈希仪颇有些感慨地道:「两位弟妹的行踪你千万掩饰好,不然真可能让他掀起风浪来,此人相当阴险歹毒。」又叹了口气道:「奶奶的,我在杭州卫的时候怎么就没看出他的心性来呢?!」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笑道:「唐佐,有你在这儿,谅他闹不出什么花样来。」心中铲除他的心已然更盛。
「那你真要去松江沈家?」
我点点头,道:「众将都想跟着你立一场大功,我不去试一试,他们恐生埋怨之心,于士气大是不利,乐茂盛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我非但要去,而且要尽力把这事做成,只是日后你和徐老公爷那里对沈家可要多关照一些了。」
沈希仪沉吟了一下才表示同意,并立刻手书一封给徐老公爷的信让亲随小校八百里加急送往南京,之后,和我论起如何操练部队来。
这次为征剿宗设而组建的剿倭营将士共一千二百余人,战马六百匹、马车一百辆、鸟铳五十枝、虎蹲炮两门、苍山铁六艘。沈希仪是主将,胡链辅之,我则为行军参谋;全营下设五把总,乐茂盛、归有财、张禄、曾亮、徐山分领弓骑手、马军、鸟铳刀斧手、水军、藤牌手各二百人,我另领一百辎兵兼炮兵,余下则为沈希仪的亲卫。
按照沈希仪原先的计划,在侦知宗设行踪的同时,剿倭营开始在佘山练兵半个月,一来这些兵丁是从南京、浙江两省抽调上来的,虽然都是各卫的精锐,可上下需要彼此熟悉,才能配合默契;二来鸟铳才开始装备军队,战法尚未形成,沈希仪凭借他五军断事官的身份率先搞到了五十枝,但如何与步、骑兵和弓箭手配合,谁心里都没谱,需要反覆演练才能形成战斗力。
「宗设铁甲舰的火炮是相当犀利,可倭人手中似乎并没有太多的鸟铳火枪。」我回忆着金山卫外那场海战道:「至少那天我就没有见到一枝鸟铳。」
「鸟铳怕水,在海上就算倭寇也舍不得轻易使用,特别是海战中战船都有隐蔽体,鸟铳发挥
不了什么作用,等两船短兵相接的时候,用弓箭可比鸟铳方便多了。不过,鸟铳在陆地上倒是大有发挥的余地,我亲自试过,它百五十步之外仍可伤人;而能射杀八十步以外敌人的弓箭手在军中已属超等,像乐茂盛那样百二十步依旧可以杀人的神箭手军中根本就没有几个。」
「别情,其实无论弓箭也好,鸟铳也好,只要能把宗设引上岸,一口吃掉他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我关心鸟铳,是因为在京卫那两年,我深知北方边患之烈,那里才是鸟铳大展其才的地方。」
原来沈希仪是想做个抵御边患的大将,我不禁肃然起敬,正色道:「唐佐,那咱们兄弟就创它一套新式战法出来,先拿宗设祭你军旗吧!」
第二天校阅全军,剿倭营正式宣告成立,站在检阅台上的沈希仪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大有名将风范,演说也极富煽动性,激得全营士气高涨;而后乐茂盛的百步穿杨、曾亮的铁头裂石,又让兵士大开眼界的同时信心大增,个个摩拳擦掌,大有不灭倭寇誓不还的气势。
检阅之后,诸兵种便开始各自的训练,我也见到了我辖下的那一百辎兵和我的副手——镇海卫一个百户的总旗陆三川。
比起其他几个兵种来,这些负责后勤辎重的辎兵看着多是呆头呆脑的,绝少伶俐之人——这也难怪,辎兵这差事又脏又累,又难得军功,伶俐的早跑到其他兵种去了;而这些士卒看我也多半是狐疑脸色,毕竟我那顶文官帽子很难让他们一下子就认同我。
陆三川是个三十多岁的憨厚汉子,集合队伍之后,便向我报告说今日操练负重跑多少多少里,推车跑多少多少里、举石锁多少多少下、打桩多少多少根等等等等,都是辎兵的必练科目,而我初次带兵,诸事不明,便让陆带领着弟兄们操练起来,而我则在一旁默默观察。
沈希仪点兵果然有独到之处,一个多时辰的高强度训练,这一百看似孱弱的辎兵却只有三十个人没能坚持下来,体力耐力之佳大大超出了我的想像,望着料峭春寒中累得汗流浃背的众人,我心头竟是一热,大明的军队若都是如此强悍的话,何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