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只是梨子,也未免……未免太离谱了……”她正自发窘,忽然想起醒来时那一声吟叫,心中又是一慌:“糟糕,刚才那样一叫,万一……万一给听见了,那可丢死人了……”想到此处,赵婉雁转头望向黄仲鬼,见他毫无动静,也不知是否听到了她梦中呓语。赵婉雁俏脸通红,尴尬莫名,想要出声唤他,看他是睡是醒,却又不敢。
好半晌,赵婉雁怯意稍敛,轻声轻气地道:“黄……黄先生!”一句话勉强出口,说得甚是艰涩。却见黄仲鬼眼睛睁开,躯体头颈纹丝不动,只眼珠转了过来,神情僵冷如故。赵婉雁心中怦地一跳,脸上更增赧红,心中急道:“不好,他……他醒着啊,那他定然听到了。要是……要是他把我这等举动都看在眼里,那……那可怎么办好?”想到自己辗转呻吟的模样可能为人所窥,赵婉雁急得几乎要哭了出来,满脸仓皇愧色,真想挖个地洞躲了进去。
黄仲鬼见她一副忸怩不安的模样,却不再说话,便道:“干什么?”赵婉雁楞了一下,没料到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话,倒有些反应不过来,怔怔地望着黄仲鬼。黄仲鬼道:“没有事,不要跟我说话。再过一个时辰,我功行圆满,你便可动身了。”这句话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赵婉雁静静看着黄仲鬼,心中羞急之情登时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重深深的疑惑,实不知这个男子为何而活,甚至是否还活在世上,但觉此人既无情感,亦无生人气象,有如一具活死人。她于武林中事几乎一无所知,对黄仲鬼并不惧怕,此时心中好奇,不禁问道:“黄先生,你……你怎么会这样呢?你……你好像……真的不太像活人……”黄仲鬼双眼如机关似地张了开来,灰淡的眼瞳对着赵婉雁,道:“为什么问这个?”赵婉雁怕他生了见怪之意,连忙道:“对不住,黄先生,我……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我真的……觉得很奇怪埃”黄仲鬼听了,并不言语,眼珠转向身前,不再望着赵婉雁。赵婉雁不明其意,心中正惴惴不安,忽见黄仲鬼眼光又转了回来,道:“你若真要知道,必须多等三个时辰,待我聚回真气,才能动身。”赵婉雁惑然不解,心道:“难道要说上这么久吗?”随口道:“好埃”【一百二十四】黄仲鬼沉默半晌,右手伸出,掌心朝天,说道:“你用手指碰我掌心试试。”
赵婉雁不知他有何用意,依言伸指去触他手掌。一与他掌心接触,只觉他手掌皮肉宛若坚冰,僵硬异常,赵婉雁身子一抖,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连忙缩手,道:“你……你的身子……怎么这样冷?”黄仲鬼道:“我所修练的‘太阴真气’,便是这么一门阴寒武功。”
赵婉雁低声道:“练这样的功夫,不难受么?”黄仲鬼冷冷地道:“修练‘太阴真气’,确然艰辛,不过使在敌人身上,对方可以比我痛苦百倍,为了杀我想杀的人,什么武功我也练了。”
赵婉雁听他说这话时,语调冷淡一如平常,不禁心里一寒,轻声道:“向大哥的武功很好,可是他……他并不随便杀人的。黄先生,你这样子,不觉得……不大好么?”
黄仲鬼缓缓地道:“我要杀的人,也并不多。最想杀的,至今也还没杀成。待我武功大成,杀了这个人,也就是我毕命之日,是非善恶,再也与我无关。”
赵婉雁蓦地一惊,道:“为什么?”
黄仲鬼凝望赵婉雁,静静地道:“我问你一句话。你相不相信,人死之后,会化为鬼魂?”赵婉雁一怔,不知他用意何在,想了一想,道:“小时后,妈妈曾经说过一些鬼怪故事的,可是……我可真没见过鬼埃”黄仲鬼道:“谁都没见过鬼,那么人死之后,也就不能够化成鬼魂,向生前仇人索命。既然如此,我宁愿在死之前,先变成鬼。”
此时虽已天明,但山洞之中,光线微弱,黄仲鬼几句阴森森的话说出来,赵婉雁不由得心中害怕,不自禁地向后稍稍挪退,低声道:“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只听黄仲鬼说道:“十二年之前,这一个人来到我所住的地方,害死了一个人。这个人对我而言,就如同向扬对你一样。”赵婉雁身子一晃,心道:“原来他心爱的人被别人害死了,他是要报仇埃”但见黄仲鬼面色冷漠,继续说道:“当时我并不会丝毫武功,这个人的武功却是深不可测。我没有被他杀死,活了下来,详细的情形,我不必跟你多说。”
说着突然停顿下来,不再说话。
赵婉雁听他说起往事,隐隐感到他遭遇过极大的变故,但黄仲鬼说话不带丝毫情感,简简单单地说出来,赵婉雁心肠虽软,却也感不到他的难过,心中反而替他恻然,轻声道:“照你这么说来,你的过去应当是很悲惨的,为什么你……你好像……一点也不伤痛?”
黄仲鬼道:“从前,我是活在伤痛之中。最早的三年里,我和凡人一样的哭,仇恨挥之不去。从那一天之后,我拼命想要找到这个人,投入了一个门派,学习武功,晋升职位,再修练更高的武功,练到最后,我面临了无法突破的瓶颈。我突然发现,想凭寻常的武功复仇,实在太难了,因为那个人昔时武功远胜于我。所以,我练了这一门武功。”
说着,黄仲鬼右掌举起,虚空一劈,“飒”地一下尖锐风声响过,洞壁上现出一道深达三寸的刀痕,正是“太阴刀”的凌厉气劲所为。赵婉雁吃了一惊,心中突突而跳,轻声道:“这功夫果然好厉害。”黄仲鬼道:“不错,但是这武功阴寒过甚,有悖天理,练深一层功力,便要损伤自身,前
人修练此功,没有一个活过六年。”赵婉雁更是吃惊,道:“那你……你……”黄仲鬼道:“我修练太阴真气九年,其实早该死了。开始练功之日,我改了自己的名字,叫做“仲鬼”,原是有此觉悟。”赵婉雁心道:“仲鬼?那是什么意思?”一想之下,陡然醒悟:“啊,是了,那是人中之鬼,他……他根本不顾自己性命了。”想通此节,心里好生不忍,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黄仲鬼淡淡地道:“九年之中,我唯一的目的,就是杀了这个人。武功越深,我越过不惯常人的生活,与其当人,不如当鬼。没有七情六欲羁绊,武功练得更深,有生之年,才能杀得死他。”赵婉雁轻轻摇头,心道:“这个样子,不是太苦了么?换做了我,我……我是做不到的。”
她听了黄仲鬼说这一番话,对他不似生人的行径渐渐了解,见他双眼空洞无神,虽是望着自己,反映出来的却唯有灰暗的色泽。她不自觉地想到了向扬的双眼,总是神采飞扬,英气流露,即使在与她分离的那一刻,眼神中也带有不屈的信念,与黄仲鬼一活一死,截然不同,心中不禁百感交集,轻轻叹了口气。
黄仲鬼道:“干什么?”赵婉雁低声道:“没什么,只是……我……我……我想你并不需要这样逼迫自己……”黄仲鬼一声不响,身子也丝毫不动。赵婉雁见他如此,轻声道:“黄先生,你并不是真的想当鬼吧?又何必……害得自己伤了身体……”黄仲鬼冷冷地道:“当鬼很好,以黄仲鬼这个身分留在世上,少了许多无谓的烦扰。”赵婉雁轻轻摇着头,柔声道:“你想为心爱的人报仇,那不是……不是一种感情么?这就说明了,你还是人啊,何必要把自己……”忽然之间,黄仲鬼左手探出,扼住赵婉雁喉咙。赵婉雁才觉愕然,喉间已发不出声音,只觉气也透不过来,犹如被一个冰冷的铁圈紧紧箍住,只闷得她满脸通红,想伸手去扳,手脚却使不出半点力道。
她又急又怕,却无从挣扎,脑袋昏昏沉沉,几欲晕去。便在此时,黄仲鬼缓缓放开了手,赵婉雁身子一软,趴倒在地,一股气逆冲出来,不住咳嗽,气喘吁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