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擅医术,凌雨嘉又恐瘟疫传染给他,故不让他到医馆帮忙。杨澹清早无
事,便坐在花园梅枝下,捧了一壶香茗,读起经史来。明年的秋闱转眼就至,他
也需得多用些功了。
他读了半日书,有些困倦,便站起身来,舒活筋骨。忽见一个下人满脸是汗
的跑进来,远远瞧见他,便叫道:「少爷!大事不好!」
杨澹皱了皱眉,道:「不要急,慢慢说。什么大事不好?」
那下人连汗都顾不上擦,气喘吁吁道:「医馆!医馆来了很多人,有官军,
有道士,俱拿着兵器,说少奶奶是、是妖怪,要拿她!你赶快去看看吧!」
杨澹大惊失色,将手中的书籍和茶壶都抛在地上,抓住那下人的手,问道:
「你说有官军?那知府刘大人可在?」
下人回道:「小的没看到刘大人,但百姓们打抱不平,却是被刘大人手下的
兵卒弹压着的。」
杨澹心急如焚,命道:「你速速将府上青壮男丁、护宅武师都叫上,带上家
伙,去护卫少奶奶!」他不等众人集结,出门便朝医馆奔去,心中想道:是谁走
漏了风声?今日就是舍去性命,也要护她周全!
离着医馆还有两条街,便见到街上兵慌马乱,人潮不断地从医馆方向四散逃
出,在小孩凄厉的哭叫声中,一个乞丐大呼:「杀人了!杀人了!」抱头鼠窜。
杨澹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越靠近医馆,喊杀之声越听得清楚。他手心脚心俱
是冷汗,忽听砰的一声巨响,医馆整个屋顶飞到半空之中,顷刻间四散开来。瓦
砾灰石乱雨一般纷纷落下,街上尘沙弥漫,尖叫之声尤厉!
杨澹被灰尘扑了一身,头发眉毛上象沾了白面似的。他胡乱擦拭了一下,跑
到近前。却见道人、兵士各执兵刃,围在医馆四周。那没了屋顶的医馆内乒乓大
作,显是正在剧斗。
门前伏尸数具,杨澹见那死尸除了杨府家丁,还有几人面目陌生,似是出手
相助的百姓。他怒发冲冠,正要冲进屋里救凌雨嘉。那医馆窗格突然碎裂,王平
真被人皮球一般踢了出来,他胖大身子撞进一家商铺,喀喇喇连声大响,竟是撞
塌了数堵墙壁,这才止住势头。
君舆一直在门外观战,慌忙过去将他从残垣破壁中拉了出来。王平真吐了一
口血唾,恨道:「若不是这身肥油,险些被她踢死了!」
君舆扶着他道:「师叔是怎么看出来她是妖怪的?」
王平真疼道:「啊呀,轻点……那日司马青衿云游到我这里,刚好碰到杨家
踏青,他看出来的。」
君舆道:「那他怎么不出手平妖呢?」
王平真道:「他推说此女未见恶行,不必去管。其实他这人懒得要命,对这
些向来也不太热心。哎哟妈呀!肋骨怕是断了……」
他刚才身先士卒,是为了显示自己平妖为先,义胆侠肝,此刻心中大悔,暗
道:「连司马青衿都不轻易动的妖怪,我怎能不知死活的上去招惹呢?」
君舆扶着师叔,却见一个书生劈手夺了一个兵士的长枪,厉声大喊:「休要
伤她!」直冲入医馆之内。
只听赤丹子斥道:「快出去!」那书生闷哼一声,飞跌出来。
凌雨嘉大叫:「杨郎!」欲要突出屋外,晏无极见状喝道:「拦住她!」赤
丹子左手拂尘,右手长剑,登时挡在门口,将凌雨嘉堵了回去。
君舆见杨澹帽子也歪了,长枪也折了,身上衣服被剑气划开了数道,鲜血淋
漓。杨澹全然不觉,一翻身爬起来,咬牙抓起两节断枪又要冲进去。君舆见他没
有半分道术武功,便闪身上去抓住他肩头叫道:「里面正在伏妖,不要进去。」
杨澹刚才一瞥之间,已发现妻子身上挂了彩,她没带兵刃,正抓着一把药铡
在苦苦支撑。他五内俱焚,拼命一挣。君舆撕拉一声,在他肩上撕下一块布片,
杨澹势若疯虎,早已冲了进去,大吼道:「不要伤她!不要伤她!」
他见晏无极使一把细长软剑正攻向凌雨嘉,便将两截断枪舞得如同风车一般
去打他。晏无极哪里能被他打中,反手就是一剑,喝道:「你找死!」
凌雨嘉大骇,尖叫着挥动药铡,狠狠劈向晏无极的脖子。晏无极见她来得凶
猛,侧身闪过,他身形虽变,那软剑却如毒蛇转身,弯过剑刃,依然阴毒无比
的
刺向杨澹心口。只听叮的一声响,晏无极手臂一振,软刃弹开,却是赤丹子帮杨
澹格开了这夺命的一剑。
晏无极怒道:「你做什么?」
赤丹子喝道:「今日只是平妖!不要再滥杀无辜了!」
晏无极不愿和赤丹子翻脸,又见杨澹一副生员打扮,估摸他有功名在身,倒
也不想杀他,便骂道:「兔崽子闪开!」
杨澹见他二人争执,正是机会,大叫道:「雨嘉!快走!」凌雨嘉一咬牙,
腾身飞起。
晏无极叫道:「哪里走!」他纵身而起,却觉右足一重,被杨澹飞扑抱住。
杨澹被晏无极带得身子凌空飞起,双臂牢牢扣着他的右足,不肯放手。
晏无极大怒,提起左足,一脚将他踢的满脸开花,喝道:「放手!」杨澹痛
入骨髓,却铜浇铁铸一般箍着他,纹丝不动。
晏无极一边追赶,一边在杨澹头顶、背心之上狠踹,杨澹挨了几脚,双眼发
黑,鼻子口中鲜血涌出。他害怕妻子发现后折回来,便咬紧牙关,埋头承受,不
肯发出半点声音。
凌雨嘉却在这时扭头,正看见杨澹口鼻中不断冒出鲜血,将衣衫前襟染成一
片夺目殷红。她心神俱碎,大恸一声:「相公!」
杨澹眼睛肿成一线,视野血赤,他听到妻子的叫声,见她向自己奔来,心中
大急,怒喊道:「走!快走!」
他情急之下,猛地张开嘴,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狠狠咬在他抱着的恶人腿
上。他耳中听到了那恶人长声惨叫,口中尝到了血肉的滋味。他此时什么都抛开
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保护他的妻子。
突然,他背上一凉,一柄细长薄剑直透前胸,冰冷的感觉瞬间将心脏都要冻
僵。杨澹混若不觉,只是野兽一般死死咬着敌人。他的耳中嗡嗡的响起来,一时
间,敌人的惨叫声,妻子的悲呼声,都变得那么的飘渺遥远。他只感觉到背心上
又凉了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杨澹的牙齿首先没有了力气,紧接着,手也软软地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