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爬中的雷宇天更是加倍地冒汗。两个人、两具躯体就这样汗涔涔地浸泡在一起,几乎要冲破了中间隔着的若有若无的衣物,融化到一起。
那紧紧将他和她捆绑为一体的绳索更是丝毫不曾松动,仿佛那是命运之绳,将两个人的命,联接成不可分的、一个人的命。
然而雷宇天并无心细味,更无心沉迷于这紧密得不能再紧密的秀脸香肌。此时,有更令他着迷的东西,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随着两个人身体的冉冉上升,某些情景在雷宇天头脑上忽闪再忽闪,就如同胶片老电影,带着昨日的划痕一闪一闪。
那时候,他也是带着这样的绝望,双脚深深地蹬进光滑峭壁偶有的缝隙里,挣扎着让身体固定,然后双臂闪亮着,向上拉扯着藤条,一点一点,向上寸进。
哪怕峭壁再高,高入云霄,他也要一寸一寸地去丈量。带着怀中的她,丈量唯一的生路,也丈
量头顶上方,终将到来的云开日出、人间芳菲。
那时候,也像眼前这一模一样,豆大的汗滴从他的浓眉上汇集着落下来,粒粒饱满,重重的砸在怀中、小小的艾瑶薇的秀眉之上。他充满阳刚味的,甚至带着男人臭臊味的汗滴,很多都落进了她小小的、清澈的双眼,就像落进了湖面,在她眼中溅起水纹与浪花朵朵。
终于,她的眼中溢出水来。就像湖泊满了,溢出来。谁也不知道那是月光下的感动在溢出,还是月光下的悲伤在溢出;谁也不知道那是她的双眼装不下他的汗滴,流出来,还是她的眼泪伪装成他的汗水,汩汩而流。
太熟悉了!那时候,她也是这样泪汪汪地看着他,双眼溢出泪来,止都止不住。她的泪混合着他的汗,在空中拥抱成一种说不清是泪是汗的液体,遥遥地落向无底的空谷深渊。
“嗒!”,空谷放大着他们的声音,汗滴落地也有回声。
“大哥哥……我是不是好重……”艾瑶薇听到他越来越粗重的喘息,感觉到他的体力在一点一点地流失,每一声喘息都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挤压着他的肺部。她感觉他几乎就要撑不下去,两个人就要从二三十米的高处滚落下去。
“你想说什么?我不会丢下你的!不会的……不会的……”他的声音却越来越低,变成昏昏欲睡的喃喃之声。
他不只是感受到了力量在一点一点地从身体中流逝,更感觉如同有一只瞌睡虫在叮着他,令他大脑昏沉,四肢倦怠,唯有一个强烈的意识,那就是想就此放开紧握藤条的手,美美地、好好地睡上一觉。
“你放弃我吧!再这样两个人都会掉下去的……”艾瑶薇呜呜着。
这是已经到了死亡边缘的不甘而又无奈之声,这是不得不的放弃。隐隐传到雷宇天耳中,他想起数年前的往事中,她也是这么哭的,也是这么说的。
“傻丫头,相信哥,哥行的!”雷宇天猛摇摇着,试图从昏沉与疲倦中清醒,然后保持不过几秒,就又要陷入新的麻木……
手臂仅凭着习惯的支配,机械地往上方藤条抓牢,而这种机械式的动作,也眼看着就要涣散。十指一松,便是摔落,便是万劫不复。
第164章身上的当年香艳牙印
“傻丫头,把嘴伸过来。”雷宇天趁着最后一刻回光返照般的清醒,对着怀中似曾相识的艾瑶薇说。
“你……”艾瑶薇柔情地看了看他,听从地将嘴印了上来。
“对了,就是这样,啊……”一声惨痛从雷宇天喉咙中爆出,惊绝了深山,连猫头鹰的呜呜之声都为之一滞。
艾瑶薇没有含糊,银牙深深地咬进了他肩膀的肉里。血流出来,从他的肉里,流到她的嘴,再从她唇边流走。她的双唇被鲜血染红,像是世上最鲜艳多情的口红。
他记得,数年前的当时,当他攀爬到再也无力上行,当他攀爬到四肢皆倦,困意阵阵,她也是这样将嘴印在了他的肩膀处,狠狠地一咬银牙,咬到他血肉模糊,困意也顿时烟消云散,仿佛整个人被注入一支强心剂!
他现在终于知道,自己肩膀处两行精致的、小小的疤痕是怎么来的。那不是刀子划伤,不是烫伤、烧伤,那是她曾经用尽全身力气的狠命一咬,留下的深深牙印,终于在岁月的结痂中模糊了形迹,难以辨识。
“哇……”她终于不再收敛,像委屈的婴儿般哇哇大哭起来。仿佛被咬伤的不是他,而是她似的。
“臭傻瓜……呜呜……臭傻哥哥,呜呜呜呜……”艾瑶薇哭着,抱着他。
曾经的那时候,小小的她,也是这么哭着咬他,咬了又哭。
“薇薇,薇薇,我敢肯定,这一切,我们曾经一模一样地、真真实实地发生过。”雷宇天低下头问她。凭着那一咬的冲劲,他爆发般地向上奋力攀爬,峭壁之顶终于越来越近,渐渐可期。
“大哥哥,你记忆好了?你想起什么来了?”艾瑶薇吧唧着染血的红唇,巴望着他。
“没好。但是我知道,咱们俩绝对不是第一次死里逃生。薇薇,你一定知道很多东西,为什么非要跟哥哥捉迷藏?”雷宇天喘了几口气,有些生气而又迷惘。
“我哪知道什么……”艾瑶薇躲开他的目光,嘟囔着。
在那狠命而又香艳的一咬之下,雷宇天总算挨了过来,成功攀爬到了峭壁顶上。
两个人像泄了气的两只麻袋,将自己丢在山顶的荒草丛中,再也不想动弹一下。
“醒醒,醒醒薇薇!坏人还没走呢!”雷宇天担心极度紧张的艾瑶薇一下子松了弦,真就这么睡着去。可那月光昏沉的树林中,还藏着一心想要弄疯、弄死她的神秘身影呢!
“大哥哥……”艾瑶薇听到坏人,终于重又蹦了起来。
“这里不能停下去。你还走得动吗?我背你,尽快
走出林子,走到大路上去,到了那,咱们就真正解脱了!”雷宇天要去背她。她刚到他背上,他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大哥哥,你还好吗,呜呜大哥哥……”艾瑶薇拉他,扯他。扯不动他,就同他一起跌坐在地上,抱着他脖子看他。月光如水,也洗不干净她被泪水冲花的一张脸。
“咳咳……我没事。”雷宇天又站了起来,像一具天雷也轰不垮、滚石也砸不趴的雕塑,向前走去。不过,他没有再执意要背她。就这么拉着她,荡开藤蔓,拨开荆棘,一步一步,向林子外行去。
突然,林子幽暗的上空如有风动,一阵响动。
“薇薇快躲!”雷宇天猛拉艾瑶薇。一根树杆从高处直直落下,插向艾瑶薇。由于这猛一躲闪,树枝才没有命中,落在了一旁。
“曹!”雷宇天低语一声,却飞快地拾起那根用来袭击艾瑶薇的棍子,向着左侧某丛灌木处猛扔过去。
“啊!”一声闷响,一个灰色身影从灌木后如野兔般高高跳起,捂着耳朵撒腿就跑。显然,雷宇天刚刚回击的那一棍抽中了他。
雷宇天很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奋力去追,只要抓住一个,便有希望盘问出背后那可怕的真相。可是,他知道手中紧紧牵着的艾瑶薇不能撒手。对方并不会致他于死地,但会不会弄死艾瑶薇,真的很难说。
继续安静地走了一段,似乎一击落败,藏匿在暗处的几个人也不敢再轻易下手。
“啊!”艾瑶薇忽然又剧烈地颤抖起来,并且吓得直往他身上扑。
雷宇天往艾瑶薇身边的方向看去,不知何时,林中突然多出一个苍白的人影,飘飘荡荡,像地狱中走散的游魂,衣袂乱舞,向着艾瑶薇飘了过来。
“别怕别怕,有我在呢!”这惨白的身影在月光的笼罩下,阴森得连雷宇天的浑身汗毛都倒坚了起来。要是真飘到艾瑶薇身上,估计小姑娘真有可能吓得疯掉。只怕还没走出林子,人已经精神分裂了。
“你看,一件衣服而已!”雷宇天伸手一把捉住了“鬼影”,却是一件惨白色的衣服。显然,是有人在远处扔飞,让林中的夜风将吓人的衣服吹飞到艾瑶薇身前,目的当然是要弄到她精神崩溃为止。
雷宇天拾起一块石头,向暗处扔去。也不知扔没扔中,又一个人影蹿出,飞跑着逃走了。
离林子出口应该是越来越近了。继续走下去,再也没有了任何骚扰。看来,一是因为东方开始显出鱼肚白,难熬的漫漫长夜终于过去,神秘人不敢再贸然行动;二来,可能是因为雷宇天即使精疲力尽依然力气太大,门神似地护着艾瑶薇,对方也已是黔驴技穷,没招了,所以可能终于撤了。
隐隐已经能看见大路了。
“大哥哥你看!”艾瑶薇兴奋地踢开脚下的杂草,同时手也拨开树枝,指向远方伸展着的大路。
然而,乐极生悲。艾瑶薇“啊”地惊叫一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从杂草中蹿出,爬上她九分裤下露出的一小截脚踝。
雷宇天顺着她惊慌乱抖的右腿,顿时看见一只比阳澄湖大闸蟹还要肥大许多的蝎子,正举着乌黑的毒钳,在她光洁的脚踝上爬行,眼看就要钻进她宽松的长裤里。
第165章脱险
“别动!”雷宇天叫着别动,自己却动如脱兔,大手飞快地伸向巨蝎,抓起蝎子,向外远远扔去。
“啊。”雷宇天也不竟闷叫一声。
“怎么了大哥哥?”艾瑶薇顿时知道不好,抓住他手一看。蝎子是扔出去了,但扔飞之前,却狠狠咬了雷宇天一口。
整个手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就变得乌黑,肿了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艾瑶薇慌了神,急得跳了起来。
就在她六神无主的同时,那肿胀由手指蔓延到雷宇天的整个手掌,雷宇天晃了晃。
“没事的,这玩意还能把我怎么样,你看我这块头!”雷宇天苍白地笑了笑,一阵眩晕,很自打自脸地跌坐在地上,“薇薇你快走,再不走你会很麻烦。快,走上大路去!”
“我不走我不走!我要陪你!”艾瑶薇哪肯轻易被他支应走。
“我不是为你!我是要你救我,你快下山去找人,找来医生,大哥哥就啥事也没了,平平安安的!”雷宇天诚恳地望着她。
“骗子骗子!你个骗子!”艾瑶薇没有跑开,反而用力去搂他。然而,他没有搂到,雷宇天便晃了晃,躺倒乱草中。
或许毒性还不至于这么快令他晕倒,只是这一坐到地上,一整晚以来积累的所有困倦,再也抵挡不住,就这样袭来,将他击倒。
“大哥哥你不能死呀!你个臭傻瓜,你个臭傻瓜……”艾瑶薇的眼中不可遏止地,燃烧起一缕缕近乎疯狂的柔情。这次的泪水比前边的任何一次都要肆意,都要心乱。
她猛扑到他身上,他肩头伤口的血糊在她唇上,令她的嘴看起来像烈焰红唇。她在昏暗中摸索寻找他的嘴,将自己的樱唇要亲上去。
他却别了别头,用最后的意识避开了她。
她怔了怔,美目转而望向他手上的伤口。
她几乎不作任何犹豫,一下两下,终于扯下自己衣服的下摆,扭成布条,帮他捆在手腕,不让毒素太多地
扩散。
然后,她毅然决然地,抓起他乌黑肿胀的手指,一把塞进她嘴中,塞入那犹沾染着他鲜血的红红樱唇……
她不管不顾,一口一口,吮吸着他被蝎子咬到的伤口。
吮吸一口,吐掉;再吸,再吐……
深色的血染在乱草的叶尖,很快一大片。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吸了多少口。她的嘴已渐渐麻木,她的红唇也不复鲜艳,而变成一种乌红。不仅乌红,且微微肿胀起来,令这张骄人的美女脸,变得比例有些失调,说不出来的奇怪。
雷宇天依然昏沉,半醒不醒。她觉得应当吸差不多了,这才呆呆地看着月光下这张脸,这张不因月色缭绕而迷离,反倒愈显毅然的脸。她呆呆的目光中竟然有了一些痴,终于,缓缓地,倚到他身上,脸贴着他的胸膛。
她享受了半分钟的、并不属于她的依恋,享受着短暂的宁静,便复又直起身来。她听到他的微弱呻吟声,说明他虽未彻底醒来,却明显地好转了。可以说,暂时脱离了危险。
但她还是得抓紧每分每秒,能够第一时间将他送进医院,进行专门的药物处理,才算真正安全。要是他万一毒素未净,不再醒来,她还不哭死去?
她想试着拖动他。然而,他就像庞然大物,岂能轻易拖动?试了两下,艾瑶薇不得不放弃。
怎么办?总不能束手无策,坐以待毙。
她想了想,发现林中类似粗木棍般的零散树枝还挺多的,于是她一连捡来好多的树棍。刚好有些树棍尖尖的,她又用那尖的一头切割着遍地的藤蔓。有些枯藤还挺好弄断的,很快,她就收集了一大把枯藤。
艾瑶薇将树棍整齐地并拢,再用藤蔓将它们密密地捆好,就像一张小木板床。
费尽了力气,才将雷宇天庞大的身躯移到了木棍床上。她将藤条多出来的长长一部分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就这么拖着他,一寸一寸地移动,就像他当时抱着她在峭壁上,向上一寸一寸地攀爬、求索。
她每走几步,便会被脚下的蔓草绊住,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地,摔个狗啃屎;爬起来,继续摸索着走,扑通,一不提防,又是猛摔一跤。
有时候,高处带刺的枝条会掠过她秀气的额角,一划,白皙水嫩的额角便是一道血印。血浸了出来,她却猛咬着唇,擦都不去擦一下。
有时候,她没有摔在柔软的芳草丛中,而是猛摔在某块突出的石头上,于是,脚踝磨破了,或者,手臂被石头划破,浸出血丝。
她却依然很快地爬起来,捡起藤蔓,再次搭在肩头,发狠地向前拖行。每次被划伤、摔伤,她没有皱眉,就好像,这些伤已经给她带不来痛感。又或者,这些痛,正是她需要的……
藤条越来越深,像是陷在泥沼中一般,深深陷入了她纤巧的肩头的肉中。到后来,藤条仿佛就是长在她的肉中一般,再也脱落不下来。
就这样一步一步,拖到了大路上。路,终于好走了些。然而,她的眉头丝毫没有舒展。时不时回头看看木架上的雷宇天,她咬着嘴唇,泪水流过鼻子,流进嘴唇。
空无一人的孤清大道上,一个修长纤巧的女孩弯着腰,纤夫一般拖着沉重的他。这一幕,实在像是一只羊羔在拖着一头大象。
木架拖在水泥大道上,发出有规律的、冰冷的声响。就在这冰冷的响声中,漆黑的夜色有了些许松动。也不知道她到底走了几千几百步,前面终于出现了灯光。
艾瑶薇举起那几乎不再属于她的手,敲响了屋门。出现在门口的一幕吓坏了屋里人,对方听艾瑶薇介绍了情况,就赶紧调来车,将二人送往最近的医院。
雷宇天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从昏沉中醒来。睁开眼,晨曦清凉,从窗外透进来,照得一床的洁白。他想起迷迷糊糊中,似乎是被送进了医院。
“她呢?陪我来的那个漂亮女孩呢?”雷宇天左顾右盼不见艾瑶薇,却只见护士进来,便问。
“那个小美女呀?你女朋友吧?啧啧,长得又漂亮,还能对男朋友这么好,这年头真少见!”年纪有点大的护士感叹。
“你昏迷着,可能不知道。我听送你们来的司机讲,你被蝎子咬了,是她用青藤和木棍一路把你拖到有人的地方,送进医院来的。我看到她那一身都湿了,脸色煞白,额头、手臂还到处是划伤,人都在抖!”护士的感叹还没有发完。
“人呢!她人呢?!”雷宇天不等听完,就激动起来,坐起来要找她。
虽然一路昏沉,但偶尔略有意识。现在经护士这么一说,他能想象得出,一个弱女子一种拖着沉重的他,几步一摔跤,是何其艰难。任他是堂堂男儿,也差点要落下泪来。
“呐!”护士朝柜子上努了努嘴,“她说有急事,暂时陪不成你,先走了。其实你都已经安全了,陪不陪不是太重要。能够那样把你一路拖回,已经是太难得了!”
后边的喋喋不休,雷宇天却一个字也没再听进去。他顺着护士的示意,看到柜子上叠放着的一张纸,不顾手上的针头,一把便将纸捞了过来,急急展开。
一行一行的字,也很绢秀,但跟妻子青叶柔的字迹又明显地不同。艾瑶薇的字,更多几分青涩感。
“大哥哥,请你原谅我的自私,我不能再陪你找下去了。我实在没想到
,在暗处,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有那么吓人的力量,千阻万拦。我自问没有抗衡那力量的能力,我还有妈,还想活着照顾我妈妈到老,所以,请你再次忘记我,就当我们从来没有相遇过。不要找我,更不要向我妈打听我,她若知道我一路陪你这样,会担心发狂。我会在某个地方祝福你,祝你一定能找到过去,找到属于你的真相。如果还有缘见到你,我只希望那一天,你的一切都已明朗,晴空万里。我会很好,勿想,勿念。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