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苑简直想象不到这屋子里居然有那么多女人的衣服。龙腾小说 ltxs520.com柜子里的衣服极多,什么款式都有,旗袍,碎花裙子、衬衣裤子总总,李又维没有多加介绍,但看到这些衣服的第一眼,薛苑就知道这些衣服全都是李天明画里的模特儿们穿过的衣服。
屋子里光线很好,因为刚刚吃饱喝足,被这暖洋洋的灯光一照,薛苑觉得自己神真是不错。
李又维则从衣架上扯下一件有着致绣花做工细腻的旗袍递给她,言简意赅地开口:“穿上让我看看。”
她因为无奈而头痛,叹了口气说:“你这又是何苦。我不是你爸爸画中的那些女人。”
“这由我来判断,你穿上就可以了。”
他的话没有任何转环之意,薛苑情知强不过他,终于妥协:“那你先你出去,让我换衣服吧。”
李又维一离开房间,她就开始试衣服。
屋子开了暖气,非常暖和,穿着露着手臂小腿的旗袍也不觉得冷。她之前没有任何穿旗袍的经验,只觉得穿起来非常麻烦;她一直穿惯了宽松的衣服,被这样紧身的旗袍一勒,觉得脱了一层皮。可是站到镜子时,才发现旗袍合身到她自己都诧异的地步。旗袍的样式并不太花哨,是民国时期女学生经常穿的短袖旗袍,长度刚刚没过膝盖。
好容易换好了旗袍,她扬声叫李又维进屋。李又维斜靠在敞开的门上,他仿佛把自己的身体都交给了墙那样靠着,他对她穿什么的衣服不予置评,只是坐在这房间尽头的桌子上,沉默地看着;他的目光薛苑极其熟悉,从小到大看得太多了,那是画家看自己作品的眼神,是一种审视和评判,或许还有更苛刻严厉的成分。
“头发不对。”
“啊?”
李又维从衣柜的某个角落找出几只发卡递给她,“把鬓角的头发别上看看。”
虽然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薛苑还是照做了。
别上头发后她问:“你到底要我变成什么样子?”
他微微笑了:“这就够了。我几乎能想象,当年我爸就是这么看着你母亲的。”
他的目光看得薛苑心底隐约不安起来,然而也不知道不安的源在哪里,只能勉强一笑,扯了扯旗袍:“我很惊讶,这么多年过去,这些东西怎么能保存得那么好。到底还是过去的东西结实。”
“我爸保存的东西可不止衣服,”李又维微微抬起目光,目光眷恋的在她身上微微游走。
薛苑停了停:“那还有什么?”
“跟我过来。”
薛苑这才知道李天明的画室就在这间屋子的隔壁。画室里随意散落着椅子,角落处有一个画架,画架旁边只油画箱,散乱的塞着大小的画笔铅笔。这间画室真是大得出奇,因为没有什么东西因而显得更是空旷,仿佛说话都能听到回音。屋子开了一盏台灯,在画架旁边的桌子上疲惫的亮着。
薛苑诧异:“这么暗的环境,李先生怎么画画?”
李又维低沉一笑:“他心里看得见就行了。”
薛苑环顾画室,李天明晚年的大部分画作都是在这间画室画出来的,这个事实让她情绪稍微有些激动,虽然说事实上跟一般画家的画室并无区别。她看到正对自己的那面墙壁上密密麻麻爹着画像,从颜色判断,多是素描搞,也有部分油画。
因为隔得远,她看不真切,本想走过去一点仔细看,李又维伸手在空中一指,却说:“去那里坐下。”
薛苑不明所以:“怎么了?”
“做我的绘画模特。”
薛苑看他一眼,顿一顿:“李又维,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你的心情我不是不明白,你想超过你李先生,而我恰好有一张你母亲笔下人物的脸。你的所作所为让我觉得我被你牵着鼻子走。我不喜欢被人强迫着做事,但你又总喜欢这样。”
李又维看她,笑容一闪而落:“你要我表现出多大的诚意?谈恋爱?结婚?都没问题。”
“不是不是不是,”薛苑连忙否认,斟酌着措辞,“做你的模特没问题,但是这以后,我们可不可以恢复成单纯的朋友关系?我不是适合你的那个人,结婚什么的,就像笑话一样。”
“很显然,我不觉得这个是笑话。”
李又维一本正经地说话,摁她坐在一张雕花硬木凳子上,在她面前摆上一面镜子,让她握着一只笔,摆出个描眉的模样。薛苑照做,同时觉得自己动作无比僵硬,李又维从后探过手来,帮她理了理头发,摆正她的姿势。他手指几乎没有温度,从她额角上擦过去,又在耳边微作停留。
薛苑身体僵硬着:“怎么了?”
“具体的问题咱们接下来谈。从现在开始,不要动。”
李又维后退了几步,拿起相机对照了若干张照片;薛苑只觉得一片片的闪光灯花开在眼前,眼睛能再次视物时,李又维已经坐在画板后,拿起了油画笔,沾了沾调好的颜料,在画布上勾勒起来。
还在学校的时候,薛苑曾经听过若干个专业模特的抱怨,说模特这种事情真不是人干的,一坐几个小时,动也不能动,要把自己当作跟画笔、颜料之类的工具差不多的道具,把自己想象成一个静物,无视别人对你的“关注”。
薛苑当时觉得自己了解他们的苦,可事到临头才发现本没那么简单。她实在不能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物体,虽然李又维说“你不用那么紧张”,她本听不进去,一想到自己被人观察,浑身没有一个地方不紧张,神上的高度也会引起生理问题,四肢变得麻木,好像有人在她身上施了法术,以缓慢的速度把她变成一尊石像。
她的眼角余光可以看到李又维,他握着画笔,脊背却挺得笔直,棕色圆领的薄毛衣下,白衬衣领口朝外敞开,在灯光下如洗般洁白,简直刺眼。
薛苑忽然想,李又维沉默的时候远远好过于他说话的时候。
时间艰难地度过,简直是度日如年,薛苑简直以为自己要睡着了。她依稀闻到了松节油的香味,这是她从小闻到大,太过熟悉的味道,仿佛世界上最好的催眠剂,打散了她全部的思绪。
从小闻到大这二十多年人生历程,记忆里的每一件事情,一点点的被想起来。
她想起许多平时本想不起来的小细节。例如小学时候的某次春游,车子坏掉了,全班同学步行穿过一片荒地,草地上的野草生长得梁驾不驯,油亮亮地在风里反夕阳的光;她还记得父亲带着自己去附近的小山林玩,她在那里见到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蝴蝶在阳光下飞舞,它的影子在地上画出美妙的曲线;她还想起某一天早上她去叫父亲起床吃饭,一推开卧室门,看到了满地的油画,所有的画都是未完成的,每一张画上的主角都是她母亲……
她豁然一惊,按着桌沿,“蹭”得离座而起,大口的喘息。
李又维也被惊了一吓,放下笔,朝她看过去,声音里满是疑惑:“怎么了?”
“坚持不下去了,”薛苑冷汗淋漓,“我不想被画。”
纸上的轮廓基本成型,李又维看看时间,也放下笔:“那今天暂时到这里吧。”
薛苑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不想被画但你今天也坚持了两三个小时,”李又维收好画笔,从画架后绕过去来到她面前,说,“为什么忽然不喜欢被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