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在唐丽婷的肚子上挤上润滑剂,之後那冰冷的仪器开始在皮肤上游走。开始时候,医生的注意力还停留在刚才的女孩上,可是不久之後,屋子里的交谈声变小了,医生反复在唐丽婷的腹腔勘察,拍下照片,之後抽了几张餐巾纸扔给唐丽婷:”Pleasewaitoutside.”
报告很快出来。唐丽婷面对整张纸上的英文专业词汇,心里无悲无喜。她只认识最後一行,标着“诊断”的那两个字,还有後面的一行字里的“囊肿”字眼。
☆、25.凌乱坚强
25.凌乱坚强
唐丽婷拿着手中的报告,整个人如同飘忽的灵魂,一路飘到了医生办公室。医生接过她手中的报告,面色淡然:“不要太过担心,这种囊肿很多人都会出现,很有可能是生理性囊肿。下个月再做一次检查,我们看看。”大夫将病例交给助手,扫了一眼唐丽婷苍白失血的脸孔:“尽量保持心情愉快,担心没有益处。”
唐丽婷双眼空洞地朝着医生点点头,而後被护士领到旁边的治疗室,注射了一针黄体胴。止血药物下去,唐丽婷的流血症状出现好转。她心里依然慌张,於是去了唐人街,找了老中医,每天晚上给自己熬中药。
重要主要以提气养血,因此味道偏甜,并不难下咽。由於没有其他的症状,唐丽婷从最开始的慌张感中,逐渐解脱出来,等到吃完了两周的中药,月事准时,状态良好。唐丽婷就更是心理放松,不甚在意。
她已经经历了那麽多的不幸,上帝怎麽可能,再用这样的病痛来折磨她。
毕业论文已经完成了初稿,获得了教授的肯定。唐丽婷在考虑,是否要留在美国继续攻读硕士学位。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当学生更加简单又轻松的事情。她不觉得硕士本身能够为自己的前途增加多少筹码,她只是想逃避,而读书是最便捷的逃避方式。
研究生项目的奖学金,凭借唐丽婷本科阶段的出色成绩,还有与教授的深刻接触,而轻易地申请到。由於还有助教的工作,生活费也完全没有问题。或许之後还能够参与一些实际的项目,能获得更多的金钱。那麽,也可以一点点还清温越泽给她的钱。
温越泽彻底从唐丽婷的生活中消失,电话再也打不通,唐丽婷和他唯一的联系,就是一张信用卡。
日子在朝着好的方向走。唐丽婷在逐渐放松的心情里,发现自己的越是再次延长,没完没了的流血,又开始了。唐丽婷算准了日子,距离上次b超,正好是一个月的时间。於是再次走进医生办公室,拿着b超缴费通知,唐丽婷心中那种强烈的恐惧感,重新扑面袭来。
B超医生依旧淡定地进行着检查,冰冷的润滑剂抹在肚皮上,让人禁不住地发抖。唐丽婷只能闭上眼睛,却越是看不见,越能够清晰感受到那种不适应的突兀感觉。直到医生请她再次出去等报告,唐丽婷都没能回过劲儿来。
她觉得好无助。如果出了事情,她该怎麽办?
报告上再次清晰写了囊肿的诊断。这次主治医生非常谨慎地提议,去抽血做一次肿瘤标记:“卵巢肿瘤在20岁到50岁之间的女性,非常常见。大多数都是良性,而且早些发现,是可以控制住的。”
医生的话唐丽婷实际上根本没能听进去。她看着针管从手臂青色的血管扎入,而後尖锐的疼痛传来,血液被抽走,那种仿佛生命都在流逝的感觉,仿佛末日降临。之後针管抽出,唐丽婷用棉花捂住自己的伤口,然後开始全身发抖。
控制不住地发抖,牙齿都在打颤。咯吱咯吱的响声,听在耳朵里,是地狱的召唤。
唐丽婷恨死了现在这种状态,现在这种软弱又无助的状态,让她厌恶自己。於是她坐在椅子上,深深呼吸,反复地告诉自己,没有事情。就算有了事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父母的事情都没能查清楚,她不能把自己交代在这异国他乡。
验血的结果要三天之後才能出来。唐丽婷努力让自己平静,之後在三天後的清晨,将自己梳洗干净,满心忐忑地去了医院。
汽车在半路上堵车,唐丽婷的心脏狂跳,那种不可言传的担忧终於还是喷薄上涌,将人完全淹没。
唐丽婷很害怕。真的是害怕。
她摸着口袋里的电话,颤抖着将那个冰冷的物件拿了出来,犹豫许久,终於还是拨通了温越泽家中的电话。那头,温母柔和的声音传来:“丽婷,是你吗,好久都没你电话,怎麽不多联系?”
“阿姨……真不好意思让您担心了,您和温叔最近身体可都好?”
“我挺好的,就是你温叔,总是喝酒,真是的,你要是有机会,也要多劝劝他,不能这麽不爱惜自己。你在美国一切顺利?”
“是的,我已经申请了研究生,还有奖学金,您不用担心我。”唐丽婷强撑着,将表面的客套应付过去,而後鼓足了勇气,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越泽在不在家?”
“越泽……哎……越泽这小子也是,天天和他爸在一起,为了家里的买卖是忙死了,就连陪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
“女朋友?……”唐丽婷嘴里默念了一遍这个代词,一时之间连下面的话都接不上。
“是呀……”温母在那头有点惊讶:“越泽没有告诉你吗?他可算是交到女朋友了,大学这麽多年,他都一门心思要创业,现在有了些苗头,终於让我也放了心。”
“那太好了……这真是件好事,越泽确实……”下面的话终於再也说不下去:“越泽真是的,怎麽不早告诉我……”
“这孩子长大以後,也不爱说话了。心里头想什麽,就连我这个当妈的,都完全不清楚。等他回来,我让他给你回电话,好不好?”
“谢谢阿姨,麻烦您了!我马上要去上课,您要保重身体!”
唐丽婷放下电话,汽车也终於重新上路,过往的景色迅速消退,就如同心里最後的一点希望和期待,终於都成了飞烟。
回忆在脑海中,仿佛一座座漂浮的岛屿。唐丽婷划着船桨,去拜访那些尘封的往事。她和温越泽有了太多的回忆。那些回忆曾经从身体内侧,温暖着唐丽婷,然而现在,那些回忆,也能够从身体内侧,将唐丽婷彻底割裂。
唐丽婷恍惚地再次进入医生办公室,看见医生手中的报告,然後魂不守舍地听了许多医学名词,最後出了办公室,在走廊的座椅上,颓然发呆。
肿瘤标记四项指标显示阳性。医生说需要根据肿瘤发展的速度,来决定治疗的方案。先进行一段时间的化疗,如果治疗理想,就不进行手术。如果无法控制,就要考虑摘除。
唐丽婷跟着护士,预约了第一个疗程的化疗,之後开具诊断证明和假条,需要到学校申请延期。本科毕业或许能够对付过去,但是研究生的项目,她肯定没有办法准时入学了。
唐丽婷让自己什麽都不要去想。因为她无力改变什麽,多想,只能是更加难受。晚上长久地无法入睡,各种各样的担忧和恐惧,将唐丽婷沈入深沈的海底。她无法呼吸,就算抬起头,也看不见明媚的阳光。
唐丽婷後来需要通过服用思诺思,才能够获得快速入眠的解脱。这种药物效力短暂,一旦入睡,对睡眠长度没有影响。因此唐丽婷还能在第二天准时起床,去医院进行化疗前的准备,然後联络护工,在自己住院期间,照顾自己的日常起居。
只有在真正遇到苦难的时候,一个人才能够看清人情的冷暖,社会的混乱,还有自身的弱小。唐丽婷没有任何的亲人,化疗合同上写了许多不可预测的副作用以及治疗风险,英文的医疗词汇,唐丽婷能认识的实在有限,可就算是几个能够看懂的字眼,也足够让人心如死灰,绝望丛生。
她没有任何的家人,在美国也好,在国内也好。她是孤孤单单的一个生命体,正在挣扎着,想要延续着单薄的生命。
第一阶段的化疗开始,唐丽婷开始出现呕吐的症状。昏天暗地的呕吐,就算是吃了长效镇定剂也无法阻止那种灭顶一样的难受。她吃不下任何东西,就算是喝水,也会在喝下去之後的20分锺後,又吐了出来。
护工是一位学术知识丰富的美国姑娘。虽然有着很多书本上的背景,在实际Cāo作上,却完全不得要领。唐丽婷想吐,她正在走神。唐丽婷需要湿润一下嘴唇,她正在洗手间。唐丽婷在病痛的折磨之外,还有承受和美国姑娘的交流障碍,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病房里还有另外一个病人,是一位50来岁的中年女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访客,来到病房探访。咒语一样的英文从耳朵里塞进脑中,仿佛真的带了魔力,能够把人活活逼疯了。
唐丽婷在嫉妒的身心痛苦中,一天一天地数日子。她的一期化疗,一共三周。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咬住牙,狠狠地挨过来的。以至於在一期化疗结束的那一天,唐丽婷在心中默默下定决心:她绝对不会参加二期化疗了。
☆、26.拉扯不清
26.拉扯不清
唐丽婷出院之後,班搬原先打算搬回自己的小公寓居住。後来发现,由於化疗,她的力气基本上已经耗干,根本没有办法照顾自己的日常起居。於是接受了医生的建议,搬进了一家具有养老兴致的疗养院。
依然是两个人一间,唐丽婷的室友是一位80岁的老奶奶。儿女工作非常繁忙,没有丈夫,偶尔会有人来探望。老奶奶精神非常好,也就是因为这样开朗的性格,才能够完全不在意地住进了这样的地方。
但是,唐丽婷不可能不在意。她只有22岁,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人生刚刚开始的年龄。而对於她来言,上次的流产,在她的生命里画下一个顿号,这次的肿瘤,或许是逗号,或许是省略号,也可能是句号。
唐丽婷努力不去想关於生死的谬论,她依然人生有着巨大的留恋,根本舍不下这样灿烂的花花世界。就算是在最难受的时间,唐丽婷或许会出现轻声的念头,也会在熬过痛苦的平安日子里,想着要继续挣扎。
求生,是人类的一种本能趋向。
唐丽婷没有任何访客,在护士不在房间里的大片时间里,唐丽婷只能通过阅读和电影来打发时间。
之前在杰克森贵族学校的时候,唐丽婷学习过钢琴,其中最喜欢的,就是《天使爱美丽》里面的那首插曲ComptineD’Amelie。飘扬的华尔兹旋律,仿佛能够将人带起来,翩翩起舞。飞扬的裙角,交错的舞步,都仿佛是一场华丽又虚幻的模糊梦境,让人质疑那些过往的真实存在。
唐丽婷想起了初中毕业舞会上,温越泽拉着自己,跳完了当晚最後一支舞。温越泽细长的眼睛里,闪着一种玩世不恭,但又温柔缱绻的光芒。
那时温越泽的眼睛里,只有唐丽婷。
然而时过境迁,唐丽婷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逐渐下落的夕阳,在屋子里洒下一片昏黄的光影,突然想起电影里的那句话: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一个人,直到你看见他与别人在了一起。
突兀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唐丽婷汹涌而来的悲伤情绪,还没有来得及看清电话号码,女生从听筒里,听到了熟悉的一把男声。
“唐丽婷,你在听电话吗?”
“你是谁?”
“……我是温越泽……”对方沈默了一会儿,终於忍不住补了一句:“你没有存我的电话麽?”
“哦……是你啊……我换了手机,所以没有你的号码了。”
男人在听筒那头叹了一口气,显然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些什麽。沈默良久,温越泽终於首先开口:“我收到了你信用卡的账单,最近的开销大了很多……”
“你疼钱了啊……是生意不顺利,所以还不起了?”唐丽婷内心猛然涌起一股怒火,温越泽在她最困难的时候,都不接她的电话,现在竟然因为钱的缘故,而打来电话质问。
“唐丽婷……”温越泽的语气没有跟着改变:“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麽问题,是我的问题?”
“唐丽婷!……”温越泽明显是在踟蹰:“你应该知道,账单上能够看见你的消费地点,都是医院。你最近身体不舒服吗?”
唐丽婷听着电话那头男人的关心,一瞬间觉得虚假异常。从最开始接受检查,到恶性的报告,还有後来万般折磨的化疗,温越泽都是不断回避,毫不担心。等现在好容易进入了平静的阶段,就带上一副虚假的面具来假装关怀,简直让人恶心。
唐丽婷在电话这头冷笑一声:“现在想起来我了,我舒不舒服,和你有关系吗?“
“丽婷……你不要这样,就算我没有资格关心你,我的父亲和母亲也都在惦记你。”
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啊。温越泽的解释,只会让唐丽婷觉得更加厌恶和失望。那麽多次,唐丽婷打了那麽多次电话,温越泽始终是不接。他的拒绝,仿佛是将人推入了更加绝望的深渊里,最终只能靠着自己的一点单薄的力量,一步一步地从谷底爬上来。
“我的状况,我会自己和他们说,不用你转达。你可以开开心心,自由自在地去陪你女朋友!”
此话一出,唐丽婷自己都愣了一下,怎麽就把心里头最见不得人的心思,说了出来呢。
温越泽在电话那头,沈默不语,唐丽婷在这漫长的沈默里,觉得实在坚持不住,干脆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温越泽也再也没有打来。太阳完全下沈,带着唐丽婷的心一起,沦入无路可回的死角——
唐丽婷在陌生冰冷的旅馆中沈睡,外面天色将亮未亮,鸟儿的啼叫具备了破空的力量,划过一片静谧的清晨。
唐丽婷的眼前是灰白模糊的景象,她的神智不甚清醒,却能在迷蒙的混沌中,清晰感受到窒息一般的空虚与寂寞。
四肢完全没有力量,xiōng中似乎被堵住一般,连最简单的呼吸都变得困难。
好难受,好难受,却没有办法挣扎出来。会不会就要这样死去?死亡,究竟是怎样的状态?唐丽婷努力,想要动弹,而後突然耳边一热,温暖的呼吸喷洒在脖颈之间,而後温柔有力的手臂将自己的身体整个环绕起来,那种坚定的束缚感觉,竟然让唐丽婷激动得想要哭泣。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一个女人总是在渴望一个男人的重量,将她压倒在地。唯有这样,才能更加坚定地贴近地面,贴近真实,贴近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猛地惊醒过来。唐丽婷看着面前护士已经在自己的手臂上扎上了橡胶带,然後拍打手臂,接着动作熟练地消毒抽血,一系列动作驾轻就熟,仿佛是骨子里的习惯。
如同梦见温越泽一般,是扎进骨子里的深沈念想。
唐丽婷全身酸软地起床,梦中温越泽的怀抱,依然清晰地留在皮肤表面,那样真切,那样实在,以至於在清醒过来的伊莎,扑面而来的忧伤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与绝望。
为什麽会爱上一个人?究竟什麽是爱?爱要如何表达与体现?爱,究竟有没有终点?
唐丽婷在长达两个月的休养中,偶尔会想起这些问题。温越泽後来又打过几次电话,唐丽婷只要听见那个声音,就会觉得呼吸困难,头脑发胀,xiōng中积累了那麽强烈冲动的情感,最终却只能以沈默应答。
不知道是不是太爱了,就会无从表达。
温越泽,你能来我的身边吗?温越泽,我想见到你。温越泽,我想拥抱你。
唐丽婷获得出门的机会。身上的牛仔裤只能松垮地挂在胯骨上,白色的T恤可以清浅地映出後背上的蝴蝶骨,正在以清瘦的状态,展现那种病态的美丽。太久时间没有出来走路,尽管周围是安静的公园,唐丽婷依然觉得慌张。阳光也好,空气也好,宽阔的场地会让她心生恐惧,怅然若失。
世界这样广大,没有一个地方属於她,没有一个人属於她。
“美国的医疗条件很好,你就在那边好好治疗吧……”就算是知道了唐丽婷的病情,温越泽也不会来,不会来到她的身边,不会。
微风吹过,唐丽婷打了一个寒战。旁边的小护工在询问:“Shallwegobackhome?”
家吗?唐丽婷的嘴角掀起一抹微笑,一边点头,一边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家庭,终於变成了一个飘渺又遥远的抽象概念。夫妻也好,孩子也罢,或者是一条大狗,或者几只猫咪,那些只能是臆想,是再也不能实现的荒唐。
唐丽婷的肿瘤无法抑制,所以医生建议执行摘除手术。女人在安静的医生办公室里,心平气和地为自己签下了手术同意书,然後在某个繁忙又平凡的清晨里,被推入了手术室。
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开来,躺倒在手术床上,仰面朝天的是让人恐惧的灯光。接着吸氧管被插入,衣服褪下,yīn毛被剪掉,反复消毒,之後从腰侧,推进第一针局麻药剂。
“Wouldyoupleaseletmesleepforawhile?”
美国医生拍了拍唐丽婷的脑袋,然後轻微点头。手臂里推入第二针镇定剂。唐丽婷闭上眼睛,开始还能听见各种铁质器皿的碰撞声音,维持生命体征的仪表声音,以及医生们之间的切切私语。不过很快,她的意识就开始模糊,最後的清醒,只记得主刀医生的一句:“Haveasoundsleepandeverythingwillbefine.”
☆、27.重返故乡
27.重返故乡
唐丽婷醒来之後,席卷而来的是持续的高热还有清晰的疼痛。麻醉效果过去之後,所有的难受齐发而上,形成铺天盖地的末日灾难。
唐丽婷大小便无法自理,她想要小解的时候,只能胡乱的从鼻子里发出哼声,接着身下会被塞入一个扁形的器皿:“丽婷,可以了……”躺着的姿势,并不能让人轻易地排泄出来。虽然意识不算清醒,但是女人还是觉得丢人,加上无与伦比的痛苦,她想要不顾一切地发脾气,却没有嘶吼的力气,只能虚弱地皱眉,然後在漫长的等待中,一点一点将液体,挤出自己的身体。
许久之後,排泄完毕,唐丽婷又觉得口渴。水杯被送到唇边,她喝不进去,於是吸管送到口边,方才缓解了那样的饥渴。她术後排气之前无法进食,手上输着营养液,在无法言语的折磨中,熬过了前三天。
等到终於头脑清醒,唐丽婷睁开眼睛,对准了瞳孔的焦距,发现温越泽趴在自己的床边,头发凌乱,胡子拉碴,一双眼睛紧紧闭着,是完全睡死过去的状态。
唐丽婷微微一动,男人条件反射地弹了起来:“丽婷,想要什麽?”温越泽慌张地找来毛巾,以为唐丽婷身上粘腻,不舒服,就要凑上来帮着擦擦。却措手不及地,对上了唐丽婷那双还略带迷茫的猫眼。
“你……怎麽来了?”唐丽婷声音沙哑,乍听上去,有种说不出的冷然。
“你做手术,身边怎麽能没有家人陪着?”温越泽放下毛巾:“想喝点水吗?或者是果汁?”
唐丽婷还是没有力气生气,更没有力气质问。温越泽终於来了,在唐丽婷已经是悲哀莫大於心死的时刻,又出来关心,简直是在伤口上撒盐。
温越泽将果汁送到唐丽婷唇边,唐丽婷看了一眼男人,听话地喝了下去。却再也不曾开口说话。
接下来的四天,两人之间除了最基本的交流,再无其他言语。
温越泽白天伺候唐丽婷的吃喝拉撒,到了晚上,因为唐丽婷要不停地输液,害怕护士无法及时赶来换液,於是坐在床旁边,一直盯着液体,直到全部走完了,才在床边昏昏睡去。
这样的高强度劳动,就算是温越泽这种年轻力壮的大小夥子,到了後来几天,也成了强弩之末。好在唐丽婷术後恢复状况良好,双侧卵巢摘除干净,没有新生肿瘤的迹象。
七天後,唐丽婷可以出院,温越泽将女人报道轮椅上,轻轻地说:“丽婷,等你身体再康复一些,我们就回国吧……”
听了这话,唐丽婷心里一动,还未曾开口,就听温越泽继续:“我的父亲和母亲都很担心你,现在这种状况,回去有家人照顾,肯定要比一个人在美国好。”
“家人?”唐丽婷觉得这一个概念,觉得简直是可笑之至。
温越泽却是表情严肃:“我没有在开玩笑……回去之後你会住在我家,父亲和母亲会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对待你。”男人拿起梳子,为女人梳理那一头乌黑的长发:“今後我们就是家人,我想看你幸福健康,美满快乐地生活下去。”
唐丽婷用手握住嘴,才能勉强抑制住想要呕吐的欲望。她挑了挑嘴角,猫眼也跟着瞥向温越泽:“家人……和家人上床,你不嫌恶心吗?”
温越泽手中的木梳应声而落,在地板上敲击清脆的声响。男人面容僵硬,看着唐丽婷满眼的戏谑神色,慢慢皱起了眉头,接着整张脸的表情都扭曲起来,终於是再也忍不住,完全崩溃了下来:“唐丽婷,以後……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
“哼,你不让我提,我就不提吗?”唐丽婷的猫眼眯起来:“当初是谁一天到晚把我往床上按,又是谁把下体往我最里面塞?你说啊,温越泽!我就这麽让你玩,当你泄欲的工具,当你玩耍的玩具,等你玩腻了,看腻了,就把我送到美国,然後交往了新的对象……你……你……”
唐丽婷的情绪剧烈拨动着,原先因为病痛折磨而苍白的脸孔,终於就着这麽一番歇斯底里的斥责,而变成了粉红色颜色。病房里面的美国老奶奶,听着唐丽婷用中文的一通叫嚷,面上献出了震惊和惊恐的复杂表情。
“唐丽婷……”温越泽不知道应该如何应答,只是呆愣着叫着女生的名字。
“别叫我……你滚……滚……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我不要你的钱,我也不要你帮助,你滚,赶快滚!”唐丽婷一只手抓起身边的枕头,一只手就不可自制地去抹眼泪。
她心里头恨死了温越泽,恨他起先对自己的不理不睬,恨他对自己病情的漠不关心,更恨他毫无解释就另寻新欢。而到了最後,不知道是後悔,还是愧疚,捧着一张悲哀的脸孔,看着自己丧失了生育的能力,丧失了组成完美家庭的资格。他仿佛是一个残酷的旁观者,带着肮脏虚伪的面具,惺惺作态,却把人的尊严完全践踏了。
“唐丽婷……”温越泽随便唐丽婷怎麽拍打自己,都是一动不动。面上的表情还是哀伤又夹杂着痛苦。只是他一句话不说,一句话也不解释,成了一跟沈默的木头。
唐丽婷打了几下,就没有力气了。她经历了那麽大的一场手术,元气大伤,加上刚才的激烈情绪,那点好容易养回来的活力,全部丧失殆尽。
温越泽凑过来,如同过去的七天一样伺候唐丽婷洗漱换衣,然後去唐人街买了可口的食物,放在餐桌上。唐丽婷躺在床上,不看温越泽,也完全没有要吃的意思。
“今天晚上没有液体了,所以我也不陪着你。东西要记得自己吃,我先走了。”温越泽在女人的床边,停留了一会儿,他的嘴张开,但是很快又闭了上。紧紧握住的拳头,暗示着男人进退两难的犹豫不决。最终他还是放弃了一般,松开了手,不知道是想要放过床上的女人,还是想要放过自己,头也不回地出了病房。
第二天时候,来到医院接唐丽婷出院的,不是预料之中的温越泽,而是温凯桐。
“温叔,您怎麽来了?”唐丽婷坐在床上,显然对於来人颇感惊讶:“这麽远的路,怎麽能让您跑呢?”唐丽婷试图从床上下来,却被中年男人按住肩膀帮。
“丽婷,你不要动。”说着,在床边坐下,满脸哀伤地看着女人:“都是温叔不好,温叔早就应该来,你是我的女儿,你的健康是我最重要的事情,若是照顾不好你……”说着,温凯桐的眼睛,已经悄悄泛起一阵湿意:“你让我如何对得起你母亲的在天之灵?”
“温叔……”唐丽婷握紧了手中的被子,看着温叔发自内心的痛苦,自己内心沈寂已久的悲伤,愤怒,绝望,哀痛,终於齐刷刷地一拥而上。仿佛一场铺天盖地的海啸,将那原先麻木的情绪全部覆盖。
温凯桐伸手,将泣不成声的唐丽婷揽入怀中,一边摸着女人的後背,一边哽咽地说:“好丽婷,跟着温叔回去吧,我得好好照顾你,看着你幸福健康的生活……”
中年男人的大手,有着一种沈稳倔强的强大。仿佛父亲一般的厚实怀抱,让唐丽婷坠入了拥有家人的虚假幻想中。温叔是父亲从小到大的好哥们儿,多年以来的铁杆兄弟,对自己的照顾与垂爱,仿佛是天经地义般的正常。
唐丽婷把自己的头,往温凯桐的怀里拱了拱,努力想要忍住喷涌而出的眼泪。
温叔,是她除了温越泽之外,唯一的,也是最後的依靠。
温越泽不告而别。在温凯桐抵达美国的同时,首先回了家。之後唐丽婷在美国又停留了15天。刀口愈合,拆线,病情稳定地控制住了,就听从温叔的安排,一起搭上了回国的飞机。
温凯桐在飞机上,像唐丽婷解释了自己最近几年的发家过程。又将自己的财产分布,也都清清楚楚地介绍了一遍。温家的产业飞速发展,金钱迅速积累,完全能够聘用专门的私人医生,在家里照顾唐丽婷。
唐丽婷想,温叔是想要对自己好的。失去了卵巢,对於一个年轻女孩儿来讲,似乎是人生都失去了一半。没有生育能力的女人,也就意味着组成家庭的可能性,变得很低。但也就因为如此,温叔的意思,仿佛是要用金钱为唐丽婷支撑起一个坚实的後盾,让她不比任何健康的女孩子差。
还能够幸福吗?
唐丽婷坐在黑色的奥迪A8里,手上轻轻盖着自己的刀口,那里还隐隐泛着疼痛。她的眼睛望向窗外,看着自己土生土长的家乡,脑海里如同走马观花,将过往的一切都播放了一遍。她的眼睛如同一潭死水,将所有黑暗的记忆,全部沈入池底。
然後,轿车停在温家豪华的别墅门口,唐丽婷被温叔从轿车中抱出来,放在轮椅上,推着就往院子里走。微风徐徐,阳光明媚,唐丽婷不得不用手,遮住那刺眼的光。她眯起眼睛,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看见温越泽正在和一个女人亲密拥吻。</P></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