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还在做些见不得人的事。这一条,我是知道的我此生宁可给了一个为
我肯费心思冒风险的贼,也就罢了」
冯紫英听得愣了半日,竟是五内里一阵阵说不得的茫然暖意,一时鼻子都酸
了,想发誓赌咒两句,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哪知晴雯又是摇头决然道:「不
过你也不要以为我是好欺负好哄骗的。你既然应承了我,便要弄我出去
我再给你一个月功夫。你是求子也好,怎么样也好,我都不管。出了园子,
跟你了,我便日日夜夜给你玩儿你要奸就奸,要辱就辱,这一世要怎么
都成来世,就是投胎做个蝶儿虫儿,我也不再投胎做女孩子就是了但是!
你若变了心,怕了,缩了头,弃了我我就是拼了生生世世在那火锅里煎熬,
都要拉了你垫背同去!」
说完,她只恨恨擦了擦泪,整理了衣衫,竟头也不的去了,一团倩影,咧
咧而远冯紫英呆呆的,又怜又怕,又如何敢高声叫她来?
好半日,冯紫英才无奈神,和雀思门上几个太监招呼了,自己坐了小轿离
了大观园。他被这晴雯惹出来一身燥火无处宣泄,本想云儿处或奸云儿或奸尤
三姐泄欲,思忖再三,却到底还是变了意,让轿夫转了方向,抬了去喜鹊胡同,
拜会那自己的大舅哥,进京述职的巴州巡抚沈擎了。
这沈擎,本是汉军正白旗下,昔日里,是尚在潜邸的雍亲王门下家奴,跟着
雍亲王膝下四子弘历,打打外围,看看院门,办些杂差的小厮,论起来也算是雍
府亲信门人。只是他却也是颇有眼色的,放着油水颇肥的京中知事不做,定要捐
了进士,去河南外任通判,倒让昔日里雍正也夸他「有些志气」。后来逐次升迁,
到雍正即位时,已经官居九江参政道,如今升任巴州巡抚,赫赫然方面大员,又
是宝亲王弘历亲信门人。他昔日还在江苏任差时,有一个庶母生的幼妹,就许给
了介时也在江南任职的冯紫英为妻;论起来,这也算是雍正膝下两个阿哥各自门
人联姻亲近之意。只不过那沈氏懦弱,也不太过问冯紫英之事;沈擎官职爵位,
又在冯紫英之上。如今,冯紫英虽然也调京任职,也是从三品大员,到底是跟着
不掌事的「荒唐王爷」弘昼跟前,和自己这位二品封疆大吏、宝亲王门人,眼见
就要晋升兵部侍郎的大舅哥比之,又逊了好一筹就是了。
一时宾相见,献茶说话,冯紫英也是寒暄冷暖,说些家务杂话,那沈擎也
不冷淡,却也不肯太过亲近,只淡淡的陪着冯紫英山南海北,说些任上的故事。
冯紫英几次三番,只想把话题略略转到阿哥事上探风声,这沈擎好半日才笑道:
「紫英,你是詹事府管事,想必还是耿心内务之事,其实,我们这些人最难的,
便是即是做朝廷臣子,也是做门下奴才自然要替子上下周全。四爷也常说,
詹事府诸事繁杂,里外应酬,难为了你,周全五爷就是周全朝廷,也是周全四爷
么。只要忠心两字不差,便是有些小错,一星半点的,也不值得什么。」
冯紫英听是话无味,想一想,终究是苦笑,试探道:「五爷是子,四爷自
然也是子,哪里还有分别?其实说到底,我们都还是万岁爷的奴才,也是朝廷
命官这内帷之事,不比外头,我是才疏学浅,德行有亏,就怕不是错了一星
半点,而是大错特错嗯不敢瞒内兄我就怕是我们做奴才的,奉了
子的旨意,却是办错了事。若是错了,自然是我们的罪,自然还有天理国法、朝
廷脸面,我是个下油锅都说不清的,却不是还要照顾几位爷的脸面?詹事府
说起来好听是内三府,其实昔年是管着太子的,太子废了,如今是管着嫔妃的,
嫔妃也有废了的,还有宗室罪人内兄,您替我想想,这里头凭是谁,抬抬腿
就比我脖子高,我又如何自处呢?想见见四爷,求四爷赏个章程,该怎么处置,
我也好遵循,便是将来有了罪,也瞑目了。」
沈擎淡然一笑,却不肯就「见四爷」这个话题说下去,只道:「我知道你说
的事有一干子臭御史鼓噪,说五爷哼哼淫秽后宫,奸淫母妃。
你有些怕了就是了你别辩说,先听我说五爷是什么人,那是天上人!凤
子龙孙!就是倜傥潇洒些,却怎么能做这种事?我是断断不信的。就是有,只是
这事机密,那干子臭御史又怎么知道?定是有人离间小人之口舌最毒,所谓
蛇咬一口,入骨三分哪。」
冯紫英不由打了个哆嗦,却也觉得说到正题,便压低了声音道:「五爷自小
身子不好,万岁爷未免宠些个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废妃就不是嫔妃了,
自然也谈不到母妃,五爷倜傥,若要怕不也是只是未免有些惹
人闲话。」
沈擎却低头沉默了片刻,抬头又笑道:「我是断然不信的。四爷常说,五爷
虽说闲散倜傥,但是总是龙子凤孙,要女人满朝多的是,何必向内宫伸
手。父子伦常那是要紧的何况,御史们上折子,历来就是满口胡诌,当不得
真再说了,圣人立教,女子如衣服,何须认真?认真不得,马虎不得罢
了。只要不是传到外头成了民间口碑,那就都是小事。世兄,四爷常说,我们都
是朝廷命官,终究还是要办朝廷大事,何必在这些儿女小节上周全。」
冯紫英暗思这「民间口碑」四字似有深意,一时也只好笑笑道:「内兄说的
极是。」
沈擎却忽然转了话题,只道:「且不说这个。我是个粗俗办些世务的案牍官
儿,世兄却是个风流人。我在巴州,倒听过一个风流古记,来京述职,说给四爷
听,四爷也觉得可叹古今事呢只是里面有一段不太清楚了,不知道世兄可否
替我补漏头四爷问起,世兄亲自四爷却不是我们做臣子的虔心。」
冯紫英一愣,旋即笑道:「什么古记,四爷竟也动心,内兄指教一二,只怕
我也未必知道呢。」
沈擎道:「说的是盛唐之事昔日里那杨妃,才貌动于比邻,其实初时本
是许了寿王李瑁,还封了王妃的。后来却因端的天姿国色、玄宗召幸,内事玄宗
这李瑁以子侍父,自然也不能说什么,虽然不舍,却有君臣父子天伦,只好
装作没瞧见只是巴州有一干子读书人多嘴,常说些古记,便有些野史杂文。
说那杨妃事玄宗后,其实那李瑁日夜思念,恋她美貌,买通内侍,依旧要和她来
往,还说『父王有了春秋』等语,颇有不臣之心。杨妃倒是个忠贞守节的,既然
封了嫔妃,就说『我已是天子嫔妃,你如何敢纠缠』,李瑁却说『我也是天子亲
子,天下当有一份,你且和父王苟且,过得几年,自然还归我』。杨妃度量,亲
不间疏,自己终究是女流,若冒然去告发,李瑁不认,只怕玄宗也不忍处置。她
是才女,为护着自己清白,自己手书了一封《凌香贴》,细说李瑁要奸淫凌辱她
之事,字字椎心泣血,又有一等风月笔墨,再做不得假,是人读来须发皆张。后
来,有几个梨园伶人,竟以此贴为本,编了一出戏,也叫《凌香贴》,假托西域
故事,改了名字朝代,发演到玄宗跟前,还暗指咳咳李瑁有意兵变,尊
玄宗为太上皇,重夺杨妃玄宗看了戏,虽不敢十分信真,但是笔意锥心,又
涉及稷大事,又怜惜杨妃忠贞冰洁,事君从一,也为宗室脸面,就诛杀了李瑁。
却不是这《凌香贴》一赋一曲,倾城倾国的风流笔墨了?哈哈」
冯紫英听得笑道:「这不是胡扯了?定是哪个戏班要演什么新戏,就胡编些
齐东野语来逗引人,如何能信?李瑁何曾被玄宗所杀他虽献上妻子,失爱于
玄宗,但是韬光养晦,避政局;有没有苟且说不好,但子孙延绵,寿考终寝,
虽然是个可怜人,但是也算是平安人再说了,杨妃纵然再有机心,亲笔写自
己如何被奸污凌玩的文章却如何使得她到底是个贵妃,写出来再风流,其实
也有淫意,哪里还有脸面见玄宗?又有哪个戏子那么大胆子,敢在这等天家是非
上搬弄口舌?不怕灭门么?」
沈擎哈哈大笑道:「所以四爷也是这么说的,四爷说了,哪里有什么《凌香
贴》,必是巴州人伪造的古记莫说是巴州人伪造,便是当年盛唐真的有
这么个帖子这么出戏,也不过是有人要陷害李瑁伪作的。不过四爷说了,要
真有这么出戏,往玄宗面前一演无论真假,事涉内帷,又涉稷,你说玄宗
信是不信?哈哈我说,玄宗信与不信都只有处置,否则贻笑千古啊。哈哈
我们这也是笑谈古今了,不过虽是笑谈,也是个香艳故事四爷几次问我
这《凌香贴》,哈哈可惜我却没见过。世兄是个风雅人,想想,一代天姿国
色的绝世仙妃,亲笔凄惨写自己被故王奸淫强暴无可奈何只有忍耻被辱之事,还
细笔微言,这是何等风流旖旎,再有得意伶人饰演,只怕铁石人看了也要断肠呢
四爷最爱博览群书,白问一句,也是有的。世兄也是爱读书的,若知道,或
者是哪里瞧见了《凌香贴》,下见四爷,了也就是了。」
冯紫英沉吟半晌不语,笑笑也就扯开话题,两人再说会子话,沈擎再端茶送
客,冯紫英才出来云儿处歇息。
他心下有事,便不唤尤三姐来奸玩,而叫云儿陪侍。那云儿跟他多年,一眼
便瞧出来他踌躇大事,也不扰他,也不过问,连动弹都不要他动弹,就身子扭在
他身上好一番自辱欢,搓弄侍奉,便如同卸去他疲累一般。待到雷霆雨露散尽,
温温存存替他擦拭磨蹭,又换一件薄纱小衣,偎在他身上缠绵一番,才道:「爷
想来是有心思便是天大的事,也早些安歇,明儿再想,可好?」
冯紫英也只能勉强一笑,仿佛自言自语道:「人说自古富贵险中求却不
知那是说的上头台面上的人,若是无名小卒,往往险是险了,却没什么富贵。」
云儿也是似懂非懂,却是个知心着热的,只好笑着道:「这些云儿如何懂得?
但求爷平安就好,要什么富贵?」
冯紫英也是苦笑长叹道:「你说的固然是。但是我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
不发,明知前头是万丈深渊,也只好跳了若有什么不好的,倒是可惜了你。」
他其实也是凡人,一时烦恼,忍不住就要将满腔心事说出来解解烦闷,但是终究
知道说于云儿听,平添她烦恼,也于事丝毫无益,想了想,换个略略可说的话题
道:「不说这个我瞧上了五爷园子里的一个姑娘,头想问五爷要了来,到
这里来,你可容得?」
云儿倒是妩媚一笑,也不抬头,就把小脸搭在冯紫英胸膛上道:「我知道
爷看上了那个叫晴雯的么睡梦里还说呢。爷放心只要爷不嫌弃我,
你要了来,我和她姐妹相称,还有后头院那个尤家小妹妹,一块儿给爷日夜奸玩
受用身子我出身如此,爷肯收留我,容我过了几年好日子,我若还不知足,
不是天地也不容了。」
冯紫英听得又欢喜起来,重新压倒云儿云雨,自也难以一一尽述。
这真是:
千古儿女事
笔墨难形容
盗拓依婵娟
风尘持拂红
种种风流
些些缠绵
处处机关
点点心胸
莫知女儿痴
也莫欺少年穷
奴心娇儿惊破天
贼胆沸腾烈如龙
凭得到头来皆是空
亦要一声娇斥震九重
东风未曾起
一地扫梧桐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