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小傢伙有这种想法,我不但不生气,还觉得很开心。然而,我也没有
把自己刚才的感想说出来;不是因为别的,就只是因为害羞。
一直到要过了快三分钟后,我们才慢慢爬出来;在一件衣服里头扭动全身,
真的是会有些热。我使劲哈气,小傢伙则是像只鸟般的舞动双臂。
成功散热的我,在使劲甩动几下身体后,准备离去。小傢伙蹲下来,要我等
一下。
他模仿几位仆役的动作,把这件衣服慢慢摺好;和我猜的一样,他想把它带
走,也许是夹在腋下。而这会使得他的走路速度减半,因为他的手里已经拿一瓶
蜂蜜。
我差点忘了,小傢伙才刚出生不过半天,体型还很接近人类的幼童。得想个
方法,能够同时带走蜂蜜和衣服,又不至於太妨碍行动;过约三分钟后,我咬来
一条绳子。在我的建议下,小傢伙负责打几个简单的结,把那件衣服绑在我的背
上。
这条绳子相当长,当初是用来捆一大块肉。它被摆在厨房的垃圾桶上,而从
炉子周围残余的味道判断,那一大块肉──牛肉!我很确定──昨天是用烤的,
还抹满了香料;可能比两个我都要来得重,应该是喂饱十个人都没问题;如果是
给贫民窟的孩子吃,我猜,铁定能让不只二十个人都变得很有精神吧?
我在移动时,绳子会稍微摩擦到乳房。不过没问题,我觉得,自己以后应该
习惯用这种方式运送东西;总不能什么都用咬的,或者老拜託小傢伙用双手抓着。
「像这样擅自拿走,没问题吗?」小傢伙问,眼中的光芒连续摇晃。
我抬高下巴,非常有自信的说:「当然没关系,反正是他们不要的。」
虽然会损及旧衣回收业者的利益,但这不算多严重的事。最初,我们出来的
目的是为了观察和研究。但多数时候,我们都在玩。没出乎我的意料,也很符合
小傢伙的期待;我们都同意,这才是最棒的学习方式。
有不只一次,小傢伙爬上椅子,只是为了看清楚一个花瓶或时钟。而在
时候,他只是为了把一个家事仆役──无论男女──给从头看到脚。在三分钟前,
他还极为兴奋的说:「他们的鞋子都不太一样呢。」
「嗯哼,」我边打哈欠边说,「那表示这一家的主人没限制太多。」
「好有趣喔!」
「是吗?」
我承认,自己没有特别去注意。这些仆役在休息时间来临前,通常会忙碌不
只四小时。而不论男女,有不只十个仆役在我们面前来来去去;我早已经看习惯,
也懒得去比较他们穿着上的细微差异。
对我来说,鞋子除了用於保护双脚,也象徵地位和方便区分性别。当然,也
带来性吸引力,我想。也许,小傢伙在乎的不会只有如此;像个艺术家一样,他
找到能触动自身感性的存在;我希望他能够继续发展下去,於是,我要他再多说
一点。
「你还觉得哪里有趣?」我问,小傢伙马上回答:「那三个小姑娘身上的香
味,也不太一样呢。」
她们的衣服都是使用同一种芳香剂,而他们差别最大的体味,则被身上的一
点香水给盖过;我不是没在注意,只是这部分会令我忍不住皱眉头。
不过就是把特定植物的成分给淬取、浓缩,这种东西怎可能比发自体内深处
的味道要来得美好?似乎人类就算已算是常常洗澡,却还是认为要喷上香水才能
显得比较成熟、有礼。
撇去我个人的坚持,那些味道其实不算难闻。毕竟她们用的都是高级货,而
当初帮她们擦香水的人,也没有弄到过量。但即使我把标准压低,一想到她们的
耳朵舔起来可能又油又苦,我就忍不住又皱一下眉头。之后,我自然就不再谈到
她们身上的味道,尽管其实我非常想闻闻她们容易出汗的腋下。看到小傢伙对这
部分兴致盎然,我也老实说出我的感想
「年纪轻轻就抹那种东西,她们的爸妈也真是──」我尽量做到仅表露自己
的个性,而不至於让小傢伙觉得太扫兴。他非常注意衣服上的细节,不单是反映
出地位,还有个人品味上的差异。
小傢伙看着天花板,说:「人类无论是男是女,都会细心打扮自己呢。」
「当然。」我简单回应。
我们都很想进去女主人的房间,而很无奈的,她的房间上锁;这下,我就不
能嗅闻她的床单,小傢伙也不能去研究她的衣柜。实在没办法,我们只好去位於
厨房附近的男性仆役更衣间。
里头的灯光不算昏暗,而现在距离晚餐时间还有一段距离。我们随着一个刚
上完厕所回来的男性仆役进去,发现里头其实比想像中热闹。有超过十个男性仆
役在这里休息,几乎每个人的屁股下都有──仍装有不少东西的──一个矮小的
木箱,又围着一个较高──但已经只剩空壳──的木箱。他们有些正在打牌,另
一些则是在抽烟喝酒。
那些穿着体面的男性仆役,在休息时都会脱下外套和手套。即使坐没坐相,
站没站相,他们看起来还是很帅。而毕竟是一堆年轻男性,不仅非常喜欢开黄腔,
还常常因为一些谐音完笑而笑到喘不过气。
尽管休息时间不长,他们还是弄得到酒喝。至於菸,他们虽然用的是比较廉
价的产品,却抽得比男主人还凶;这有点破坏形象,且可能比只抽两根雪茄还伤
身。而我却看到一个极为年轻的男子,即使老搞到咳嗽,也坚持要抽下一根烟;
显然在人类文化中,菸草有种不下於宗教信仰的价值。
看到室内又是烟雾瀰漫,我和小傢伙都待不久。在又回到走廊上后,我一边
喘气,一边问他:「你认为你是一名男性还是女性?」
这问题听起来有点奇怪,而已经过半天了,也是时候该和他确认一下。小傢
伙没思考多久,就回答:「我认为自己是男孩子。」
「那──」我动一动鬍鬚,问:「你比较喜欢男人,还是比较喜欢女人?」
他两手十指在胸前相扣,说:「我应该比较喜欢女孩子。」
「为什么呢?」我问,瞇起眼睛。
小傢伙虽然轻摇四肢,却不排斥回答得更详细:「她们的眼睛、笑声,还有
胸部起伏的方式,都非常迷人。」
我伸长脖子,下令:「继续说下去。」
突然转变态度,会让气氛变得有点怪;但我必须如此,这重段落能让小傢伙
的内心急速成长,他应该也晓得我的用意。
过几秒后,他一边慢慢搓揉双手,一边说:「女孩子的头发看起来好好摸,
而且,她们的衣服,无论是在样式还是数量上都不是男性能比的。」
我透过鼻子,能够隐约感觉到小傢伙的体温上升。要是他的皮肤和人类一样
薄,此时应该是从脑袋到胸口都是一片红通通的。
在这半分钟之内,他常常回避我的眼睛。很显然的,他不习惯讲太多露骨的
话;然而,他并非「不喜欢」如此。毕竟,我们是同类啊;一想到这里,我又忍
不住问:「你还有想法吗?」
「我──」小傢伙握紧双拳,说:「我真想靠在她们身上,也好想躺在她们
的大腿上。」
「我懂,」我说,一连点好几下头,「那感觉一定非常棒。」
小傢伙两手扶着肚子,吐出好长一口气。
期待听到更露骨内容的我,还没打算结束这个话题;不单只是好奇,我也渴
望能从他的想法中,检视自己是否有疏漏哪些重点。
而他再次张口时,呼吸却突然停住。过约五秒后,他的胸膛出现很大的起伏。
几乎同时,他眼中的光芒迅速缩小,这令我感到很不安。
又过快一分钟后,他才小声的说:「但是,我不能──」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就两手摀着脸,说:「无论是贫民窟的小孩,还
是富贵人家的小孩,都有着一张正常的脸;就算被弄髒,甚至有一点伤痕,他们
也只要稍微修饰,再搭配一抹微笑,就会变得非常讨喜。而我实在──和他们太
不一样了。」
很显然的,一下带他看太多人,又让他一次思考太多事,这在让他增加见识
的同时,也会带来不少负面效果:令他更加注意到自己和人类的差异,是之中最
为显着,也最为严重的问题。
他会觉得遗憾是难免的,而要是不慎发展成极为严重的自卑感,他可能连出
门都不愿意;是我害的吗?不,一切都还是要归咎於凡诺的设计;起初,我即使
老一个人待在图书室里,也会感到极为悲观。
我们得靠人类的爱才能生存,而我们又不是笨蛋,只要照一下镜子,就晓得
要达成这目标有多不容易。我老早就思考过这些问题,却又再次因不安而感到疑
惑。
先前,小傢伙在谈论倒外貌时,甚至把自己排在我之下。
你至少还像一只狗;想起他先前在镜子前说出的这句话,我知道自己必须负
起责任。
「放心,」我说,「你一定可以──」而过分乐观,无视资源和时间方面的
现实;这种鼓励通常是极为廉价的。我想,慢慢呼一口气。过约五秒后,我补上
一句:「总有一天,我们都能够找到属於自己的另一半。」
除了没说「不久的将来」外,我的表情和语气也不到非常肯定的地步。很快
的,我听到小傢伙的吞嚥声增加。很显然的,他正在哭泣。他的泪腺和我不同,
似乎是接在嘴巴里的。会把文雅两字挂嘴边的他,不允许自己把泪水混着唾液吐
出来。所以他真的是把眼泪给吞下肚,这实在令我感到心疼,
而似乎是受够了自己老表现得那么脆弱,他硬是用蛮力把哽咽都压下去。他
一边转动眼中的光芒,一边问:「我们的对象,会在今天遇到的人之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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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什么感觉呢。」我老实说,这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看到小傢伙低
下头,我有点慌张的解释:「这样讲是略嫌抽象了些,或许还会让你觉得不确实,
但就算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一开始也总是凭──」
「我懂你的意思。」小傢伙说,把头垂到胸前。我呼一口气,问:「你的感
觉又是如何?」
在这栋房子里,应该有不少人是小傢伙想要亲近的。特别是他又看得那么仔
细,我想。无奈即使罩上一层幻象,也无法让我们尽情抱抱或亲亲他们。过几分
钟后,小傢伙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的四肢稍微放松,双眼也变得黯淡。在封锁视
听觉后,把的注意力放在在周遭的动态上;把触觉给扩大,这就是我们所谓
的「感觉」。虽然他的听力和嗅觉都不如我,但在他的脑袋深处,还是有种系统,
能把大量细微资讯给简化。
无论是来自谁的敌意与爱意,我们都用这种方式感觉到。身为召唤术士制造
出的生物,我们生来就具备有这样的能力;在几个月前,我就算没有凡诺提醒,
也能够自行发觉。而今天遇到的人,不得不承认,我们和他们的缘分有限。要不
是幻象实在太厉害,我们根本不可能安然走在大街上,更别提进到这栋大房子里
了。
「虽然,」我说,语气和双眼皆显得无力,「今天和我们擦身而过的人,每
个无论还是外在还是内在的差异都很大;可基本上,他都未脱离平凡人的范畴,
和我们期望的怪人可有好一段距离。」
对我们来说,这无疑是个坏消息。所幸,我们在这栋房子里的各种行为──
嘻闹与白吃白喝──,能把先前的失望情绪给大大沖淡。
我在思索一阵子后,说:「总有一天,我们会进行实验。不会太久的,
因为真到特别缺少能量的时候才开始,就太迟了。」
小傢伙抬起头,问:「你所谓的实验是?」
「就是脱下幻象,直接与人类接触。」我说,神情坚毅。小傢伙眼中的光芒
先是慢慢扩大,然后又在半秒之内迅速缩小。我知道,他对这点子感到不安。但
偶而,我也想要不顾虑太多,只提出看似合理的计画;听起来不太聪明,可此时,
我非常需要笨蛋的勇气。
为提升自身的气势,我挺直身体,和小傢伙一一述说:「和刚见面的对象要
求做爱,这样实在是太离谱了。所以在一开始,我们要先试着和对方当朋友。而
我们也要针对和他们初次见面时的情况做出各种假设,像是,把几个人从某些灾
祸中拯救出来──」
小傢伙看来不太兴奋,我猜,他脑中的画面应该和我差不多:无论是被我们
灌醉,或是真被我们从火灾一类的现场救出来,那些人在看到我们的长相后,八
成还是会一边尖叫一边逃跑;还有一些人,可能会对我们动刀动枪。
先是口头道谢,然后以身相许,这些互动只会出现在人与人之间;无论我们
表现得多有礼,结果或许都差不多。最后,情况可能严重到若没有凡诺协助,我
们就很难全身而退的地步。
虽然听起来是在创造新的都市传说,我们却都无法觉得这样很好玩;那过程
一定非常讨厌,特别是我们对眼前的女孩真有不只一丝爱意的时候。
这是否表示,我们应该到精神病院去碰碰运气?这种想法才刚冒出,我的鬍
鬚就全垂下来。再一次,我们感到情绪低落。而要是真发生我们想像中的那种情
况,可无法光靠一罐蜂蜜、几杯浓茶,或和镜子说几句鼓励的话就能够感到好过。
每一次吓到人的经验,都会在我们的内心深处留下疤痕。最后,就算我们真
的有找到对象,心灵也早已千疮百孔。到时候,另一半再怎样喜欢我们,也无法
将这些伤口全数治疗。多么讨厌的现实,把我们出游的心情又被搞乱了。
我应该抬高嘴角,继续和小傢伙瞎玩一通;表现得像个野孩子,也比突然陷
入这种情绪里要好得多。虽然都是必经过程,但至少,在出生的头几年,我们该
享有多一点无忧无虑的日子。
又过几分钟后,我和小傢伙来到这一家的图书室,我想,这里应该够我们转
移注意力;虽然不比饭厅要来得大,规模也比不上园丁住的小屋。里头摆有两张
桌子,之中最靠近窗户的那张,还立有一堆鸟类标本。夕阳西下时,背着光的牠
们看来都像是乌鸦。
这画面挺有趣的,只是会稍微让我和小傢伙觉得不安;好像是在暗示我们未
来的情景,或许,我和小傢伙最后都会趴在这座城市的一角,一边注视着夕阳,
一边慢慢死去。很快的,我使劲摇头,把这些想法都赶出去;我们两个都还年轻
得很,现阶段根本就不需要太悲观。
我提醒自己,就算是为了模仿诗人,太常无病呻吟也是很不可取的。为了转
移注意力,我又从书架上拿了本字典;这种记载大量讯息,又有一堆主题的读物,
通常都能够让我打发不少时间。
当我再次看向小傢伙时,也想起一个稍早提过的重点,「虽然是嫌急了点,
但你应该早点决定自己的名字。」
他先是点一下头,再看向架子上的另一本字典,上头写着中文字。很快的,
我把它从书架上拿下来,发现里头真的连一行英文字也没有;这不是为英国人设
计,而纯粹是中国人写给中国人用的东西。
之所以会出现在书架上,我想,应该只是因为这一家的男主人想要收藏,或
许还是旅行途中买来的纪念品。下一秒,我竖起耳朵,问:「你看得懂?」
「嗯。」小傢伙用力点几下头,说:「也许不是全部,但我能读。」
而他既然指定要中文字典,我想,就表示注入他脑中的知识,是以中文为主;
又或者,凡诺用来制造他的「材料」里,有包含一名以上的中国人。
总不能让「注入知识」这一迷团就这样继续下去,我决定,乾脆明天就问凡
诺这方面的问题好了;即便可能会得到很变态的答案,也比在每次思考相关问题
时都留下大量空白要来得好。
同一时间,凡诺正待在研究室里两手抱胸。他轻咬双唇、瞇着眼睛,不时发
出「呜──」、「哼──」声音。过约十秒后,他看向右手边的桌子上。一枝炭
笔浮起,他瞇起眼睛,在半空中把它给分成四段。四小块不同长短的炭笔,在四
个不同的位置涂抹。不要一分钟,一位四肢修长,有着一头卷发的女人出现在纸
上。接着,凡诺会花至少十秒,去检视这幅画的各个细节。通常,头十张都很难
让他满意;一但皱超过两下眉头,他就会会撕掉,重新再画一张。前后两张的差
异可能很大,也可能很小。
和笔记不同,他不会收回纸张,也不会用法术改动上头的碳粉,为求得一张
满意的画,他可能得花上将近一个小时。
蜜伸长脖子,说:「当时,他画的就是露。」
明抬高眉毛、点一下头,「原来如此。」
蜜看着她的裸体,用舌头轻舔她的胸口,说:「不过以当时的时间点,大概
还要再过一个多月,凡诺才会把他制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