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妻妾子女也很多,小男孩排行第七。就叫他小七好了,小七的母亲出生于江南商贾世家,为了能让家主顺利继承家业,出了不少的钱财去打点。但终究不似嫡母家有权有势,因此只做了妾。小七出生时,嫡长的哥哥已经十岁了,被当作下一任家主培养。但小七天生聪颖,过目不忘,三岁便能熟读诗书经纶、出口成章,连家中请来的教习先生也赞不绝口。”
头顶的声音顿了顿,宁宛心叹,她知道方君迟以家比国,讲的是前朝皇宫往事,当时还是七皇子的他,如此锋芒毕露,必定惹来皇后的忌惮……
“小七慢慢长开,最肖其父,但小七的母亲却日日忧愁,不许他读书写字,可那时候的小七不懂。于是在父亲考校课文的时候舌灿莲花,把其他几个兄弟的光芒都给比了下去。父亲很是宠爱小七,连处理家中事物的时候都将他抱在腿上,一时无上风光,日日宿在母亲的小院里。小七以为这样母亲的日子就会好过些了,没想到有一日父亲远行,嫡母设宴,母亲不小心误喝了小七的果酒……”
“想来那果酒一定有毒吧。”不知不觉间宁宛已握住交叠在自己腹部的手,缓缓摩挲。
方君迟亲了亲她的发旋:“是啊……自那之后,小七的母亲便病骨支离,容颜迅速清减,请了好些郎中也瞧不出什么名堂来。母亲一直撑到父亲回家,才咽下最后一口气,死前恳求父亲将小七交于嫡母抚养。小七伤心欲绝,明明证据确凿,父亲却没有任何处罚,反而从此看也不再看小七一眼,再也没有抱过他,还把他交给害死他亲生母亲的嫡母。”
哪怕在原着中看到过这段剧情,此刻听他娓娓道来,宁宛还是心口一紧,宫中诡谲,那时候的方君迟才多小啊,察觉到身后的胸膛一片僵硬,她忍不住出声道:“其实小七的父亲也是爱着小七的,只是身不由己。将小七交给嫡母,便是保全了他的性命。”
良久,头顶才传来喉结滑动的声音,男人的声音更低沉了些,清亮又沙哑:“可那时的小七只有惶惑、愤懑与不安,母亲住过的院子被视为不祥之地,渐渐废弃,他常常一个人偷偷跑过去哭。在外人面前嫡母对他是极好的,吃穿用度从不短缺,只是他若是看书或偷偷习武,便会有恶仆用细细的竹针来扎他的手指。以至于后来他只要一翻书或者一持剑,手指尖都会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更可气的是大哥,明明什么都有了,只要小七喜欢或者喜欢小七的,他都要抢。”
二十年前,进宫拜见皇后娘娘的郝连云,因一时好走岔了路,拐进废弃的风鸾殿,蛛网暗结、杂草疯长的庭院里,一个穿着华丽、眉目精致清丽的小男孩抱着一块褪色的木牌,哭得压抑而委屈,低细稚嫩的抽泣音。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不受宠爱的七皇子方君迟,十来岁的郝连云跟着了魔似的,仗着皇后娘娘的宠爱,三天两头往皇宫里跑,顺便稍些小玩意儿给风鸾殿里的小男孩。
那时候的她想,等我长大了嫁给他,他就不会再这么揪心地哭了。
可她等到十五岁,等来的是一道圣旨,她成了令天下人艳羡的太子妃、成了他的嫂嫂,中间横亘着此生无法跨越的鸿沟。
这便是方君迟与郝连云之间的往事,宁宛心里一阵酸涩,皇室之人都是生在荆棘林、长在荆棘林里啊,她听见头顶的声音陡然转冷:“所以小七暗暗发誓,要将他拥有的、在乎的东西也都抢过来!”
话音刚落,方君迟眉心一蹙,心中大惊。他竟是将自己的野心堂而皇之宣诸于口,忙地掰过怀中女子的削肩,低头对上的……竟是一张爬满泪痕的小脸,清亮的泪珠从琉璃似的黑眸里涌了出来,她情里是哀伤而悲悯,方君迟被她看得心中大恸,一直以来刻意压制的心跳在此刻砰砰砰的鼓噪起来。
她为了他的往事而泪流,像迟到的温暖,穿过十数年寂寞难捱、如履薄冰的时光,温柔抚在小男孩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