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童又问:你在哪里遇见无崖子的虚竹道:你说的是那位容貌清秀的老先生,便是聪辩先生苏星河的师父么那女童道:自然是了。哼,你连这人的名字也不知道,居然撒谎,说他将七宝指环给了你,厚颜无耻,大胆之极虚竹道:你也认得这位无崖子老先生吗那女童怒道: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我问你在哪里遇见无崖子,快快答来虚竹道:那是在一个山峰之上,我无意间解破了一个珍珑棋局,这才遇到这位老先生。
那女童伸出拳头,作势要打,怒道:胡说八道这珍珑棋局数十年来难倒了天下多少才智之士,凭你这蠢笨如牛的小和尚也解得开你再胡乱吹牛,我可不跟你客气了。虚竹道:若凭小僧自己本事,自然是解不开的。但当时势在骑虎,聪辩先生逼迫小僧非落子不可,小僧只得闭上眼睛,胡乱下了一子,岂知误打误撞,自己填塞了一块白棋,居然棋势开朗,再经高人指点,便解开了,本来这全是侥幸。可是小僧一时胡乱妄行,此后罪业非小。唉,真是罪过,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说着双手合十,连宣佛号。那女童将信将疑,道:这般说,倒也有几分道理一言未毕,忽听得下面隐隐传来呼啸之声。虚竹叫道:啊哟打开布袋口,将那女童一把塞在袋中,负在背上,拔脚向山上狂奔。他奔了一会,山下的叫声又离得远了,回头一看,只见积雪中印着自己一行清清楚楚的脚印,失声呼道:不好那女童问道:什么不好虚竹道:我在雪地里留下了脚印,不论逃得多远,他们终究找得到咱们。那女童道:上树飞行,便无踪迹,只可惜你武功太也低微,连这点儿粗浅的轻功也不会。小和尚,我瞧你的内力不弱,不妨试试。虚竹道:好,这就试试纵身一跃,老高的跳在半空,竟然高出树顶丈许,掉下时伸足踏向树干,喀喇一声,踩断树干,连人带树干一齐掉将下来。这下子一交仰天摔落,势须压在布袋之上,虚竹生恐压伤了女童,半空中急忙一个鹞子翻身,翻将过来,变成合扑,砰的一声,额头撞在一块岩石之上,登时皮破血流。虚竹叫道:哎唷,哎唷挣扎着爬起,甚是惭愧,说道:我我武功低微,又笨得紧,不成的。那女童道:你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敢压我,总算对姥姥恭谨有礼。姥姥一来要利用于你,二来嘉奖后辈,便传你一手飞跃之术。你听好了,上跃之时,双膝微曲,提气丹田,待觉真气上升,便须放松肌骨,存想玉枕穴间当下一句句向他解释,又教他如何空中转折,如何横窜纵跃,教罢,说道:你依我这法子再跳上去罢
虚竹道:是我先独个儿跳着试试,别再摔一交,撞痛了你。便要放下背上布袋。
那女童怒道:姥姥教你的本事,难道还有错的试什么鬼东西你再摔一交,姥姥立时便杀了你。
虚竹不由得机伶伶的打个冷战,想起身后负着一个借尸还魂的鬼魂,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只想将布袋摔得远远的,却又不敢,于是咬一咬牙齿,依着那女童所授运气的法门,运动真气,存想玉枕穴,双膝微曲,轻轻的向上一弹。这一次跃将上去,身子犹似缓缓上升,虽在空中无所凭依,却也能转折自如,他大喜之下,叫道:行了,行了不料一开口,泄了真气,便即跌落,幸好这次是笔直落下,双脚脚板底撞得隐隐生痛,却未摔倒。
那女童骂道:小蠢才,你要开口说话,先得调匀内息。第一步还没学会,便想走第五步、第六步了。虚竹道:是,是是小僧的不是。又再依法提气上跃,轻轻落在一根树枝之上,那树枝晃了几下,却未折断。
虚竹心下甚喜,却不敢开口,依着那女童所授的法子向前跃出,平飞丈余,落在第二株树的枝干上,一弹之下,又跃到了第三株树上,气息一顺,只觉身轻力足,越跃越远。到得后来,一跃竟能横越二树,在半空中宛如御风而行,不由得又惊又喜。雪峰上树林茂密,他自树端枝梢飞行,地下无迹可寻,只一顿饭时分,已深入密林。
那女童道:行了,下来罢。虚竹应道:是轻轻跃下地来,将女童扶出布袋。
那女童见他满面喜色,说不出的心痒难搔之态,骂道:没出息的小和尚,只学到这点儿粗浅微末的功夫,便这般欢喜虚竹道:是,是。小僧眼界甚浅,姥姥,你教我的功夫大是有用那女童道:你居然一点便透,可见姥姥法眼无花,小和尚身上的内功并非少林一派。你这功夫到底是跟谁学的怎么小小年纪,内功底子如此深厚虚竹胸口一酸,眼眶儿不由得红了,说道:这是无崖子老先生临死之时,将他他老人家七十余年修习的内功,硬生生的逼入小僧体内。小僧实在不敢背叛少林,改投别派,但其时无崖子老先生不由分说,便化去小僧的内功,虽然小僧本来的内功低浅得紧,也算不了什么,不过不过,小僧练起来却也费了不少苦功。无崖子老先生又将他的功夫传给了我,小僧也不知是祸是福,该是不该。唉,总而言之,小僧日后回到少林寺去,总而言之,总而言之连说几个总而言之,实在不知如何总而言之。
那女童怔怔的不语,将布袋铺在一块岩石上,坐着支颐沉思,轻声道:如此说来,无崖子果然是将逍遥派掌门之位传给你了。虚竹道:原来原来你也知道逍遥派的名字。他一直不敢提到逍遥派三字,苏星河说过,若不是本派中人,听到了逍遥派三字,就决不容他活在世上。现下听那女童先说了出来,他才敢接口;又想反正你是鬼不是人,人家便要杀你,也无从杀起。
那女童怒道:我怎不知逍遥派姥姥知道逍遥派之时,无崖子还没知道呢。虚竹道:是,是心想:说不定你是个数百年前的老鬼,当然比无崖子老先生还老得多。只见那女童拾了一根枯枝,在地下积雪中画了起来,画的都是一条条的直线,不多时便画成一张纵横十九道的棋盘。虚竹一惊:她也要逼我下棋,那可糟了。却见她画成棋盘后,便即在棋盘上布子,空心圆圈是白子,实心的一点的黑子,密密层层,将一个棋盘上都布满了。只布到一半,虚竹便认了出来,正是他所解开的那个珍珑,心道:原来你也知道这个珍珑。又想:莫非你当年也曾想去破解,苦思不得,因而气死么想到这里,背上又感到一层寒意。那女童布完珍珑,说道:你说解开了这个珍珑,第一子如何下法,演给我瞧瞧。虚竹道:是当下第一子填塞一眼,将自己的白子胀死了一大片,局面登时开朗,然后依着段延庆当日传音所示,反击黑棋。那女童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喃喃道:天意,天意天下又有谁想得到这先杀自身,再攻敌人的怪法待虚竹将一局珍珑解完,那女童又沉思半晌,说道:这样看来,小和尚倒也不是全然胡说八道。无崖子怎样将七宝指环传你,一切经过,你详细跟我说来,不许有半句隐瞒。虚竹道:是于是从头将师父如何派他下山,如何破解珍珑,无崖子如何传功传指环,丁春秋如何施毒暗杀苏星河和玄难,自己如何追寻慧方诸僧等情一一说了。那女童一言不发,直等他说完,才道:这么说,无崖子是你师父,你怎地不称师父,却叫什么无崖子老先生虚竹神色尴尬,说道:小僧是少林寺僧人,实在不能改投别派。那女童道:你是决意不愿做逍遥派掌门人的了虚竹连连摇头,道:万万不愿。那女童道:那也容易,你将七宝指环送了给我,也就是了。我代你做逍遥派掌门人如何虚竹大喜,道:那正是求之不得。从指上除下宝石指环,交了给她。那女童脸上神色不定,似乎又喜又悲,接过指环,便往手上戴去。可是她手指细小,中指与无名指戴上了都会掉下,勉强戴在大拇指上,端相半天,似乎很不满意,问道:你说无崖子有一幅图给你,叫你到大理无量山去寻人学那北冥神功,那幅图呢虚竹从怀中取了图画出来。那女童打开卷轴,一见到图中的宫装美女,脸上倏然变色,骂道:他他要这贱婢传你武功他他临死之时,仍是念念不忘这贱婢,将她画得这般好看霎时间满脸愤怒嫉妒,将图画往地下一丢,伸脚便踩。虚竹叫道:啊哟忙伸手抢起。那女童怒道:你可惜么虚竹道:这样好好一幅图画,踩坏了自然可惜。那女童问道:这贱婢是谁,无崖子这小贼有没跟你说虚竹摇头道:没有。心想:怎么无崖子老先生又变成了小贼那女童怒道:哼,小贼痴心妄想,还道这贱婢过了几十年,仍是这等容貌啊,就算当年,她又哪有这般好看了越说越气,伸手又要抢过画来撕烂。虚竹忙缩手将图画揣入怀中。那女童身矮力微,抢不到手,气喘吁吁的不住大骂:没良心的小贼,不要脸的臭贱婢虚竹惘然不解,猜想这女童附身的老鬼定然认得图中美女,两人向来有仇,是以虽然不过见到一幅图画,却也怒气难消。
那女童还在恶毒咒骂,虚竹肚子突然咕咕咕的响了起来。他忙乱了大半天,再加上狂奔跳跃,粒米未曾进肚,已是十分饥饿。那女童道:你饿了么虚竹道:是。这雪峰之上只怕没什么可吃的东西。那女童道:怎么没有雪峰上最多竹鸡,也有梅花鹿和羚羊。我来教你一门平地快跑的轻功,再教你捉鸡擒羊之法虚竹不等她说完,急忙摇手,说道:出家人怎可杀生我宁可饿死,也不沾荤腥。那女童骂道:贼和尚,难道你这一生之中从未吃过荤腥虚竹想起那日在小饭店中受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作弄,吃了一块肥肉,喝了大半碗鸡汤,苦着脸道:小僧受人欺骗,吃过一次荤腥,但那是无心之失,想来佛祖也不见罪。但要我亲手杀生,那是万万不干的。
那女童道:你不肯杀鸡杀鹿,却愿杀人,那更是罪大恶极。虚竹奇道:我怎愿杀人了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那女童道:还念佛呢,真正好笑。你不去捉鸡给我吃,我再过两个时辰,便要死了,那不是给你害死的么虚竹搔了搔头皮,道:这山峰上想来总也有草菌、竹笋之类,我去找来给你吃。那女童脸色一沉,指着太阳道:等太阳到了头顶,我若不喝生血,非死不可虚竹十分骇怕,惊道: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喝生血心下发毛,不由得想起了吸血鬼。那女童道:我有个古怪毛病,每日中午倘若不喝生血,全身真气沸腾,自己便会活活烧死,临死时狂性大发,对你大大不利。虚竹不住摇头,说道:不管怎样,小僧是佛门子弟,严守清规戒律,别说自己决计不肯杀生,便是见你起意杀生,也要尽力拦阻。
那女童双目向他凝视,见他虽有惶恐之状,但其意甚坚,显示决不屈从,当下嘿嘿几声冷笑,问道:你自称是佛门子弟,严守清规戒律,到底有什么戒律虚竹道:佛门戒律有根本戒、大乘戒之别。那女童冷笑道:花头倒也真多,什么叫根本戒、大乘戒虚竹道:根本戒比较容易,共分四级,首为五戒,其次为八戒,更次为十戒,最后为具足戒,亦即二百五十戒。五戒为在家居士所持,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淫邪,四不妄语,五不饮酒。至于出家比丘,须得守持八戒,十戒,以至二百五十戒,那比五戒精严得多了。总而言之,不杀生为佛门第一戒。
那女童道:我曾听说,佛门高僧欲成正果,须持大乘戒,称为十忍,是也不是虚竹心中一寒,说道:正是。大乘戒注重舍己救人,那是说为了供养诸佛,普渡众生,连自己的生命也可舍了,倒也不是真的须行此十事。那女童问道:什么叫做十忍虚竹武功平平,佛经却熟,说道:一割肉饲鹰,二投身饿虎,三斫头谢天,四折骨出髓,五挑身千灯,六挑眼布施,七剥皮书经,八刺心决志,九烧身供佛,十刺血洒地。他说一句,那女童冷笑一声。待他说完,那女童问道:割肉饲鹰是什么事虚竹道:那是我佛释迦牟尼前生的事,他见有饿鹰追鸽,心中不忍,藏鸽于怀。饿鹰说道:你救了鸽子,却饿死了我,我的性命岂不是你害的我佛便割下自身血肉,喂饱饿鹰。那女童道:投身饿虎的故事,想来也差不多了虚竹道:正是。
那女童道:照啊,佛家清规戒律,博大精深,岂仅仅不杀生三字而已。你如不去捉鸡捉鹿给我吃,便须学释迦牟尼的榜样,以自身血肉供我吃喝,否则便不是佛门子弟。说着拉着虚竹左手的袖子,露出臂膀,笑道:我吃了你这条手臂,也可挨得一日之饥。
虚竹瞥眼见到她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似乎便欲一口在他手臂上咬落。本来这个八九岁的女童人小力微,绝不足惧,但虚竹心中一想到她是个借尸还魂的女鬼,眼见她神情不正,不由得心胆俱寒,大叫一声,甩脱她手掌,拔步便向山峰奔去。他心惊胆战之下,这一声叫得甚是响亮,只听得山腰中有人长声呼道:在这里了,大伙向这边追啊。呼声清朗洪亮,正是不平道人的声音。
虚竹心道:啊哟,不好我这一声叫,可泄露了行藏,那便如何是好要待回去背负那女童,实是害怕,但说置之不理,自行逃走,又觉不忍,站在山坡之上,犹豫不定,向山腰中望下去,只见四五个黑点正向上爬来,虽然相距尚远,但终究必会追到,那女童落入了他们手中,自无幸理。他走下几步,说道:喂,你如答应不咬我,我便背你逃走。那女童哈哈一笑,说道:你过来,我跟你说。上来的那五人第一个是不平道人,第二个是乌老大,第三个姓安,另外两人一个姓罗,一个姓利。我教你几手本领,你先将不平道人打倒。她顿了一顿,微笑道:只将他打倒,令他不得害人,却不是伤他性命,那并非杀生,不算破戒。虚竹道:为了救人而打倒凶徒,那自然是应该的。不过不平道人和乌老大武功甚高,我怎打得倒他们你本事虽好,这片刻之间,我也学不会。那女童道:蠢才,蠢才无崖子是苏星河和丁春秋二人的师父。苏丁二人武功如何,你亲眼见过的,徒弟已然如此,师父可想而知。他将七十多年来勤修苦练的功力全都传了给你,不平道人、乌老大之辈,如何能与你相比你只是蠢得厉害、不会运用而已。你将那只布袋拿来,右手这样拿住了,张开袋口,真气运到左臂,左手在敌人后腰上一拍虚竹依法照学,手势甚是容易,却不知这几下手法,如何能打得倒这些武林高手。
那女童道:跟着下去,左手食指便点敌人这个部位。不对,不对,须得如此运气,所点的部位也不能有丝毫偏差。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临敌之际,务须镇静从事,若有半分参差,不但打不倒敌人,自己的性命反而交在对方手中了。虚竹依着她的指点,用心记忆。这几下手法一气呵成,虽只五六个招式,但每个招式之中,身法、步法、掌法、招法,均有十分奇特之处,双足如何站,上身如何斜,实是繁复之极。虚竹练了半天,仍没练得合式。他悟性不高,记性却是极好,那女童所教的法门,他每一句都记得,但要一口气将所有招式全都演得无误,却万万不能。
那女童接连纠正了几遍,骂道:蠢才,无崖子选了你来做武功传人,当真是瞎了眼睛啦。他要你去跟那贱婢学武,倘若你是个俊俏标致的少年,那也罢了,偏偏又是个相貌丑陋的小和尚,真不知无崖子是怎么挑的。
虚竹说道:无崖子老先生也曾说过的,他一心要找个风流俊雅的少年来做传人,只可惜这逍遥派的规矩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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