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八个黑字深入肌理,既非墨笔书写,也不是用尖利之物刻划而致,竟是以剧毒的药物写就,腐蚀之下,深陷肌肤。
左穆略一凝视,不禁大怒,手中长剑一振,嗡嗡作响,喝道:且瞧是神农帮诛灭无量剑,还是无量剑诛灭神农帮。此仇不报,何以为人再看容子矩身子各处,并无其他伤痕,喝道:光豪、光杰,外面瞧瞧去
干光豪、龚光杰两名大弟子各挺长剑,应声而出。
这一来厅上登时大乱,各人再不也去理会段誉和那梁上少女,围住了容子矩的尸身纷纷议论。马五德沉吟道:神农帮闹得越来越不成话了。左贤弟,不知他们如何跟贵派结下了梁子。
左子穆心伤师弟惨亡,哽咽道:是为了采药。去年秋天,神农帮四名香主来剑湖宫求见,要到我们后山采几味药。采药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神农帮原是以采药、贩药为生,跟我们无量剑虽没什么交情,却也没有梁子。但马五哥想必知道,我们这后山轻易不能让外人进入,别说神农帮跟我们只是泛泛之交,便是各位好朋友,也从来没去后山游玩过。这只是祖师爷传下的规矩,我们做小辈的不敢违犯而已,其实也没什么要紧
梁上那少女将手中十条蛇放入腰间的一个小竹篓里,从怀里摸出一把瓜子来吃,两只脚仍是一荡一荡的,忽然将一粒瓜子往段誉头上掷去,正中他额头,笑道:喂,你吃不吃瓜上来吧
段誉道:没梯子,我上不来。那少女道:这个容易从腰间解下一条绿色绸带,垂了下来,道:你抓住带子,我拉你上来。段誉道:我身子重,你拉不动的。那少女笑道:试试看嘛,摔你不死的。段誉见衣带挂到面前,伸手便握住了。那少女道:抓紧了轻轻一提段誉身子已然离地。那少女双手互拉扯,几下但将他拉上横梁。
段誉道:你这只小貂儿真好玩,这么听话。那少女从皮囊中摸出小貂,双手捧着。段誉见貂儿皮毛润滑,一双红眼精光闪闪瞧着自己,甚是可爱,问道:我摸摸它不打紧吗那少女道:你摸好了。段誉伸手在貂背上轻轻抚摸,只觉着手轻软温暖。
突然之间,那貂儿嗤的一声,钻入了少女腰间的皮囊。段誉没提防,向后一缩,一个没坐稳,险些摔跌下去。那少女抓住他后领,拉他靠近自己身边,笑道:你当直一点儿也不会武功,那可就奇了。段誉道:有什么奇怪那少女道:你不会武功,却单身到这儿来,那是定会给这些恶人欺侮的。你来干什么
段誉正要相告,忽得脚步声响,干光豪、龚光杰两人奔进大厅。
这时龚光杰已穿回了长裤,上身却仍是光着膀子。两人神色间颇有惊惶之意,走到左子穆跟前。干光豪道:师父,神农帮在对面山上聚集,把守了山道,说道谁也不许下山。咱们见敌方人多,不得师父号令,没敢随便动手。左子穆道:嗯,来了多少人干光豪道:大约七八十人。左子穆嘿嘿冷笑,道:七八十人,便想诛灭无量剑了只怕也没没这么容易。
龚光杰道:他们用箭射过来一封信封,皮上写得好生无礼。说着将信呈上。
左子穆见们封上写着:字谕左子穆五个大字,便不接信,说道:你拆来瞧瞧。龚光杰道:是拆开信封,抽出信笺。
那少女在段誉耳边低声道:打你的这个恶人便要死了。段誉道:为什么那少女低声道:信封信笺上都是毒。段誉道:那有这么厉害
只听龚光杰读道:神农帮字谕左听者他不敢直呼师父之名,读到左字时,便将下面子穆二字略过不念:限尔等一个进辰之内,自断右手,折断兵刃,退出无量山剑湖宫,否则无量剑鸡犬不留。
无量剑西宗掌门双清冷笑道:神农帮是什么东西,夸下好大的海口
突然间砰的一声,龚光杰仰天便倒。干光豪站在他身旁,忙叫:师弟伸手欲扶。左子穆抢上两步,翻掌按在他的胸口,轻力微吐,将他震出三步,喝道:只怕有毒,别碰他身子只见龚光杰脸上肌肉不住抽搐,拿信的一只手掌霎时之间便成深黑,双足挺了几下,便已死去。
前后只过一顿饭功夫,无量剑东宗连死了两名好手,众人无不骇然。
段誉低声道:你也是神农帮的么那少女嗔道:呸我才不是呢,你胡说八道什么段誉道:那你怎地知道信上有毒那少女笑道:这下毒的功夫粗浅得紧,一眼便瞧出来了。这些笨法儿只能害害无知之徒。她这几句话厅上众人都听见了,一齐抬起头来,只见她兀自咬着瓜子,穿着花鞋的一双脚不住前后晃荡。
左子穆向龚光杰手中拿着的那信瞧去,不见有何异状,侧过了头再看,果见信封和信笺上隐隐有磷光闪动,心中一凛,抬头向那少女道:姑娘尊姓大名那少女道:我的尊姓大名,可不能跟你说,这叫做天机不可泄漏。在这当口还听到两句话,左子穆怒火直冒,强自忍耐,才不发作,说道:那么令尊是谁尊师是那一位那少女笑道:哈哈,我才不上你的当呢。我跟你说我令尊是谁,你便知道我的尊姓了。你既知我尊姓,便查得到我的大名了,我的尊师便是我妈。我妈的名字更加不能跟你说。
左子穆听她语声既娇且糯,是云南本地人无疑,寻思:云南武林中,有那一擅于轻功的夫妇会是她的父母那少女没出过手,无法从她武功家数上推想,便道:姑娘请下来,一起商议对策。神农帮说谁也不许下山,连你也要杀了。
那少女笑道:他们不会杀我的,神农帮只杀无量剑的人。我在路上听到了消息,因此赶来瞧瞧杀人的热闹。长胡子老头,你们剑法不错,可是不会使毒,斗不过神农帮的。
这几句正说中了无量剑的弱点,若凭真实的功夫厮拼,无量剑东西宗,再加上八位聘请前来作公证的各派好手,无论如何不会敌不过神农帮,但说到用毒,各人却一窍不通。
左穆听她口吻中全是幸灾乐祸之意,似乎无量剑越死得人多,她越加看得开心,当下冷哼一声,问道:姑娘在路上听到什么消息他一向颐指气使惯了,随便一句话,似乎都叫人非好好回答不可。
那少女忽问:你吃瓜子不吃
左子穆脸色微微发紫,若不是大敌在外,早已发作,当强忍怒气,道:不吃
段誉插口道:你这是什么瓜子桂花玫瑰还是松子味的那少女道:啊哟瓜子还有许多讲究么我可不知道了。我这瓜子是妈妈用蛇胆炒的,常吃眼目明亮,你试试看。说着抓了一把,塞在段誉手中,又道:吃不惯的人,觉得有点儿苦,其实很好吃的。段誉不便拂她之意,拿了一粒瓜子送入口中,入口果觉辛涩,但略加辨味,便似谏果回甘,舌底生津,当下接连吃了起来。他将吃过的瓜子壳一片片的放在梁上,那少女却肆无忌惮,顺口便往下吐出。瓜子壳在众人头顶上乱飞,许多人都皱眉避开。
左子穆又问:姑娘在道上听到什么消息,若能见告,在下在下感激不尽。他为了探听消息,言语只得十分客气。那少女道:我听神农帮的说什么无量玉壁,那是什么玩意儿左子穆一怔,说道:无量玉壁难道无量山中有什么宝玉、宝壁么倒没听见过。双清师妹,你听人说过么双清还未回答,那少女抢着道:他自然没听说过。你俩不用一搭一挡做戏,不肯说,那就干脆别说。哼,好稀罕么
左子穆神色尴尬,说道:啊,我想起来了,神农帮所说的,多半是无量山白龙峰畔的镜面石。这块石头平滑如镜,能照见毛发,有人说是块美玉,其实呢,只是一块又白又光的石头罢了。
那少女道:你早些说了,岂不是好你怎么跟神农帮结的怨家啊干么他们要将你无量剑杀得鸡犬不留
左子穆眼见反客为主之势已成,要想这少女透露什么消息,非得自己先说不可,目下事势紧迫,又当着这许多外客,总不能抓下这小姑娘来强加拷问,便道:姑娘请下来,待我详加奉告。那少女双脚荡了荡,说道:详加奉告,那倒不用,反正你的话有真有假,我也只信得了这么三成四成,你随便说一些吧。
左子穆双眉一竖,脸现怒容,随即收敛,说道:去年神农帮要到我们后山采药,我没答允。他们便来偷采。我师弟容子矩和几名弟子撞见了,出言责备。他们说道:这里又不是金銮殿、御花园,外人为什么来不得难道无量山你们无量剑买下的么,双方言语冲突,动起手来。容师弟下手没留情,杀了他们二人。梁子便是这样结下的。后来在澜沧江畔,双方又动一次手,再欠下了几条人命。那少女道:嗯,原来如此。他们要采的什么药左子穆道:这个倒不大清楚。
那少女得意洋洋的道:谅你也不知道。你已跟我说了结仇的经过,我也跟你说两件事吧。那天我在山里捉蛇,给我的闪电貂吃段誉道:你貂儿叫闪电貂那少女道:是啊,它奔跑起来,可不快得像闪电一样段誉赞道:正是,闪电貂,这名字取得好左子穆向他怒目而视,怪他打岔,但那少女正说到要紧当口,自己倘若斥责段誉,只怕她生气,就此不肯说了,当下只阴沉着脸不作声。
那少女向段誉道:闪电貂爱吃毒蛇,别的什么也不吃。它是我从小养大的,今年四岁啦,就只听我一个人的话,连爹爹妈妈的话也不听。我叫它吓人就吓人,咬人就咬人,这貂儿真乖。说着左手伸入皮囊,抚摸貂儿。
段誉道:这位左先生等得好心焦了,你就跟他说了吧。
那少女一笑,低头向左子穆道:那时候我正在草丛里找蛇,听得有几个人走过来。一个说道:这次若不把无量剑杀得鸡犬不留,占了他的无量山,剑湖宫,咱们神农帮人人便抹脖子吧。我听说要杀得鸡犬不留,倒也好玩,便蹲着不作声。听得他们接着谈论,说什么奉了缥缈峰灵鹫宫的号令,要占剑湖宫,为的是要查明无量玉壁的真相。
她说到这里,左子穆与双清对望了一眼。
那少女道:缥缈峰灵鹫宫是什么玩意儿为什么神农帮要奉他的号令左子穆:缥缈峰灵鹫宫什么的,还是此刻第一遭从姑娘嘴里听到。我实不知神农帮原来还是奉了别人的号令,才来跟我们为难。想到神农帮既须奉令行事,则那缥缈峰什么的自然厉害之极,云岭之南千山万峰,可从来没听说有一座缥缈峰,忧心更增,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那少女吃了两粒瓜子,说道:那时又听得另一人说道:帮主身上这病根子,既然无量山中的通天草或能解得,众兄弟拼着身受千刀万剑,也要去采这通天草到手。先一人叹了口气,说道:我身上这生死符,除了天山童姥她老人家本人,谁也无法解得。通天草虽然药性灵异,也只是在生死符发作之时,稍稍减轻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苦楚而已他们几个人一面说,一面走远。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左子穆不答,低头沉思。双清道:左师兄,那通天草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物事,神农帮帮主司空玄要用此草治病止痛,给他一些,不就是了左子穆怒道:给他些通天草有什么打紧但他们存心要占无量山剑湖宫,你没听见吗双清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那少女伸出左臂,穿在段誉腋下,道:下去吧一挺身便离梁跃下。段誉啊的一声惊呼,身子已在半空。那少女带着轻轻落地,左臂仍是挽着他右臂,说道:咱们外面瞧瞧去,看神农帮是怎生模样。
左子穆抢上一步,说道:且慢,还有几句话要问。姑娘说道司空玄那老儿身上中了生死符,发作起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是什么东西天山童姥又是什么人
那少女道:第一,你问的两件事我都不知道。第二,你这么狠霸霸的问我,就算我知道了,也决不会跟说。
此刻无量剑大敌压境,左子穆实不愿又再树敌,但听这少女的话中含有不少重大关切,关连到无量剑此后存亡荣辱,不能不详细问个明白,当下身形一晃,拦在那少女和段誉身前,说道:姑娘,神农帮恶徒在外,姑娘贸然出去,若是有甚闪失,我无量剑可过意不去。那少女微笑道:我又不是你请来的客人,再说呢,你也不知我尊姓大名。倘若我给神农帮杀了,我爹爹妈妈决不会怪你保护不周。说着挽了段誉手臂,向外便走。
左子穆左臂微动,自腰间拔出长剑,说道:姑娘,请留步。那少女道:你要动武么左子穆道:我只要你将刚才的话再说得仔细明白些。那少女一摇头,说道:要是我不肯说,你就要杀我了左子穆道:那我也就无法可想了。长剑斜横胸前,拦住了去路。
那少女向段誉道:这长须老儿要杀我呢,你说怎么办段誉摇了摇手中折扇,道:姑娘说怎么办便怎么办。那少女道:要是他一剑杀死了我,那便如何是好段誉道:咱们有福共享,有难同当,瓜子一齐吃,刀剑一块挨。那少女道:这几句话得挺好,你这人很够朋友,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走吧跨步便往门外走去,对左子穆手中青光闪烁的长剑恍如不见。
左子穆长一剑一抖,指向那少女左肩,他倒并无伤人之意,只是不许她走出练武厅。
那少女在腰间皮囊上一拍,嘴里嘘嘘两声,忽然间白影一闪,闪电貂蓦地跃出,扑向左子穆右臂。左子穆忙伸手去抓,可是闪电貂当真动若闪电,喀的一声,已在他右腕上咬了一口,随即钻入了那少女腰间皮囊。
左子穆大叫一声,长剑落地,顷刻之间,便觉右腕麻木,叫道:毒,毒你你这鬼貂儿有毒说着手用抓紧右腕,生怕毒性上行。
无量剑宗众弟子纷纷抢上,三个人去扶师父,其余的各挺长剑,将那少女和段誉团团围住,叫道:快,快拿解药来,否则乱剑刺死了小丫头。
那少女笑道:我没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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