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这才明白,护城河面上那些花花绿绿的散碎绸缎是从哪里来的。
“亲爱的……委屈你了。”由于手铐的缘故,陆徵没办法像往常一样尽情地拥抱她,只好尽可能地高举双臂,任由身材娇小的妻子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
“我可是一点都不委屈。你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我也做了我的。”沈奕庭的笑颜宛如春风,让陆徵的心中愈发不忍,“那么冷的地方,我才舍不得让你一个人去。”
百感交集的陆徵无暇拭泪,只顾着低头亲吻沈奕庭那精巧的前额。待他吻够了,沈奕庭努力地踮起脚尖,轻轻地攀上丈夫结实的双臂,把镣铐垂放到自己的面前,轻吻着那双自由的象征。囚车上爆发出一阵又一阵欢呼,泪痕未干的妻子们纷纷亲吻丈夫的手铐,仿佛那块邪恶的金属制品已然成了对方肉体的一部分。
在末路夫妻们的欢笑声中,车头喷出愈发浓密的白雾,囚车的行驶速度越来越快了。毕竟押送小队的成员多为单身汉,实在受不了这种煽情的戏码,只想让他们赶快到站下车。虞知涯暗自庆幸,也就是在教法森严的芒邑,才会有这种夫妻同车押送而不会出事的和谐景象;若是换成野蛮粗鄙的外邦人,面对无法反抗的丈夫和娇艳欲滴的妻子,是一定会出现人伦惨剧的。他低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圣像,渐生出一种被保护的安宁感。
唯一没有动嘴的,是靠在机械师肩上打盹的周夕桐。被扼杀的女工程师在少年时便以美貌著称,其卷曲的黑发与白嫩的肌肤曾引来无数路人的嫉妒,甚至有人想趁她在长椅上假寐时剪掉她的发髻。她在嫁给顾淳之后近视愈发严重,不得不戴上了同款的圆框眼镜,平添几分可爱。
“桐桐,那个……你是觉得恶心么?”顾淳望着面有难色的妻子,在她面前轻轻地晃动着手臂,样子有些可怜,“说实话,我也想要你……”
“倒不是恶心。我只是觉得她们等下会中毒,因为的手铐表面实在太脏了。”周夕桐懒洋洋地扭动着身躯,流转着狭长的凤眼,轻轻勾住了丈夫的下颌,“不如,我换个方式宠爱你?”
凭借着出色的线性思维,顾淳飞快地联想出一系列画面,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二人的夫妻生活一向和谐,不仅得益于顾淳俊俏的容颜和适当的尺寸,更得益于他们共同的爱好。周夕桐在床上开发出的各种玩具,在顾淳改良之后都可以顺利投产,现已流通到各邦的黑市之中了。作为研发者,夫妻二人当然有着独一无二的美好体验。
“所以,你把它们都带来了,对吧?”顾淳看着妻子嘴角肯定的笑意,身下不争气地抬头了。
“反正我们也要死在那边。在死前的时间里,我要和你一同体会世间最大的快乐……”
周夕桐轻轻摘掉了丈夫的眼镜,叉腿坐到他的腰间,一边用裙底磨蹭着那块不安分的肉玩具,一边解他的上衣纽扣。顾淳会意,通过弯曲手臂把镣铐置于脑后,任由妻子挑逗自己的胸肌。只消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想要什么。
“喂喂喂,那边的工程师们,请注意下自己的形象。”
陆徵刚刚分开妻子的蜜唇,正处在难以自制的关口,只是苦于手铐而进退不能,哪里受得了顾淳和周夕桐的现场教学。
囚车的空间本就不大,在妻子们上车后几乎是人挤人的状态,工程师们的爱抚动作自然会影响到周围的人。
“都是要死的人了,就别再讲究这些无谓的体面了。”周夕桐回眸一笑,流云般的发丝迎风起舞,那份绝世的妩媚让在场的所有男性心头一震,“此行不是去旅游的,本着享乐主义精神,我奉劝大家抓紧时间做点事情,不要和爱人留下遗憾。”
可怜的陆徵几乎被她的眼神摄住了,赶快低头回避,却迎面撞上了沈奕庭倏然升起的妒火。陆徵的大腿被妻子捏得生疼,却又不敢喊叫出来,解释更是无从解释。
这下麻烦了。
“我和别的男人这样讲话,你就不生气么?”周夕桐伏在丈夫耳边,调皮地吹送暖流。
“生气有什么用,现在我又不能制裁你。”顾淳无所谓地一笑,突然侧头咬住了她的玉颈,用舌头挑动着她的肌肤。
“这就是你常常念叨的,知识可以共享,技术必须独占,对吧?”周夕桐对他的反应还算满意,更加用力地环住了他的腰,“你知道的,我不过是向着世界喷吐白雾,可我的核心却永远只为你一个人而燃烧。“
始作俑者一旦出现,后面的进程就无人可以阻挡了。在顾淳和周夕桐的鼓舞之下,时日无多的夫妻们纷纷开始互相爱抚,毫无意义的羞耻心都随着芒邑的阳光一起消失了。耳边的呻吟声越来越大,可陆徵却还没有得到妻子的谅解,无法进行下一阶段的互动。
“等、等一下!”沈奕庭突然尖叫起来
,“你们是不是都把他忘了?“
大家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虞知涯独自坐在车厢正中的货物架上,面带善意的微笑,目光超然地落在驾驶舱外“注意安全“的标语牌。小小的货物架仿佛一座孤岛,身边的末路夫妻们早已无视了它,自顾自地化作一片欲海。
“是的……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一个单身人士。”周夕桐尬笑着挺直了身子,一点点从同样尴尬的丈夫身上挪了下来,“非常抱歉,是我疏忽了。”
此时此刻,虞知涯觉得自己枉活了十九年。
从女人们上车开始,虞知涯并不介意周围的同袍无视他,进而做出亲昵的举动,甚至还为他们能在死前享受欢爱而感到高兴;可经过沈奕庭这一提醒,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的与众不同,继而投来无限同情的目光。更糟糕的是,他身上只戴了一尊小圣像,现在已没有任何东西能转移话题了。车厢里是死一样的沉寂,只剩下两排车轮在不断聒噪,仿佛在催促什么。被除名的青年教士飞快地在脑海中翻阅圣书,想要引用一句合适的箴言来软化现场的氛围。
正在虞知涯要开口之时,囚车一个急停,差点把他从货物架上甩下来。其他人也被这一下晃的不轻,陆徵暗骂自己的旧部下车技拙劣,但是也拿不出什么切实的惩罚措施。倒是沈奕庭被车座边缘碰得不轻,手臂上青了一大块,正可怜兮兮地看着丈夫。陆徵迅速抓住机会,一番抚慰过后,两人暂时忘记了周夕桐乱开视野所引发的不愉快。
车窗之外,通体黑色的覆舟避难所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冷清。芒邑的先民在青河入海口修筑了这座建筑,在千百年来不知庇护了多少遭遇海难的旅人。而如今,肆虐一时的青河早已濒临干涸,海退留下的大片沙地上不知有多少沉船的遗迹。唯有覆舟避难所一如既往,为即将远行的芒邑人清晰地划定了乡愁的边界。它的身后,便是一望无际的冰雪世界了。
但虞知涯很快发现,让押送小队停下来的并不是建筑本身,而是那个在伫立在公墓阶前的身影。仪态优雅的修女,拖着夕阳祝福过的影子,轻盈地飘向那列押运着三十对夫妻零一个光棍的囚车。在和押送人员简短的对话后,修女自顾自地开门上车。迎着众人的讶异目光,她径直走到车厢中间的行李架上,坐到了虞知涯的背后。准确地说,她柔软的后背紧贴着他。
“唉。我就说吧,阿尔方斯被教团破门是另有原因……”陆徵低着头自言自语,连怀里的沈奕庭也没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周夕桐只扫了修女一眼,便已确定自己的胸围落了下风。即便是宽大的素黑罩袍,也不能完全遮挡对方绝佳的腰臀曲线。平心而论,周夕桐之前从未见过肌肤比自己更白的女人,初尝嫉妒的滋味确实不太好受。
“我是覆舟避难所的艾格尼丝,将作为你们的牧人,指引你们走完余下的道路。”修女的声音并不大,却有着难以言说的清澈感,一如在指尖流逝的白沙。
“艾格尼丝姊妹,我们感谢你的善意。但是,囚车上的所有人,都是失去了教籍的。”处于尊敬,顾淳使用编纂圣书的标准语与对方交谈,而不是芒邑的通用语,“换言之,我们不需要牧人也能在流放地安心死去,这一点中央教团大可以放心。”
“教籍并非是神的造物,而是人暂摄权柄的假体。”艾格尼丝的微笑暖如朝阳,和身后面沉似水的虞知涯互为映对,“即使大家被中央教团破门,神依然不会放弃你们。今日我在这里,就是为了与大家同赴极寒之地,完成彼此的见证。”
“好姊妹,你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陆徵的语调更为柔和,却隐含着更深层的决绝,“我们是试图发动政变的叛教者。如果我们成功了,连带你在内,所有阶位的教士都会被无差别地流放。直到现在,我们对此也没有丝毫的悔意。虽然很遗憾,但请你还是下车吧。”
“教士对待世人的态度,不会因为世人对待自身的态度而有所更改。倘若我因为那从未发生过的伤害,而恐惧,而怨恨,那么在极寒之地赎罪也是我的本分。”
“你难道不在乎我们怎么看你?”沈奕庭不会标准语,也没有耐心绕来绕去,“我们是志同道合的同袍,是相知相惜的爱人;而你,只是教团身上一根没有感官的触手,是入侵的异物。”
“祂的恩典是无法拒绝的,就连被用来拒绝的语言也是祂创造的。”艾格尼丝的表情毫无变化,那双纯真的杏眼似乎能容纳一切恶意,“我只是为荣耀祂而工作,至于我本身是否被其他人接纳,并不值得高兴或难过。”
看来,阿尔方斯现在有对手了。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虞知涯定了定神,终于开口了:
“我是隶属于中央教团的教士,也是这辆囚车的牧人,每日为这六十人传福音,在极寒之地分送灵粮。请你下车吧,这世间还有许多角落,等待祂的旨意。”
“已然失去牧杖的牧人,还是先认清道路吧。”艾格尼丝的笑容中似乎多了一份恶意。
“……在场的各位都是合法夫妻,即便是在流放的途中,也是有正常需求的。”虞知涯终于点出了最本质的问题,周夕桐看着他波澜不惊的神情,还是觉得有些愧疚。
“男女之间欢爱,是为了带给世界更多的生机,亦是荣耀祂的工作。为人迹罕至的极寒之地带来生命的光辉,正是我应当见
证的。”艾格尼丝笑颜已久,只是觉得后背有些发烫。
虞知涯还想说点什么,但是囚车已经开动了。不论大家愿不愿意,这个不请自来的修女都要和他们一同赴死了。车上的乘客变为了偶数,但并没有解决之前的问题。顾淳和周夕桐挤在狭小的角落里,还在徒劳地研究手放在哪比较合适。
陆徵苦恼地摇晃着脑袋,看着在行李架上背靠背的俩人,突然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反正现在也已经是芒邑教法覆盖范围之外了,应该……
这种荒唐的想法,虞知涯当然早就想到了。他既不冷淡又不无能,只是为了事业而不得不压制欲望,沦为大龄处男。现在他不但失去了教士资格,而且马上要面临肉体毁灭了,理论上再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挡他。无论是先民们热衷的桑间野合,还是异教所留下的滥交狂欢,对他而言都不再是罪大恶极的事物了。此时此刻,虽然戴着一副恼人的镣铐,他还是有把握压制住身后的女人,把她就地正法。
问题在于,这女人那是他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