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13日
字数:8607
第一章·储位之争
大业九年五月十七日洛阳
申时,裴宣机无精打采的走出宣仁门。『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gmail.com 』
昨天事情发生后,他同族叔裴弘策连夜密议,一直谈到了天明,然后匆匆的
来尚书都省应卯。
圣主东征,诏越王杨侗镇守东都,但是越王才九岁,能处理什么政事?实际
主持东都的乃是东都留守樊子盖,他以民部尚书代领尚书都省,总揽百揆。再下
面,就是以左御卫大将军掌卫府军方的独孤峰,和检校河南内史,掌地方事务的
裴弘策。
裴弘策本官将作监,从三品的中枢大员。圣主东征,以他暂领河南内史之职,
协助樊子盖镇守东都。独孤峰遇刺,裴弘策作为最高地方长官,责无旁贷。事发
之后裴宣机第一时间就找到了他,两人连夜推演。
裴弘策主掌地方事务,裴宣机熟知台阁机密,互相印证之下,东都之事本应
没有能瞒过他们的,然而两人折腾了整晚,也未能窥到即将袭来的风暴真颜。
以裴宣机已至先天的修为,一两晚不睡本也没什么分别。但是此事给他造成
了极为沉重的心理负担,搞得他心力俱疲,心绪不宁。所以刚到申时就匆匆离开
都省。
刚出宣仁门,裴宣机便赫然发现了独孤凤正在不远处向他招手,此女今天穿
着一套红线滚边的黑色武士服,外披红绸罩衣,端的是明艳夺目。
裴宣机顿时感到头大如斗,此时此刻,他着实不愿意看到独孤凤,偏生避无
可避,唯有硬着头皮上前听教。
「素闻裴公子勤于职事,我还担心要等好久的。怎么一到散值就跑了,看起
来传言非实啊。」独孤凤笑吟吟的说道。
「凤小姐专程在此等候,就是为了取笑宣机吗?」裴宣机苦笑着说道。
「你于我独孤阀有恩,人家怎敢取笑你呢,只是想邀你一起用膳罢了。」
此事若是说出去保管能轰动东都的贵少圈子,这肯定是独孤凤第一次主动邀
约男性,可惜裴宣机现在却是无心自豪。
「不胜荣幸,只是宣机今日已与朋友有约了。」
「那便加凤儿一份即可」独孤凤无所谓的摆摆手「反正你的朋友凤儿都认识,
想来也没人会不欢迎凤儿吧。」
其实还真有一个,不过这种煞风景的话他自然不会真的说出口来。
「呃……这个……其实,我们是约在曼青院。」裴宣机支支吾吾的说着。
曼青院位于景行坊,乃是洛阳城内最大的青楼。
昨日郑俨做东,本是约好先在董家酒楼吃午饭,然后再去曼青院寻欢的。结
果遇上了独孤峰遇刺一事,自然是无法成行。但是郑俨花了大价钱准备了精彩节
目,却不愿就这样不了了之,大家终是少年心性,心痒难耐之下遂约定今日再去。
当然,裴宣机原本不打算去的,不过此时此刻,他更不愿意同独孤凤独处。
「哼。」独孤凤听到曼青院之名,顿时俏脸微红「你们这些男人真是要不得,
以你们的出身家世,家里什么样的美貌姬妾没有,偏生对青楼的残花败柳乐此不
疲。」
「只有郑俨才兴趣盎然,小弟只是做陪罢了。」裴宣机顿时大叫冤枉。
「算你了。」独孤凤轻哼一声,转身就走「送凤儿回家吧。」
裴宣机连忙跟上,和她并肩而行,男的儒雅,女的俊俏,甚是引人侧目。
「你最近是不是有意躲着凤儿呢?」行了半响,独孤凤突然说道。
「怎么会呢,洛阳城内少年,哪个不是做梦都想和凤小姐亲近。」裴宣机吓
了一跳,连忙否认。
「还敢骗我。昨天你在郑俨那边就算了,上次李建成做东呢?再上次我兄设
宴你也推辞不肯来,算起来你已经躲了凤儿好几次了。」
洛阳城总共就那么大,有资格请独孤凤赴宴的一共也就是那些人,这些五陵
年少们形成数个互有重叠的小圈子,其中多半倒有裴宣机的身影,细算下来,他
们两人的接触反倒可算是最多的。
东都贵少虽多,能入得了独孤凤眼的却是寥寥无几,自己恰好就是其中一个。
近来有意躲避,自然会令独孤凤不悦,对此裴宣机心知肚明。可惜事实确是如此,
无从狡辩,只好闭嘴不言,来了个默认。
「哼,承认了吧。你小子最近长进了嘛,连凤儿都敢躲。」独孤凤娇嗔道,
虽然赌气似地撇着小嘴,生气勃勃的脸庞却仍是那么迷人。
裴宣机心中暗叹。此女确是绝色,一颦一笑都散发出强大的魅力,要说不动
心肯定是骗人的。但是,正因为怦然心动所以才要刻意避开。
独孤凤乃是货真价实的门阀嫡女,身份尊贵,与人为妻,便是两个家族之间
的
联姻。和独孤阀联姻的机会,足以让天下高门为之抢破头,唯独对于河东裴氏
来说,却是避之不及。
在今朝,河东裴氏乃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关中郡姓,韦裴柳薛,作为河东三家之首,裴氏乃是关陇鼎柱之一。而裴氏
的两位领袖在统一前又分别出仕于高齐和南陈,各自和山东人与江左人关系匪浅。
当朝五贵,苏威、宇文述、裴矩、虞世基、裴蕴。五位宰执中足有两位出自
裴氏。一门两相,势力又遍及关陇山东江左三地,裴氏之权势可谓当朝无双。若
再和四阀之首的独孤氏联姻,那么圣主不怀疑其是第二个先帝才怪。
既然注定无份,纵是有缘也只能徒然乱心。所以当裴宣机发现了自己心中那
一丝似有若无的情愫的时候,便果断的斩断了念头,有意同独孤凤拉开了距离。
不过这种自作多情的想法当然是提都不能提的,所以他也只好把话题岔开。
「卫国公的身体还好吗?」此事想得他头都要炸了,要是能从独孤凤这里探
到蛛丝马迹那当然是求之不得。
「托你的福,只要静养数月就能痊愈,不会留下后遗症。」
裴宣机忙道不敢,一边在心中盘算。独孤峰竟连亲女儿都要瞒?还是说她在
故意做戏。
「对了,还有一事。」独孤凤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轻描淡写的说道。
「嗯?」
「明日是凤儿的十六岁生日,裴公子可愿陪凤儿同游洛水?」
半响无言。
裴宣机感到一股热流在体内乱窜,仿佛有一头小兽,在他内心深处咆哮着,
催促他做出回应。
「凤小姐有约,实是三生有幸,只是卫公遇刺一事,让都省忙成了一团乱麻,
樊尚书多半不会准宣机的假,此事恐难如愿。」然而最终,他还是做出了应有的
回答。
「是嘛。算了,早知道你会这么说。」少女淡淡的说道,不见有什么情绪波
动。
独孤凤的内家修为早已火通任督二脉,距离先天化境只差最后一步。自然能
感应到近在咫尺的男人刚刚心跳加速。但是身为门阀贵女,裴宣机所顾虑的,她
又何尝不知呢?
「这次你出手救援家父,凤儿真的是很感谢你,所以才想要给你一个机会。」
独孤凤微微低下头,轻轻的说道「只可惜……」
裴宣机想要张口,却什么也说出来。
两人都不再说话,静静的前行。不多时,恢弘大气的独孤府已经在望。
「三日后,凤儿要陪奶奶去嵩山少林为父亲祈福,待凤儿回来后设宴酬谢公
子吧。」独孤凤突然开口说道,然后径自去了。
裴宣机立在原地,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独孤凤显然有意示警,以此偿还人情。
如果说独孤峰诈伤还能有数种可能的话,那么尤楚红急急忙忙离开洛阳,避
祸之意已是昭然若揭。这世间,有何事能让独孤阀都畏之如虎,避之不及的?
——唯有一件。
事实上,自从圣主离京以来,它的阴影就一直笼罩在东都上空。现如今,已
在悄然间形成了一股肉眼难见的风暴,随时可能袭来。
那是一个对于东都的所有权贵而言,都过于沉重的词汇——储位。
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是,今上没有太子。
国不可以一日无君,亦不可一日无储君。储君的存在,是国祚的组成部分,
是国家安定的必然需求。然而,自从大业二年元德太子病故以后,国家已经整整
七年没有储君了。
原本,齐王杨暕作为圣主唯一的嫡子,立储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自
从五年前失德一案起,齐王就在事实上失去了立储的可能性。
今年初,圣主封庶子杨杲为赵王,命崔固为越王府长史,命代王和越王分镇
两京之后,新一轮的储位之争实际上已经吹响了号角。
元德太子遗有三子,大刘良娣所出的燕王杨倓已在去年早夭,剩下的就是韦
妃所出的代王杨侑和小刘良娣所出的越王杨侗,再加上圣主的庶子赵王杨杲,有
机会继承储位的就在三者之一。
韦妃出自关陇郡姓之首的京兆韦氏,小刘良娣出自鲜卑八姓之一的河南刘氏,
赵王之母萧嫔则出自兰陵萧氏。围绕三位亲王,鲜明的体现不同集团的利益诉求。
原本,代王杨侑的优势最为明显。他是元德太子的唯一嫡子,立储名正言顺,
支持他的关陇人也最为强大。
但是,自从今上继位以来,实行了一些列的新政,严重影响了关陇士人的利
益,导致越来越多的关陇人站到了圣主的对立面,甚至于试图通过齐王同圣主对
抗。齐王被打垮,同这一点有直接关系。齐王垮了,关陇人转而支持代王,圣主
又岂能让他们如愿?
三人之中,最弱势的原本乃是越王。他不是皇子而是皇孙,也不是嫡孙,他
背后的鲜卑八姓同样最为弱势。
鲜卑八姓源于昔日魏孝文帝改革,改鲜卑大姓为汉姓,正是由于这一改革处
理失当,导致了六镇大起义,才有了一连奠基三个皇朝的六镇武人集团。所以说,
虽然同为鲜卑虏姓,八姓勋贵和六镇武人却非是一路,还恰恰是仇人。进入本朝
以来,八姓勋贵日薄西山,只能勉力支撑,完全不足以给予越王以有力支持。
然而,圣主任命出自博陵崔氏的崔固为越王府长史之后,山东人被强行绑上了
越王的船。昔日孝文帝立鲜卑八姓郡望于河南,并规定八姓同崔卢郑王四姓为一等
门第,互相通婚,所以八姓勋贵和山东士族关系很深,再加上山东领袖崔氏的加入,
越王无疑已是山东人的代表。而当越王被诏令驻守东都坐镇国本的时候,他实际上
已被迅速的推上了第一顺位。
圣主在想什么?是否准备立越王为储君?不同人有不同的解读,而河东裴氏
的解读是,越王是牺牲品。
圣主中意的人选是赵王杨杲,但是赵王身后的江左集团实力弱小,仅仅因为
江左是圣主的龙兴之地,他们才能够在本朝迅速崛起。但是这些新贵们的实力远
远不能同强大的山东关陇两大集团相媲美,根本无力支持赵王在残酷储位之争中
胜出。
所以圣主有意让山东人狙击优势最大的代王,让山东人和关陇人打得血肉横
飞,在残酷的斗争中耗尽自己的最后一滴血,然后再由赵王来轻松的捡去桃子。
河东裴氏一门两相,同圣主关系密切,裴氏的解读自然非常接近事实。然而
不是所有人都有裴氏这样的信息和眼光,而且限于自身的立场,即便做出了同样
的解读,也不代表要接受。
比如博陵崔氏,他们已经骑虎难下,想下也没人答应,别无选择下唯有和越
王同进共退。即便他们明知道越王是牺牲品,也只有拿出全部的智慧和力量,为
越王拼杀出一条血路来。
博陵崔氏乃是中土第一高门,山东人的绝对领袖。当他们抛开一切,为越王
披荆斩棘,势力庞大的山东人团结在越王的旗下,又有谁敢说越王毫无机会染指
储位?
储位之争,无所不用其极。明的不行来的暗的,防不胜防。而偏生但凡稍有
卷入,便有灰飞烟灭之危险。如今博陵崔氏被限于死地,当然要拉人下水。
博陵崔氏几百年的高门,手段何等高明。一旦全力施为,势必惊天动地。独
孤阀怕了,所以要诈伤避祸,河东裴氏又该何去何从?
|最|新|网|址|找|回|——丶2∪2∪2∪丶℃○㎡
裴宣机心中郁结,转身回返裴府,早把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情愫抛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