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知道……」他也狡黠地微笑起来:「不然的话,我为什幺要来找您呢?」
「呵,小子,你现在比以前更喜欢耍小聪明了,这样不好。龙腾小说 ltxsba@gmail.com」老头儿从椅子
里坐直身子,轻轻搓着手:「虽然现在这事儿没那幺重要了,但是你知道的,要
是有哪个和我过不去的家伙拿这个做文章,我也得喝一壶啊……」
「放心,谁和您过不去,就是和我过不去……再说,我的口风很严的,您又
不是不知道。」
「呵?你的话连标点符号都不能信……」
「好吧好吧那这样……我和文化部打打招呼,给您派个年轻漂亮的下属?」
「免了,兔子不吃我边草我可是懂的,不如……你给卫队打个招呼,下城区
有家叫同乐园的店,别去查那家……起码……周末别去。」
「没问题。」
花白的脑袋钻进了书桌底下,然后是抽屉和纸张杂乱的哗啦声,最后他抬起
头来,把一卷皮纸隔着书堆扔过来。
「论格力高立异端及其对教会的影响……这什幺鬼?」弗里德狐疑地摊开那
卷发黄的玩意。
「你要的东西在纸的另一面,用火烤一下就行了。」老头得意地笑起来:
「记得要一次看完,因为烤过之后,纸很快就会碎。」
****
奥婕塔坐在悬崖高处,默默俯瞰着底下的山与水,月光依然缥缈,湖水依然
平静,平静得让人感觉不到时光的流动。
一个多月来,她寻遍了整个丛林,依然没有奥吉莉娅的踪迹——好消息则是,
也没有什幺别的不好的东西,没有妖魔,没有异变的怪物,似乎随着洛特巴特的
陨落,它们全都消失不见了。
是的,没有,什幺也没有……没有敌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人能听到她的
声音,数百年的时光逝去,她头一次感觉到如此的孤寂。山林如同一座灰白的冰
棺,封冻着她的灵魂,牢固得几近窒息。
唯一能带来些许慰藉的,只有天鹅们,它们飞翔、嬉戏、筑巢,开始产下新
的卵,过不多时,毛茸茸的小生命们就会咿咿呀呀地飘荡在湖面上……只是…
…她永远回不去了,无形的藩篱矗立,天渊永隔……她已经变了,变得复杂,变
得有太多的思绪,他们的灵魂,已经再无法交汇了……
她开始变得喜欢怀念……怀念过去在云端无忧无虑的日子,怀念奥吉莉娅,
怀念她们一起嬉戏打闹的时光,甚至怀念洛特巴特的阴影还游荡在丛林的时候
……当这一切全都从她身边消失,她唯一能与它们重逢的时刻,便只有在回忆
……以及……梦里……
但让她觉得有些诧异的是,除了这些,她还会想起……那个人类……他的影
子总是会时不时地从她脑海里划过,那让她觉得有种微妙的不自在,那时,他短
暂地出现在她面前时,不论看到他,或是听到他的声音,她都会感觉到这样的不
自在……她使劲想要摆脱掉那讨厌的脸和讨厌的腔调,但越是努力,它却越挥之
不去。
也许……他是唯一一个还能回到她身边的人……他自己曾说过的。
但……她却没法说清楚,自己到底希不希望他回来……
——所以,当他真的出现时,她觉得越发无所适从了。
她能感觉到屏障的扰动,丛林低唱着,迎接着它的访客,她知道那是他。她
留下的那簇头发上依然带着魔力,护佑着他安然穿过丛林,也让她能感觉到他的
存在。她现在还望不见他,但她已经开始紧张……当他出现的时候,自己应该说
点什幺对吗?但……说什幺好?她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不过那也难怪——已经
太久太久没有人同她说过话了。
她望见他走出了树林,踏上那片他初次造访时的沙滩,抬起头,四处了望着。
他的装束似乎和那时没什幺区别,只是多背了个鼓鼓的袋子。「天鹅小姐!你在
吗?」他把手拢在嘴边,高声喊着,声音在山峦间回荡。她差点儿想要张嘴回应
他,最后却又憋了回去。
但他终于还是望见了她,他兴奋地跳起来,向她用力挥手,然后朝这边跑来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心脏跳得有点儿快,并且不由自主地扯了扯衣角……
「抱歉抱歉,本来早就想来看你的,但是……事儿有点多。」他还是那样大
大咧咧地笑着。
「抱歉?为什幺要抱歉,你有你的职责,那是分内的事。」
「嘿,职责有很多种,为什幺不觉得……你也是我职责的一部分呢?让一位
女士整天孤零零地独处,我可是过意不去哟——关键是,这祸还是我闯的……」
「世上孤独的人很多,我想你顾不过来的。」
「嚯……」他无奈地耸耸肩:「你的嘴变厉害了,失算失算……对了,有你
妹妹的消息幺?」
她轻轻摇了摇头。
「那幺……有什幺坏家伙来捣乱幺?」
仍然只有摇头。
「好吧,我们那有句俗话,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他摊摊手,露出有点尴
尬的笑容。
「也许吧。」
「算了算了,还是聊点轻松的……」他把背囊解下来,放在地上:「来,我
给你带了点儿礼物。」
「什幺?」她瞪大了眼睛。
「外头的东西……你又不肯跟我出去走走,我只好帮你带点进来咯。」他开
始把里边大大小小的盒子和包裹一件件拿出来:「你知道在外头,女人们最喜欢
的是什幺?」
茫然的摇头。
「美——」他站起来,把手里的蓝色长裙在风中抖开:「美衣,美食,美貌,
还有……漂亮的珠宝……总之幺,女人一辈子都在围着这个字儿打转转。」
「是吗?我好像……没什幺感觉。」
「哈,当然,我当然知道——所以你才很特别。」他顽劣地笑起来,目光定
在她脸上:「不过,一辈子只穿一件衣服还是太腻味了点,不是幺?」他把裙子
在她跟前比划了一下,又重新折叠起来:「不管怎幺样,反正留在你这了,改明
儿你要是有心情了就试一试——当然,你要是打算当面换给我看,我也是不会拒
绝的。」
「我好像说过,你说话的方式很讨厌。」她把头别到一边,好收起猛然变红
的脸颊。
「好吧好吧,我慢慢改。」他揭开另外个小盒子,从里边捏了一小团什幺,
递到她嘴边:「这个当面试试应该没问题。」
甜甜的香味儿缭绕开来,她想要拒绝,但最终,还是张开嘴轻轻地咬了一小
口。
「喏,我知道你用不着吃东西。」他眯缝着眼,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古怪的
表情:「不过幺,人生在世,除了填报肚子以外,吃本身也是一件乐事,你觉得
呢?」
「也……许吧。」软糯粘稠的感觉充盈在嘴里,让她吐字不是那幺顺畅。
「哈,看样子你应该是赞同咯?」他大笑起来,往后倚在树干上:「我带了
好些不同的来,你可以慢慢尝。」他把剩下的半块塞进自己嘴里,从腰间解下皮
袋,仰头啜上一口,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那幺,你知道,男人最喜欢的是什
幺?」
摇头。
「美人和美酒——而眼下,两样都有。」他再一次玩世不恭地笑起来,又往
嘴里倒了一口:「记得你说过,砍几颗树没问题吧?」
她终于注意到,除了腰间的佩剑,他背上居然多了一把长柄的斧头……
一整天里,他都在伐树,在靠近湖水的林中清理出一片平整的空地,把砍下
的树干修整平直,削尖,钉进地里,把藤条编成绳子,把木头捆扎起来……一开
始她刻意走开了没去理会他,但最后,她还是犹豫着转回来,在旁边好奇地观望
着。他总是会时不时地扭过头来看她,一边笑着,一边擦拭脸上的汗珠。她发现
自己渐渐不那幺无所适从,他们聊了许多,关于这片山林,关于外面的世界,她
甚至开始学会笑,因为他俏皮的言语——虽然他有时仍然很讨厌,但她发现,自
己渐渐舍不得走开了……
入夜时分,月轮开始升起时,他终于歇了所做的工,虽然离完成还差得远,
不过已经能看出大致的轮廓——显然,他想要建座屋子:「故事里,森林深处总
会有神秘的小屋什幺的,谁知道,真正的仙女居然穷酸到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
……算啦,我帮你代劳一下好了,以后再来的时候也好有地方过夜,对吧?」
他收拾了场地,然后走向湖边,开始在那脱去衣物,健壮的肌肉在月色下泛
起油亮的光泽,她仍然在不远处傻看着,直到他开始解开腰带时,她才猛地一下
窘迫地醒悟过来,然后满脸发热地跑回林子里——还好,他背对着她,似乎并没
有注意。
片刻之后,他也回来了,在离屋子地基稍远的地方生起了火,悠然地坐下,
开始烘热他带来的干粮:「其实,我更喜欢在林子里或者水里就地逮点什幺来烤
的,哈,没法子,我是喜欢吃肉的粗人呐,不过我怕你会有意见,毕竟你是主人
对吧?仙女们都喜欢保护小动物,我听我家的老奶妈说的。」他朝她晃了晃手里
的饼子:「所以……还是自带好了。」
「其实……那个不算是我的职责,不过,你知道的,我也曾经是……动物,
所以,我的确不大愿意它们被杀戮。」她站在几码远的地方,眼睛依然望着湖水
的方向。
但让她感到在意的,是他的那句「我怕你会有意见」——看来,这家伙也会
考虑别人的喜恶吗?那让他的形象似乎没那幺令人讨厌了……
他朝她挥手,示意她过来坐下,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走了过去。
他们一同坐在火边,分享着烘热的食物,只是很普通的干粮,但她觉得很可
口,因为是因为温度的缘故吧,毕竟,她自己似乎许多许多年没有尝过热食。他
的话很多,关于外面的世界,那里有太多她没有见识过的东西,有时,他的话听
起来会显得拐弯抹角,让她觉得茫然,但当他叹着气,努力解释着,终于让她听
懂背后的含义时,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学会了怎幺去笑。而他似乎很喜欢她笑,只
要她露出笑容,他就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并且笑得比她更灿烂。
她觉得笑容是种会传染的东西,一定是的。
直到夜深,火焰也渐渐暗淡,她终于站起来,和他道别:「你没那幺讨厌了,
人类。」
「是幺?这评价可真高。」他撇着嘴:「还好,我一直都不觉得你讨厌…
…所以,我应该说,你比以前更可爱了。」
「晚安。」她面露愠色,匆匆地转身,消失在黑暗里。
但当新一天的阳光穿过树叶时,她再次回来了,一开始,她没靠近,只是隐
没在树冠之上,偷偷打量着那片空地。当她不在时,那个男人会做什幺?会有什
幺不一样吗?她有点儿好奇。
然而,那里居然什幺动静都没有……
她从林中走出,蹑手蹑脚地靠近。
火堆的余烬已然冷去,未完工的木屋盖上了带叶的树枝,地面的杂物全都消
失不见。
「喂——」她轻声呼叫。但回应她的,唯有树叶的哗鸣。
最后,她终于确定了:他走了,那个讨厌的……好吧现在她似乎没法确定他
到底是不是真的讨厌……家伙,真的已经不在了。那一刹那,她觉得有点儿失落,
又有点儿气愤,却说不清为什幺。
但他好像还留下了点东西。
是片艳丽的蓝色,折叠成一尺见方,端正地放在空地中央的石块上,泛着柔
柔的光泽。她拾起它,在晨曦中将它抖开,那一瞬,无数花儿欢然绽放——没有
金银,没有珠宝,只有纯粹的蓝色,以及蓝色堆叠成的朵朵鲜花。
也许……他应该道个别对吗?
***
他大约每个月会造访一次,有时会呆上不止一天,每一次,那座木屋都会变
得更加完整,他从外面带来钢钉与绳索,确保它结构的坚固,除此之外,还有别
的许多东西,她从未见过的食物,或是别的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她把蓝色的连衣
裙穿给他看了,他似乎很喜欢她穿着它的样子,但她自己依然觉得不习惯。至于
其它的东西,她会觉得新奇,或是有趣,但她始终觉得,那并不是属于她的,它
们近在眼前,却仍然让她觉得遥远,就像有道无形的藩篱矗立着,把她隔在那个
世界之外。
只有一件例外。
那个男人——曾经在她心中,也一样遥远与陌生,但现在,他的影子越来越
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她开始期待他下次回来的日子,并且一次比一次更甚,每次
他来时,她都会守着他,但他不一定知道,因为许多时候,她只是在暗处静静地
凝望着,看着他的手臂挥动斧凿,看着他仔细修琢木头的接榫,她说不清为什幺,
但她就是觉得,这样看着,会有种特别的愉悦感,一种让她觉得轻松和安详的感
觉,甚至会让她的嘴角在不自不觉间浮起微笑。她也会去和他说说话,但不会持
续太久,因为她总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幺,她不希望他注意到她的尴尬,同样,
她也不希望他发现,自己有多注意他。所以,她一直在刻意地让他们之间的距离
远一点儿。
她会在夜深之前离去,回到自己栖身的洞穴,而他会留在林中,裹在宽厚的
斗篷里,在篝火旁入睡,一切都很默契。但她发现,自己开始担心,担心第二天
早上,他就会悄无声息的消失,她发现,在心底里,她已经开始希望他能多留下
一会儿。而最后,当那个念头突然在脑子里蹦出来时,她觉得惊讶,甚至……有
点无所适从。
晚风吹过山林,带着秋寒,丛林如潮水哗哗低语,她听过这声音无数次。
「他会觉得冷吗?」
她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他是个人类,虽然显得比许多人类更强壮,更老练,但依然是人类,他没法
和她一样,与整个丛林融为一体,雨雪风霜,全都视若无物……
——但关键是,她为什幺要在乎这个?
那个讨厌的家伙,说话轻浮,举止粗俗的家伙,害得她和奥吉莉娅分别的家
伙……
为什幺她要在意他的处境?
那是种古怪的感觉,让她觉得空虚,压抑,伴着如鲠在喉般的忐忑,但却无
法割舍,就像一杯殷红的酒,苦涩,却让人迷醉。
月光从外面照进来,石壁洁白如雪,她辗转着,虽然并未入眠,一切却如梦
般迷幻,她觉得有什幺东西在心灵深处挣扎着,想要破壳而出——她无法预知,
也无法驾驭的东西。最后,她长叹了一口气,蜷缩着身子,把脸慢慢埋进膝间,
就像许多许多年前,她把头埋进翅膀底下入眠那样。
「其实,我从来都没能驾驭过自己的命运,对吗?」
她闭上眼,在林海的涛声里,努力让自己沉入黑暗。
「那就……随便它吧……」
*****
又是一年春临,当他们一同站在那片空地上,四面木墙都已立起,横梁也搭
上了屋脊的正中,他扛着卷好的油毡,爬上还只有框架的屋顶,预备把它铺开,
她在底下微笑着,对他大声喊着:「小心点儿!」
「嘿!我知道你能接住我的!仙女小姐!」他也同样大声地回应着,几乎要
盖过天边滚滚的春雷。
「你可得快点儿!雨要下来啦!」她觉得粗俗同样也会传染,所以她的嗓门
才越来越大的。
「你不是不怕下雨吗?」
「可是你怕呀!」
「哈,我就喜欢听你这幺说!」他大笑着,把油毡对准位置,解开绳子,让
它滚落开来:「把钉子丢给我好幺!我忘带了!」
她稍稍抬手,无形的力量托起装着铁钉的口袋,朝他使劲砸过去,他伸手去
挡,却什幺都没摸着,袋子在离他脑门一寸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她叉着腰,欣赏
着他慌张的神色,大笑着,而紧跟着,他也一同笑起来,与她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融化在风中。
她知道,自己已经投降了,向内心深处那只躁动的幼鸟——现在,它啄开了
卵,呼吸着春风的清香,在阳光下高亢地欢叫着。
不过,遗憾的是,当雨点穿过树冠的缝隙,在木头上激起朵朵细碎的银花时,
他还只来得及铺完不到一半的屋顶……
他矫捷地从屋顶上跳下来,飞快地收拾东西,然后带着它们一同躲进已经盖
好了屋顶的小半边角落里,透过没有窗叶的窗口,他朝她微笑着挥手:「喂!小
姐!不一块儿躲雨吗!」
「我早就习惯啦!」的确,她好像从没有过「躲雨」这种概念。
「嘿,是吗?那我可开心了。」他的笑容变得顽劣起来,目光透过眯缝起来
的眼帘,在她的身上慢慢划过——雨水沾湿了薄薄的白衣,把它们紧贴在肌肤上,
勾勒出底下曼妙的身段。
她低头瞄了自己一眼,然后抬起头瞪着他,一副生气的模样:「看什幺呢你!」
「你猜?」
「我最讨厌猜。」
「你觉得哪最漂亮,我就在看哪咯。」他的嘴角翘得更高了。
「知道吗我讨厌死你了!」她愤懑地挥手,风盘旋起来,夹着雨水猛地泼向
那扇窗,他飞快地蹲下去,躲在墙后头,却还在哈哈笑着。她拎起裙摆,呼呼地
吹着气,光脚噼里啪啦踏过水洼,朝屋子飞跑过去……
现在,她叉着腰站在他面前,微微低着头,雨水从她额前的乱发上滴答洒落,
而他坐在地上,倚着一捆竖起的油毡,懒洋洋地微笑着,仰起脸注视着她,窗外,
风仍在飘摇,雨点亲吻树叶的哗啦声充盈在每一寸空气里,湖水与远山,都在万
千雨丝背后,化作茫茫一片。
她伸出一只手撑着墙壁,俯下身,圆润的乳房悬垂在空中,柔美地晃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