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强掸了掸烟灰，并没有正面回答李晓婕的问题：「……那个叫王小冰的
，态度很恶劣。其它三个人都低着头不说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头，只有
他，梗着脖子不服气，一口咬定是吴老师耍流氓。我再问他吴老师到底做了什么
，他又低着头装死……真是气死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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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又深深地吸了两口烟。
「王小冰这孩子是个单亲家庭，他爸爸工作又忙，没时间管他……」
李晓婕虽然急于了解下文，但是也知道不能随便打断领导说话，更不能催问
，只能顺着他的话茬随声应和。
「这个我知道。他爸爸王东凯跟我是高中同学，熟的很。老王这个人挺仗义
，也有能力，当了十多年的所长了。可惜就是酷爱喝酒，喝醉了就骂人……如果
不是因为这个，可能早就提了副局了……」
李晓婕身子前倾，做出一副仔细聆听的样子，其实心里暗暗着急，盼着他说
出有用的内容。
周子强也察觉自己跑题了，立刻收住话头，反问道：「晓婕啊，今天这件事
，到底是怎么搞的啊？怎么竟然闹成了那副样子？」
「这……」
李晓婕不禁迟疑了一下，心里飞快地权衡了一下利弊：自己连续收到骚扰邮
件的事，应该没有人知道，如果自己全盘托出，实在是难以启齿。
当时在办公室里的几位同事，也只是看见了从自己新买的衣服里掏出了避孕
套，并不知道此前她还收到过两次色情照片。
避孕套的事，大家都看见了，没法隐瞒，最好的对策就是硬着头皮不承认，
一口咬定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况且，她是真的不知道这避孕套是怎么来的……
她在脑海里飞快地把今天下午发生的一切梳理删减了一遍，形成了一个简单清晰
的故事脉络，然后讲给周子强：自己中午上街买了一身新衣服，到学校以后同事
要试穿，结果新衣服口袋里掏出了避孕套，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感到很羞
辱很委屈。
王小冰来办公室交作业，误以为是吴征老师和她发生了矛盾，叫来了王强等
几个人为自己的班主任打抱不平，结果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了……她讲的很小心，
雪白的十指下意识地绞在一起，当提到「避孕套」
这个敏感词汇的时候，羞愧的微微低下了头，含糊地用一声「那个东西」
给应付了过去。
周子强一边抽烟，一边仔细聆听，不时地微微皱一下眉头。
李晓婕内心忐忑，一边讲一边偷偷观察周子强的反应，生怕自己的话里有什
么明显的漏洞。
忽然她觉得一阵委屈：自己一直清清白白做人，不知道是哪个变态狂这样连
续骚扰自己，令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无辜受辱，遭人猜疑，现在又在领导面前绞
尽脑汁编故事，好像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
下来。
周子强掐灭烟头，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地踱了几步，然后长吁了一口气：
「好啦晓婕，你的为人我们大家都是非常了解的，你也不用有什么顾虑，没有人
会胡乱猜疑的……」
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今天这个事，不管怎么说，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
对咱们学校都是非常不利的。学生们爱戴你，拥护你，这是好事，说明你这个班
主任很称职。但是，围殴老师，打砸办公室，也是铁打的事实！这种恶性事件，
如果不严肃处理，对吴征老师是不是很不公平？发生一点小事就又打又砸，以后
还有哪个老师们敢管学生？学校的纪律岂不是成了一张白纸？」
说到最后几句话时，周子强的语气已经颇为严厉。
看得出，在这种关键时刻出现这种事件，令他十分恼火。
「周校长，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们几个？」
李晓婕小心地问道。
周子强重新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把手一挥：「我已经让他们几个回家
反省了，先停课一周！至于最后怎么处理，等评审小组走了以后再说！总之，不
能轻易就这么算了！」
李晓婕还想再说什么，周子强一摆手打断了她：「什么都不要说了，现在只
能先这么处理了。刚才我跟田校长通了个话，他也完全同意我的观点，那就是无
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件事影响了咱们学校的评分和名次，一切都给十佳评选让路
开绿灯！你是咱学校的骨干，应当知道什么叫以大局为重啊！」
李晓婕黯然点了点头：「我明白……」
周子强来回踱了几步，忽然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和缓了下来：「晓婕啊，你
的心情我非常理解，我知道，你是一个好老师，你在他们几个人身上付出了很多
的心血……可你也应该知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这么处理他们并没有错啊…
…」
李晓婕赶紧解释：「周校长你别误会，我没有说你处理的不对，我只是担心
……担心他们会耽误了学习，也担心他们会因此自暴自弃……」
周子强哈哈一笑：「不会不会！有你这么优秀的班主任来用心教导，再差的
学生也会变成优等生的啊。」
领导的当面夸奖让李晓婕有些腼腆，压抑的心情也舒展了几分。
周子强看了看表，说道：「再过一会，班主任们就要来找我汇报情况，然后
再讨论一下明天的工作安排。我看你就不用参加了吧，回去休息一下，调整好状
态，还有很多重要的工作等着你来做呢，不要因为一点点打击就垂头丧气，这可
不是一个优秀班主任应有的表现哪……」
李晓婕用力点了点头：「周校长，我明白了，你就放心吧。」
从周子强办公室里出来，正好听见楼下传来一阵上课铃声。
李晓婕知道，这是今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了。
下到二楼，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两旁的教室里传来隐约的人语声。
走到自己的班级的时候，李晓婕特意走到后门，从小窗里向内观望了一下：
这是一节自习课，隔着玻璃能听见里边一片嗡嗡的谈论声。
有两个学生在偷偷玩手机，还有几个学生趴在桌子打瞌睡，靠窗的位置，一
个男生正悄悄地给前排的女生的后背上贴小纸条，一切看起来跟往日没有什么两
样……李晓婕轻轻叹了口气，悄悄转身离去。
来到办公室门外，稍微犹豫了一下，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的桌椅摆设已经完全恢复了原位，丝毫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正在伏案批阅的吕文国主任听见门响，抬头见是李晓婕，赶紧站起来打招呼
：「李老师，回来了？」
李晓婕习惯性地报以点头微笑。
吕文国殷勤地说道：「李老师，学生们的思想工作我已经做好了，一切正常
，你不用担心……」
李晓婕道一声谢，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一眼就看到一个精美的购物袋挂在
椅背上，袋里装的正是中午自己买的那身套裙的上衣。
李晓婕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半天上身一直穿的是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衣。
这时她忽然又看见了那个祸事根源的快递信封，正整齐地码放在一叠辅导教
材的最上面，不由心情一黯，就想把它撕毁扔掉。
转念一想，又把它收进了抽屉里。
抽屉的最底层，还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这种信封。
想着做点什么，可是思绪很乱，一切都跟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似
乎只有此刻的心情。
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决定必须做点什么，来打破这种尴尬的思维僵局。
对，应该给王小冰他们几个打一个电话，这几个捣蛋鬼现在在什么地方？又
在做什么呢？打定主意，她悄悄地起身出门，来到斜对面的卫生间里。
现在正是上课时间，里边很清净。
只呼叫了一声，电话就接通了，里边传来王小冰熟悉的声音：「李老师……」
「王小冰，你们在哪？」
李晓婕急切地问道。
「我们几个在街上闲逛呢！」
王小冰的语气没有一点沮丧的意思，相反还挺开心。
「王强李卫她们也跟你在一起吗？」
李晓婕追问。
「是啊是啊，我们捣蛋四天王什么时候分开过！」
王小冰的话音刚落，话筒里就传来几个家伙兴高采烈的声音：「……李老师
……李老师……李老师……我们几个都在一块呢……」
李晓婕语气一沉，斥责道：「你们不好好回家反省，到处瞎逛个什么！赶紧
回家！」
电话里王小冰嘻嘻一笑：「李老师你不用担心，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再玩
一会就回去……」
李晓婕叹一口气，换了一种语气：「你们都多大了？能不能别这么让我操心
好不好？……」
这时话筒里传来的是李卫嬉皮笑脸的声音：「报告李老师，我们都是您的好
学生，绝不敢闯祸惹您生气，有什么情况一定随时向您汇报！」
李晓婕无奈地摇了摇头，正要督促他们几句别忘了复习功课之类的话语，电
话那头的王小冰忽然用一种非常郑重的语气大声说道：「李老师，我们哥几个用
名誉向你保证，今天下午在校长面前，我们什么都没有说！我们绝对没有出卖你！」
话音未落，马跃又抢过手机大声说道：「李老师，你就放心吧，我们哥几个
说的都是一模一样的！都是因为看见吴征欺负你，所以才上去揍他！别的什么都
没有说！……」
李晓婕心头一热，忍不住哽咽起来……做为一名教师，能得到学生如此的拥
护和爱戴，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欣慰的呢？……下课铃响了，学生们从各个教室
里潮水般涌到走廊上。
住宿班的学生准备到后边食堂去吃饭，走读班的学生们收拾好文具准备回家。
李晓婕带的是走读班，学生的住的都离学校比较近，也都混杂在人流中向学
校大门口方向涌去。
她在人流中拦住了儿子小雨，把他拉到了一边。
小雨今年十七岁，长的虎头虎脑的，性格内向执拗，与他惹人喜爱的外貌很
不相称。
李晓婕问他：「小雨，今天中午办公室里打架的事，你知道吗？」
小雨眨了眨眼睛：「我当时在教室里没出来，不知道打架的事。郑芮看见了
，回来告诉我的。」
「郑芮说什么？」
李晓婕追问。
「郑芮说他看见办公室里打架了，王小冰和王强要打吴老师，还看见李卫摔
椅子。」
「郑芮还看见了什么？」
小雨摇摇头：「他就看见了这些，然后远远地看见周校长来了，就吓得跑回
来了。」
说到这里，小雨压低了声音，把嘴凑到李晓婕耳边：「不过，过了没一会儿
，郑芮就被叫到办公室去了，再回来的时候耷拉着脸，肯定是挨训了。紧接着吕
主任就到班里来训话，说了一大通，警告大家不要传播谣言，谁违犯了就要写检
查，停课反省，还要叫家长……」
李晓婕听得暗暗摇头，心想：这种做法不是欲盖弥彰吗？她拍拍小雨的肩膀
，叮嘱他不要胡思乱想，尽早回家写作业，自己要等一会才能回去。
小雨走了，李晓婕又拦住了学习委员邵灵灵，问了她同样的问题，得到的回
答和小雨所说的几乎一模一样。
李晓婕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事情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严重，所有的关注点
都集中在王强和王小冰几个人打人这个问题上，口袋里掏出避孕套这件事，被有
意或者无意的忽略掉了。
其实李晓婕也能猜测的到其中的原因：学生打老师虽说是恶性事件，传播出
去以后却不会引起太大的震动，而老师在办公室里掏出了使用过的避孕套，那就
是实实在在的丑闻了，一旦传播出去，对学校声誉的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以
后谁家的孩子还敢送到这样的学校里来呢？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也已
经过去了，似乎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至于同事们之间背后的议论，谁又能
阻止得了？身正不怕影斜，日久见人心，时间会证明自己的清白的。
李晓婕这样安慰着自己，迈步走出了教学大楼，准备到校门外打车回家。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位年轻教师从警卫室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份
快递匆匆离去。
李晓婕心里咯噔一下，猛然想到了什么，几步来到门口，问保安老刘：「刘
师傅，有我的快件吗？」
老刘正在扫地，头也不抬地说：「都在桌上呢，自己找吧。」
李晓婕在一堆快件当中匆匆翻找了一通，拿起一封邮件，翻来覆去看了一遍
，登时脸色大变，转身急匆匆地向楼上跑去……她风风火火跑上二楼，「砰」
地撞开办公室门，拉开抽屉，取出那三份邮件，定睛一看，不由得脸色煞白
，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嘴里连声的喃喃自语道：「……真是太大意了，这么简
单的问题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她确实醒悟的太晚了。
刚才看见那位年轻教师取快递的时候，她才猛然想起：学校为了实现安全管
理，规定不许闲杂人员进入校园，所有的邮件快递或者外卖，只能先交给警卫室
，再由收件人自己来取。
可是自己收到的三份邮件，为什么能直接上楼送到办公桌上呢？等到她仔细
地察看了警卫室里的邮件之后，心头的疑惑越来越强烈：邮件的一面上，贴着一
张正规的发货单，字迹都是打印的，上面轻轻楚楚地标明了发货人以及收货人双
方的地址姓名电话还有运单号，而此刻摆在她面前的这三份邮件，上面粘贴的却
是某一种文具的随箱客户反馈表！只是香烟盒大小的一张标签，上面除了工工整
整地写着「李晓婕收」
几个字以外，什么地址电话都没有！显然，这三份邮件不是经过正规渠道邮
寄过来的，而是有人趁其不备直接放在她桌子上的！这个人是谁？当然就是那个
连续骚扰她，令她含羞受辱的变态狂了！而这个变态狂，肯定就在这栋大楼里边
，很有可能还是她身边的熟人！因为，一个陌生人，是不可能连续几天都自由进
出办公室而不被发现的！！！李晓婕脑海里轰轰作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走马灯
一样在她眼前闪跃跳动，她觉得自己脑袋几乎要爆炸了！这个变态狂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一下子跳起身来，冲出屋去，一口气跑
上了五楼。
这里是非教学区，平日里没有学生上来。
楼梯东侧的一扇房门是虚掩的，门上贴着几个黑字：监控重地，闲人免进！
李晓婕急切的目光在墙上那一排排监控画面上飞快的搜寻着，迷雾即将揭开的兴
奋令她的双手不停地发抖。
当她终于锁定自己所在的楼层的时候，却霎那间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因为
她发现，正对着她所在办公室门口的左右两个摄像头，此刻是黑屏的，根本没有
图像！她不甘心，哆嗦着手查找到了录像回放功能，结果发现，整整七天之内，
这两个摄像头的录像资料都是空白的！也就是说，这两个关键的摄像头已经坏了
七天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为什么偏偏只有这两个摄像头坏掉了？是巧
合？还是有人蓄意而为？没有人能够回答。
李晓婕双肩颤抖，无声地哭泣着。
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是那么弱小，那么的孤独无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