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想到人家为我划伤了自己这件事,我心里很过意不去,但奈何已经答应了安德烈的无理要求,只好暗自庆幸宋澄从不计较这些。
开车下班时一路畅通无阻,后续几个展览进入稳步筹备阶段,今天的工作还算清闲。天边绚烂的晚霞映着城市的景致,电台放的歌也合我的口味,我感受到一种近乎陌生的触动。
像是一颗石子被投入水面,荡起涟漪……
不,更像是围绕着我的厚重屏障生出一丝裂缝,使我感受到外界的风。
直到车库里对面车位停着的车走下来笑容满面的一家三口,看见孩子牵着父母的手兴高采烈的说话时,我才猛然醒悟。
这种溢满胸口又不增添负担的情绪,我想应该称作愉快。
其实我不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变化,比如性欲极低,失眠严重,如果不是靠酽茶和咖啡提,在公司也时常恍惚,被连着叫好几声才能回过。
最近三天加起来的睡眠时间都没有六个小时。
表面看着一切如常,我却知道自己不过是行尸走肉,机械的按着轨道前行,直到耗尽电量的那天。
在附近的餐厅定了餐,我坐在餐桌前吃了几口,可能是吃腻了这种味道,也可能是一个人提不起精吃饭,我没有食欲,反而感到胃有点不舒服。
但今天心情还不错,我想该多吃几口,免得胡茹整天大惊小怪的以为我低血糖。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是个陌生号码,我停下筷子接通电话:“你好?”
“俊彦。”
那女声出现在我耳边的同一时间,我不受控制的颤抖了下。
虚无的感情注入胸口的空洞,像被填满的气球,被这声音稍微一刺就完全瘪了下来。
“妈妈。”我努力扬起声调,“怎么了?”
“我回国了,暂时没有定酒店,想去你那里住一晚,你方便吗?”
她发音轻软,语气却十分笃定,不是询问,而是命令。当初也是这样猝不及防打来一个电话,告知我安德烈即将回国,让我负责照顾他。
尽管这么多年她没有多过问我一句,但她的要求我完全无法拒绝。更何况当初是她给了迫切渴望搬离许家的我一笔钱,让我得以购置现在这间房子。
我立刻起身问:“你在机场吗?我去接你。”
她说了位置,我有些疑惑她为什么让并不亲近的我去接。正想着,听到电话那头她轻笑一声:“不要告诉安德烈哦,我只通知了俊彦你一个人。”
我应了一声,拿上钥匙匆匆出门。
等走进机场大厅,面对人群时才生出一点迟来的茫然。
安德烈虽然会和我说起她的事,但我从未要求过看他们母子的合照,不愿意看到那刺心的一幕。在许家主宅见过的照片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以前我热衷过对比我和妈妈的长相,希望找出共同点。
不知道是否因为如今记忆力下降,需要找人的时候,她的沐浴在我脑海里却变得模糊。
简直有些好笑……儿子不记得母亲的长相。
“俊彦,在这里。”
我回过头,立刻换上惊喜的表情,看见一位女性站在不远处对我颔首后悄悄松了口气。
走近她的过程像拨开层层云雾,妈妈的模样逐渐变得清晰。
秀美的眉眼,优雅的气质,保养良好的皮肤和身材,唇边带着矜持的笑意。我在安德烈身边见过的那位女管家毕恭毕敬的站在女主人身后,替她拿行李和薄外套。
这是我长大后第一次和她见面,生为这个典型东方美人的儿子,应该是令人骄傲的事。
我努力忽略心底的一丝失望,对她微笑:“妈妈。”
她无疑是一位贵妇,但不是我心里期望的母亲。
笑容固然温和,我却察觉出其中的疏离,心底不由一痛——她在安德烈面前,想必不会这样礼貌客气的笑。
回去的路上换成管家开车,我和妈妈坐在一起。
“俊彦,和我说说家里的情况。”
这是她全程说的唯一一句话。
管家是个寡言少语的人,这种气氛让我很尴尬。好在妈妈真的太久没有回国,许家现在的情况也的确够说上一路。
说到舅舅的病情时,我留意了下她的反应,发现她表情十分平静。
据我所知,舅舅最疼爱这个小妹,因此在许家时他从未给过我好脸色;然而看妈妈的反应,再联想到舅舅做手术时她甚至没有回国看望,这“关系亲密”的评价似乎有些水分。
她始终侧头看着我,眼称得上亲切,只是我无法忽略其中探究和审视的成分。像是在喜怒不明的老师面前做汇报,还希望得到个好印象,因此十分难熬。
终于进了小区,我长松一口气,替妈妈拿了行李进电梯。听见转身她对管家淡淡道:“去看着安德烈,我这边不用你。”
看着安德烈?
她的咬字太轻,令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去监视安德烈。
我怀着疑惑带她进了门,发现自己吃到一半的晚餐还摆在桌上,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原本想着无论如何在她面前表现好一点,没想到忘了这件小事:“家里有点乱。妈妈,客房在左边,你应该很累了,先去休息一会儿,我马上整理好……不,我先给你倒杯水吧,妈妈喜欢喝什么?”
她白皙的手指抚过额前碎发,姿态柔美的在沙发上坐下:“没关系,俊彦,不用忙了。这次回国,其实是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我仿佛回到八岁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