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闻骆摁掉手机,头向后一偏靠在椅上,垂下眼皮。
随着这个动作,车窗上模糊不清地映出他的侧脸。
这张脸似乎天然受上天优待,线条恰到好处,鼻梁挺直,浓黑的眼睫延伸至眼尾,带点钩子的弧度微微上挑,哪怕是不喜欢他的人见了,也不能违心地说一句生得不好。
或许是今晚有些深思不属,周遭又过于安静,刚闭上眼,他的意识很快恍惚起来。
他看见一道刺眼的火光从眼前升腾而起,四周浓烟弥漫,火星不断迸裂,不断把所有能卷席的都吞噬成碎片,外面喧闹声四起,高压水枪里的水落进火里,只剩阵阵白烟。
——这是哪里?
杨闻骆站在原地皱起眉,眼前掠过房梁的火焰、一重一重被破开的焦黑的门板、口中嘶喊着不断往前奔跑的身影,仿佛都只是遥远的影片,毫无真实感。
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身走进浓烟之中。
滚烫窒息的空气里,稍被火星溅到就会生起一个燎泡,留下一道永不可磨灭的疤痕,他却好似屏蔽了所有感官,在这片狼藉里穿行。
直至,滚滚烟雾之后出现一道身影。
那人逆着光,他半跪在地,清瘦的背微微弓起,骨骼弧度鲜明,外衣已经惨不忍睹,看不出上头沾染的是硝烟还是浓稠的鲜血。
杨闻骆盯着他,见他喘息着低下头,伤痕累累的左手轻轻触碰上怀中人的脸,声音颤抖绝望:“……醒醒。”
火焰蹿到墙上挂着的壁画,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火光顺着墙体蔓延,映亮周遭的一切。
那一瞬间,杨闻骆背僵硬挺直,掌心用力攥起。
他看到了自己的脸。
下一刻,意识骤然刺痛,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的视线与那个人逐渐重合,眼角余光可以看到“自己”渗着血的五指,还有怀里那个奄奄一息、看不清原本长相的女人。
火光、高温、窒息,所有一切变得异常真实起来。
杨闻骆胸膛急促起伏,意识在突如其来的恐惧情绪中崩溃想逃离,却只能死死压在身体里。
他一手把她拢在手臂里,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把她的发别到耳后,听见自己一遍遍重复:“……醒醒。”
火焰声噼里啪啦,掩盖住每一字里微妙的沙哑气音。
“你听不到也没关系,我会带你出去。”他声音低了下去,像是终于力竭又像只是在自言自语:“我一定会……谢思阳,我还没对你说过吧,其实我——”
他张了张口,但没接着往下说。
——我什么?
他要说什么?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他喊的又是谁?
谢思阳?
好似遮蔽在头顶的浓黑夜色渗透进一丝微光,庞大而真实的梦境终于被打破了一角,紧接着耳边响起一阵叩叩声,杨闻骆猝然睁开眼。
忽明忽灭的路灯映照进他的眼底,在深夜里折射出冷淡的玻璃光泽。
“……哥。”杨闻易维持着敲车窗的动作,张了张口,傻傻愣在原地,不知要不要继续。
冷空气笼罩着大地,车停着的这块地方昏暗、偏僻,连车辆都很少经过。
杨闻骆的情似乎与平常有细微的差别,不是熟稔的漫不经心,说是那种锐利的冷酷的话也不像,更像是一种游离于现实的茫然与怪异感。po?8ctypo18cty
半晌,他闭了闭眼,意识努力从那场荒诞的大火中抽离,开锁、关门、踩油门动作一气呵成,全程没有一个多余的眼。
杨闻易坐在后座,既想不断减轻自己的存在感,又抓心挠肺地难受。
对待自己一个月未见的弟弟,难道就没有那么一点话要说吗?
他好歹还是亲生的!
可惜这种直白的不甘杨闻易向来不敢在他面前表露出来,憋了半晌,只干巴巴又带着点讨好地问道:“哥,这事过去了吧?”
在看守所最开始那段时间他简直过得痛不欲生,没有网络,没有社交,烟酒更是见都没见过,几乎每天睁开眼就是看书看书外加等消息。
一个多月下来,杨闻骆倒是有点适应了,甚至摸出了点乐趣——反正吃喝照旧,打瞌睡的时间都比以前长。
但这不代表他还想回到那座铁笼子里。
车厢空气沉寂,许久没有得到应答。
杨闻骆肩背挺直,从后座这个角度来看,看不清他隐没在阴影里的侧脸,只能看见那握在方向盘上修长泛白的手指,似乎绷得格外紧。
就在杨闻意忍不住想拍拍他背的时候,一阵尖锐的刹车巨响响起,他的头猝不及防撞到前座椅背上。
后排陷入混乱的车辆喇叭声滴滴声也此起彼伏。
“哥!”杨闻易揉着脑袋坐好,感觉自己是生气了,刚想高声控诉,但就在下一刻,一股寒意从脚底蹿了上来。
他看到杨闻骆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双挣扎、闪烁着绝望的眼睛。
“你怎么……”
杨闻骆却没听下去,他转头望着前方,后背松懈地靠在椅背上,一口一口喘息着,脑海里控制不住地闪现着刚刚的画面。
是梦境吗?
梦的话,为何会那么真实?真实到,那种彻骨的恐惧和难过都似乎还残留在血液里,久久不散。
可如果不是梦的话,那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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