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也想离,想着离婚是件多丢人的事情,家里还有孩子,没了娘可怎么活啊,咬咬牙忍了。
中年的时候又想离,儿女们都大了,她总该不用忍了吧?可儿女们要结婚,父母离婚了,传出去对他们多不好,想想,又忍了。
就这么忍啊忍啊……忍得她都快老死了……一辈子,就快这么忍过去了……
叶小娟低着头默默地流眼泪。
人情冷漠也好,在大街上掉眼泪也不怕丢人。
“那个……”有人扯了扯她的袖子,是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子,手上拿着摘下的耳机,“您没事吧?是哪不舒服吗?”
叶小娟张了张嘴,忙摆手,“没事,小姑娘,我没事。”
公共汽车来了,叶小娟跟着人群上车,长发的小姑娘站在阳光下,脸蛋被晒得红扑扑的,嘟了嘟嘴,重新把耳机戴好,看着手机脸上露出鲜活的笑容。
叶小娟低头,用粗糙的掌心抹去眼泪。
她也曾那样年轻。
第45章
窗外蝉鸣声声,这个夏天实在漫长,令所有人都有点受不了,绿叶快被猛烈的太阳晒化,叶尖浓绿欲滴,午后空气沉闷,似是即将迎来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雨。
杜程坐在长椅上,他的目光穿过遥远的距离,静静看着病房内的欧阳玉,欧阳玉正坐在床上揉着自己毫无知觉的腿,情怔怔的。
杜程偏过头看了一眼姬满斋的西服,“真的洗不掉吗?”
西服胸口痕迹斑驳,星星点点的不太显眼,是那天他留下的泪水痕迹。
姬满斋这身衣服显然不是凡品,杜程认为它更倾向于一件防御类的法器,这样的法器很难被损坏或者留下痕迹,更何况是姬满斋的法器呢?
杜程视线下滑,姬满斋的手套同样也被他的眼泪弄脏了。
姬满斋回避了这个话题,“想吃点什么?”
病房内,护工送来了盒饭,欧阳玉感谢的笑容已经有些勉强,不像一开始住院时那么云淡风轻了。
“宝宝不哭了,妈妈给你买冰激凌,痛痛飞走了。”女人抱着痛哭的小孩从医院大楼里出来,母子二人经过长椅边,完全没有注意到大夏天里一身黑色西服怪打扮的姬满斋,倒是杜程目不转睛地看着抹眼泪的小孩。
帽沿跟着转动,姬满斋环手望向杜程,“要吃吗?”
杜程看小孩,是因为想起那天自己失控痛哭的样子,脸微微一红,“我又不是小孩子。”
“不是小孩子,也可以吃冰激凌。”姬满斋起身,轻拍了拍杜程的肩膀,压下帽子转身向医院外走去,杜程看着姬满斋离开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起来,意识到自己在笑后,又很快把笑容压下,继续紧盯着欧阳玉的那间病房。
欧阳玉正在吃午饭,房间里其他病人都说好了一样热热闹闹地有家人陪伴,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筷子在盒饭里动得很缓慢,他像是静止在热闹人群中的一幅画,格格不入地落寞。
重新失去双腿的老人忽然间变得苍老了,杜程看着欧阳玉,想到欧阳玉年轻时候的样子,欧阳玉年轻的时候的确是个很清秀的美少年,可他老了,再好看也是老了。
他仍记得孟诗平的回忆中曾感叹,她年华老去,色衰而爱弛,丈夫也喜欢上了别的年轻女子。
欧阳玉已经这么老了,周隔海还在乎他吗?还会为了他出现吗?
正在这时,杜程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的眼珠动了一下,视线迅速地移到医院走廊处。
清瘦的少年穿着普通,步调沉稳,混迹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他一步一步走向病房,在离病房只有一步之遥时,脚步忽地顿住,他转过脸望向窗外,视线准确无误地与医院楼栋下的杜程对上。
多日不见,杜程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张脸,很怪的是,他以为他会愤怒地立刻冲过去,可他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周隔海,而周隔海也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双方都从彼此的眼里感觉到了相似的内容。
“他知道了。”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周隔海抬起手,向着杜程的方向压了压,又指了指自己,无声道:不要动。
杜程坐在原地没有去追,他有种直觉,周隔海会过来的,他不会再逃了。
中午的太阳是液体状的,倾泻而下,让人也跟着融化。
人群来来往往,少年仔细地躲避着人群,从拥挤的医院大楼出来,没有碰到任何人。
杜程的目光一直看着周隔海的两条腿,笔直修长的两条腿,走路带风,稳稳地停在他面前,他好像又有点不认识周隔海了。
杜程仰起脸,周隔海还是老样子,面无表情,一副厌世脸,“一个人?”
“不是,”杜程平静道,“他去给我买冰激凌,虽然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但也可以随时把你碾碎。”
气氛凝滞。
小妖怪刚和他认识的时候,天真又单纯,他说什么,还要拿笔记记下来,好像对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信任感。
现在,那种信任感消失得一干二净,他防备着,像随时会被伤害一样,警惕地将自己所能依靠的东西悉数拿出来保护自己。
周隔海过来,平静地在离杜程一人远的地方坐下。
“你的腿……”
杜程先开口了。
“暂时的,”周隔海顿了顿,“抱歉,雄赳赳是我杀的。”
杜程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也很平静地问道:“为什么?”
“第一,他知道了我续命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