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的烛灭早被宫人灭了。
在沐浴更衣后,他才在透过纱窗的月光下到了内殿塌边,却在昏暗中见里侧的人正望着他。
“可是我吵着你了?”他问道,又觉方才应该再小心些,她易被惊醒。
她的声音很轻:“不是。”
闵危躺上榻后,照常地在她眉心亲吻了下,语调温柔:“不早了,睡吧,要不然你明日会没精。”
他想抱着她入睡,却是自身体温高,而她又畏热,夏日只能作罢。
他一如既往地平躺着,阖上了双眸。
深夜,满月的辉光撒落在殿中,静地只能听见远处的蝉鸣和蛙声,耳边是她清浅的呼吸声。
蓦地,他的脸上有微凉的触感。
闵危睁开眼。好一会儿,他转过身,朝向床榻里侧,便见她面色沉静。
可她的手却仍置于他沉隽的面上,轻轻地摩挲着。
“善善,你睡不着吗?”他握住了那截纤弱的手腕,望进那双冷情的眸。
却在下一刻,听到她说:“闵危,我想要个孩子。”
第九十四章
如今是建兴三年七月初四。
在过去的两年多中,虽闵危下令有禁,但林良善到底是通过宫人或是林原得知那些官员的上谏,又猜出了那些人的想法。
他们无非是觉得她不配于魏帝。不过仗着与魏帝曾经相救的情意,才坐上了皇后的位置。
不配?前世,她已听过类似的话语。譬如她抛弃江大公子,恶毒使计只为嫁给更有权势的镇北王世子,依着她的家世哪里配得上世子?竟还得了赐婚,做了世子妃。
那时尚且心有愤慨,想要辩驳他们虚假的言论。
但现今,她被困深宫,又要到何处去说,说这些全不是她想要的。或许那些人还会说她既得了荣华富贵,又要惺惺作态地说出这般话语,徒惹嫌弃。
林良善变得沉默寡言。在堆金砌玉的宫殿中,她差人寻了教管礼仪的嬷嬷,认真地学着那些繁琐复杂的宫仪。
“你不喜这些,学着作甚?”闵危皱眉道。
她说:“这难道不是一个皇后应该学的吗?”
曾几何时,他冷声嗤笑:“世子妃,你该学学那些礼仪,若是此次宴会上,有人揪住此点,不若还要我花费心思救你,我可没有那个闲工夫。”
那时,她被逼着学;此刻,她主动地学。
她双手交叠,一板一眼地朝面前的帝王微微福身,语气柔和又透着肃然:“妾身参见陛下。”
“善善,在我面前不必如此。”闵危被这一幕梗住,又去拉起她抱住。
“我知道。”腰间横亘着一只坚实的手臂,她靠在他的胸口,轻声道。
她知道在闵危面前不必这样,但在帝王面前需是这样。
权势富贵,他捧予她。她不得不接住,同时还要用另外的东西作为代价。
从更早之前,她就已经明白这个道理。
那些官员,及他们急切进宫的女儿,都在期盼着她犯错,最好是滔天大罪,然后被魏帝废后,打入冷宫的好。
滔天大罪?有哪项罪名可以与没有子嗣相提并论?一次次的上谏,无疑都在证实她的罪名,逼着每夜宿在她身侧之人纳妃,好早日为魏国诞下能继承大统的太子。
虽哥哥林原未直说,但她知道他话中之意,是催促她赶紧有一个孩子。
六年多前,在金州,她用怕疼的言辞妄图说服闵危不要孩子。不过在短暂的沉默后,他就同意了。
此后两人行.房,他多得注意,绝不会让她喝损害身体的避子汤。
也不知是她身体质弱,真地不易有孕,还是他的那些措施过于防范,后面竟未有孕事。
与闵危的孩子。想及此事,林良善无法想象,只觉浑身泛着冷意,不住地颤抖,最后紧紧揪住腹部的衣裳,恍若那里有一个令她恐惧的事物正在成形。
在思虑许久后,她以一个皇后的身份,向身为皇帝的闵危道:“陛下,你该听取朝中官员的上谏,选秀纳妃,以充实后宫。”
可得到的却是激烈的回应,以及他深切的恨意。
“若哪天我死了,会将皇位传于闵容。”
闵容,她记起前世曾到那个院子捡球的孩子,总是活泼开朗的模样。至苦的四年,闵容时常来找她玩。
“二嫂,他们都不愿意和我玩,只有你愿意,我也喜欢和你一起玩。”委屈地很。
镇北王府后院,犹如一潭死水。她将那秋千推动更高些,笑地杏眸弯弯:“若你得空,就常来好了。”
“好啊。二嫂。我还想秋千再高些。”
“再高,能荡到天边去了。”
“若真的能到天上去,我就摘下那最大最白的云,给二嫂做棉花糖吃,一定很好吃。”
童真的话语,让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世,林良善再见闵容,他已不再是当年单纯的模样。几年的战场磨炼,让他有了几分锋芒,身姿挺拔如松。
端王毕恭毕敬地行礼:“臣弟见过皇后娘娘。”
她愣怔了瞬,在魏帝的目光中,微垂着眸,平静道:“端王不必多礼,起身吧。”
“谢皇后娘娘。”
早非前世,也非前世。林良善想起重生之初,于万宝轩找寻到的那本《百变效古棋谱》,原该是他的,却被烧毁在那场大火中。
闵危说前世自己死后,是闵容继承了大统。这世也无妨。
林良善却想起那个十三岁的少年,是如何兴致勃勃地与她说:“二嫂,以后我要周游天下,就和莫老夫子一样。若是我遇到什么有趣的事,会写信与你的……只可惜你不能与我一起。”
而今,她居于深宫,他被封王。莫岑亦入朝为相。
凉风吹动轻薄的纱帐,晃过缠绵的荷香。
林良善的手落在闵危冷峻的眉眼上。在他的审视中,她微微朝前些,欲吻上那张薄情的唇。
“善善。”呼吸纠缠中,他叫她的名。
林良善顿住了。
“你不欲要孩子,没人可以逼你。”他望着毫无情.欲的她,然后在沉静中松开了她的手腕,转过身去。
“早些睡。”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他却只想着是自己的疏漏,让宫人将那些事告知她听,拔舌已是最轻的惩戒,明日定让袁才将人处死。
没人逼她吗?事实却是所有人都在逼她。
林良善做不到闵危这般毫无顾忌朝臣的议论,因她现今拥有的这些都是他给的。前两日御史大夫被仗打差点没命,更令她难以安眠。
他因选秀纳妃生怒,她也不敢向他提废后的事。
身为皇后,学宫仪,让自身姿态高雅端庄是一项,而孕育子嗣是另一项。
林良善看着闵危坚阔的后背。这些年,他忙碌前朝的事,却也尽可能陪同她。虽凡事都要经他同意,但算是关切自己。她又是否该庆幸没有那些妃子争宠,若是有,怕是自己早死在那些诡计中。
她心中这样想。
若是能有个孩子,一是能堵住那些朝臣的嘴,二是说不定以后日子会过得快些。
她又这样想,却隐隐觉得肚子疼。到底是怕疼啊。
若说真心话,林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