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月年岁已经过二旬,实在耽误不得,甜酿想把宝月遣回江都,凭她自己心意婚配。更多小说 ltxsba.me
当初日夜盼着施少连把自己遣回江都,如今在金陵住了五年,宝月倒是有些不舍,支支吾吾说想留在金陵,又添了一句,一切任凭小姐做主。
甜酿要替自己的婢女上心,自然连带着施少连也要对宝月上心,最后还是孙先生推来手底下铺子里的一名年轻管事。
施少连瞄了那憨厚的年轻人两眼,依稀有些印象,把宝月指过去:“就他了。”
施少连能看上的人不会差,甜酿旁观了两日,也就放心把宝月嫁了。
宝月终于逃脱了施少连的魔咒,快快乐乐嫁了出去。
走的时候宝月来给甜酿磕头,她坐在园子的石椅上,足尖踢着脚下的嫩草,脸上荡漾着清浅的微笑:“恭喜你啊,宝月,终于解脱了。”
宝月没有想到甜酿会用解脱这个词。
那一瞬间宝月有种错觉,她家小姐的身体是自由的,心却已经睡在了一只鸟笼里。
江都的丧事办完,张圆和况学双双回到金陵。
况夫人经不住丧子之痛,卧病在床,巧儿只得留在江都照料病母,故而甜酿和施少连往况府去时,只见到了况学和宁宁。
况家兄妹三人自小感情甚笃,经此一事,况学悲痛过甚,模样也有些憔悴,一双眼睛仍是红肿的。
况家的悲痛在于,谁也没有料想到一对看起来完美无瑕的夫妻会有一个最不堪的结局。
席间况学也是提起张家:“张二哥是被仇家在水中害死的,此事已经报了江都府衙,请衙门里去查,张夫人经不住打击,也病倒在床,原先窈儿要随着圆哥到金陵,也不得不留下来照顾婆母,我和圆哥一道从江都回来,他比我更消沉,今日都还病着。”
听罢张家的事,众人都有些欷歔,只有施少连淡然些,慢悠悠喝了一盏茶。
回去的路上,甜酿看着施少连:“谁会害张家二哥呢?不该在这时候……”
她有种直觉,张优的死和况苑的死,是连在一起的。
“张优嚣张惯了,被人记恨也是常事。”他狭长的眼半垂着,有些漫不经心的凉薄,“小九何必惋惜这种人,早该死了,现在也不晚……”
甜酿把况学的话记在了心里,去天香阁的时候,请阮阮派个不相干的小厮,去看看张圆的病。
张圆是很好的人,他和曲池一样,自有几分赤忱。
张圆跟官署里告了假,正躺在床上休养,听说有人来访,把人唤进来,才知道是天香阁的阮阮姑娘遣来探病的人,送了些补品药材过来。
他唇角发白,面容憔悴,仍是撑着起来,将一包塞得鼓鼓囊囊的纸包塞给跑腿的小厮,请他带回去:“在下身子无碍,这是从江都家里带回来的土仪,些微心意,不成敬意,烦请帮忙捎回。”
甜酿见到这样东西的时候,沉默了半晌。
那质朴又简单的纸包上没有任何字迹印记,但知道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明辉庄出产的东西。
每年冬日农闲之时,明辉庄内的仆妇会开始忙碌,腌制盐齑,晾晒果脯鱼干,煎烘茶叶,这些东西,曲夫人从年节里开始分赠亲友,意味着明辉庄一年的收获和曲夫人一点世外桃源的心意。
曲夫人寄给曲池,曲池又转给张圆,最后到了她手上。给她的一点慰藉和心意么?
杨夫人和张圆找了曲池。
张圆说,要帮她离开施少连。
杨夫人说,若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直言。
世事就如捉迷藏一样,你寻他躲,你藏他寻,没有一刻清闲的时候,也总是避不开。
以前她孤立无援的时候,心中却还有斗志,如今只想随遇而安,却突然涌现出盟友。
甜酿把纸包带回了家中,悄悄藏了起来。
如若金陵还有一人惦记着张圆,那自然是芳儿。
她有美貌和手段,曲意逢迎,也有几分受宠,何况是上头没有主母约束,这阵子,正是枕上柔情蜜意的时候。
这么久了,张圆依旧毫无动静。
“你不救二姐姐了么?你就眼睁睁看着她受苦?”芳儿很是不解,“张大人,我偷偷通风报信,反倒害了自己,你们却无动于衷,你心中是如何想的?我记得,以前你是最赤忱热心的人。”
向来是民不跟官斗,一个御史,一个守备夫人,要针对一个没什么大背景的皇商,这太简单了,哪有滴水不露的生意人。
张圆的确有暗中去盘查施少连,他在金陵的各方进项,绝撑不起每日流水似的花销,漕河上的那几条标船,是施少连最大的买卖,张圆甚至暗中寻张优帮忙查市舶司内那几条船的关卡交税通文,可惜没有等到消息,二哥就不幸去世。
甜酿拒绝他的援手,他挫上收挫,难免心灰意冷:“我听说她在施少连身边过得不错,也不需我援手,何须我帮忙。”
这世上的男人个个都是优柔寡断,芳儿冷笑道:“当年她拒绝大人的时候,也没有求大人帮忙。很多事情,不在于她如何想,而在于您如何想啊。”
“大人可还记得那本说文解字的书?她爱惜大人送的新书,轻视家里的旧书,惹怒了施少连,这才有了后头的事,大人送什么不好,偏偏要送一本她已经有的书,难道不是想取代施少连在她心中的位置么,如今怎么反倒妇人之仁,畏手畏脚起来。”
“我知道施少连哪儿有大问题。”她陪过的宾客里,都是盐院和漕运司的人,“大人可以查查我父亲的死因,他用漕船便利,倒卖盐引,暗贩私盐,随意一桩查出来,这都是要抄家连坐的死罪,到时候连二姐姐都逃脱不了。”
芳儿的软轿出了张家的大门。
甜酿在天香阁内,天香阁内大大小小不知道有多少香炉,积年累月浓香沉积到今日,有些昏昏沉沉的厚重感,湘娘子托甜酿打理这些香炉,要将香炉的余烬都刮尽,换上新香,甜酿请阮阮和几位花娘帮忙,一起在秦淮河边清理香炉。
以前醉香铺的香多是清浅甘甜的底味,如今多了一点缱绻婉转的余韵,施少连微能品咂出来:“有一点醉酒微醺之感。”
“醉生梦死,正好相配。”她低头干活。
“你最早调的那方香,是我双十的生辰礼物。”施少连在她身边坐下,柔声道,“好些年过去了,我还记得那种香气。”
“那时也只是胡闹,不作数的。”
“我喜欢香橙的气味。”他偏首看她,“香橙、青荷、榴花、胭脂,甜食……是小九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