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在一起。也许圆哥哥说的每一句话都对,但我已经接受了这样的日子。”
她始终站得离张圆很远,没有向他靠近一步,反而往后退了退:“其实……真不必为我费这些心思。”
张圆怔在原地:“你……你不愿意离开他”
甜酿过了半晌才道:“不愿意。”
“为什么”他脸上惊诧,“为什么不愿意?”
“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她语气波澜不起,“现在就是最好的结果。”
她不愿意离开施少连,那个从始至终都在戕害她的人。
甜妹妹……变了吗?
她不再是那个笑容甜蜜,温柔矜持又直率勇敢的少女,不是那个敢于主动和他私奔的未婚妻子,不是那个要逃离施家长兄的二小姐,他听杨夫人讲述她在吴江和钱塘的发奋事迹,禁不住也要热泪盈眶,可眼下的她……
是在施少连身边受了太多的苦,已经完全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
张圆心头剧痛。
甜酿转身要走。
“九儿妹妹!”他痛声唤住她,“我从来没有这样后悔过,件件事都在后悔……可我是真的想你过得好。”
眼前的女子顿住脚步。
“我对妹妹没有坏心,只想你过得好,妹妹在施少连身边,其实很多事都不知道,我们想见妹妹一面,其实也并不容易……”张圆道,“杨夫人一直挂心着你,她有要事要对妹妹细说,我若是想……以后能在这见见妹妹么?”
甜酿思忖了片刻,没有拒绝他:“自然可以,只是天香阁非寻常之地,为了圆哥哥的声誉,还是少来为好。”
她朝张圆微微施礼,出了屋子。
阮阮正在守在门外,有些忐忑打量甜酿色,小心问道:“张公子让你为难了么?我也是瞧他像个正人君子,一时糊涂才答应牵线搭桥的……”
“他给了你多少银子?”甜酿皱皱鼻子,老在在,袖手问阮阮。
阮阮咂咂嘴巴,缓缓伸出了一只手,眨了眨眼:“不多不少……五百两。”
“他哪有这么多银子。”甜酿慢悠悠唉了一口气,“还给他吧,这银子我补给你。”
“这怎么好意思,不用不用。”阮阮连连摆手,听见甜酿道,“我两人以前有过婚约,我差点嫁给他。”
阮阮睁大眼睛,瞧着甜酿,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这……你两人见面,施公子若是知道……我岂不是闯了大祸?”
甜酿和施少连的关系微妙又异,阮阮不想招惹施少连,甜酿拍拍她的手:“无事,一切都有我在。”
两人一道携手走远,正遇见湘娘子派来寻甜酿的一个婢女,两人都噤声,甜酿跟着婢女走,回头对阮阮道:“我去寻湘娘子,你就别送了,回屋歇着吧。”
阮阮回头看了自己的屋子一眼,先要把那五百两银子的男人趁人不备偷偷打发走,点点头。
甜酿在阮阮屋内待得略久,湘娘子特意差人去寻甜酿回来:“什么首饰看了这么久?我们投壶都玩了两三轮,还不见你们回来。”
“阮阮新得了一柄累丝衔珠戏花蝶簪,听说是京里的时兴货,南边没有的,值不少银子呢。”甜酿在湘娘子身边坐下,漫不经心看她们玩骨牌。
天色稍暗,施少连也到天香阁里来,看见甜酿和湘娘子坐在一处,湘娘子问他自何处来,他笑道:“刚从盐院那边办盐引回来,听说在这,我顺道过来接她回去。”
湘娘子知道他看人看得紧,也不拆穿,笑道:“在我这儿用完饭再回去吧。”
用过夜饭,入夜后的秦淮河才喧嚣闹腾起来,十里灯火,河面舟船如织,有装扮得如蓬莱仙宫的画舫,彩灯鱼龙飞舞,这时候天暖,微风和熏,两人不登舟,也不坐轿,两人就沿着秦淮水岸,在天光月影里一路漫步回家。
两人并肩走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青春少艾,貌美如花,一个眉眼俊朗,意气风发,灯火阑珊下确是一双珠联璧合的年轻眷侣。
施少连牵着甜酿的手一路穿花拂柳,察觉她几次侧目看他,顿住脚步,眉眼含情,微笑道:“看什么呢?”
甜酿扭过头,微微噘起了嘴,眼里倒影着柔夜的斑斓光辉。
他熟记这些深巷小径,带着她拐了两拐,远离笑闹的游人仕女,进了一条青石砖铺的巷子,曲径通幽,还未打烊的小铺檐角挂着半旧的灯笼,新月被薄云遮挡,洒一点淡淡的光亮在砖瓦上。
前头有家吃食店,施少连偶尔路过两回,瞥见过里头的食客吃东西,捏捏她的手:“想不想吃芝麻圆子?前头有间小店,吃的人倒多,我们去尝尝。”
是间普普通通的吃食店,原先在钱塘租住的楼阁里,楼下就是这么家小店,两文钱一碗的芝麻圆子,桌上有店主人自己调的桂花蜜渍,匀一点在碗里,顷刻香气扑鼻。
这里靠近秦淮河,芝麻圆子要三文钱一碗,店主人是个白发老婆婆,手脚麻利在热锅里煮开端上来,七八个胖乎乎的圆子滚在碗里,甜酿吃过两个就停了,把汤勺搁下,施少连看她吃完,捡起汤勺,吃了三四个,剩下的他咬了半口,内里稠黑香甜的芝麻糊淌出来,递在了她唇边。
两个人的津唾喂过不知多少回,她一口咬着勺沿,将半只芝麻圆子含在嘴里,鼓着腮帮子吃下去。
施少连拢着她,把她唇角溢出的一点芝麻糊拭净,白发老婆婆笑眯眯偷眼看着两人,过来收拾碗筷,道了声:“公子夫人好生恩爱,羡煞旁人。”
这句话换了年轻公子一枚碎银子,足抵过了店主一月的买卖,老婆婆脸上笑成一朵灿菊,又恭维了甜酿一声:“夫人好福气,得了位这样好的如意郎君。”千恩万谢送两人离去。
两人沿着幽巷携手归家,清淡月色相随,闲话家常,这样清闲自在的时光并不多,兴许以往在江都也许有,但相隔太久几近模糊。
甜酿今日格外的乖巧温顺,床帏之内宽衣解带,邀巫山游,递枕席之乐,浓情缱绻,尽欢而眠。
睡梦之前,她枕在他胸口,突然想起一事,轻声道:“湘娘子想托我帮忙调一些新香。”
施少连抚摸着她滑腻如绸的肌肤,餍足嗯了一声:“甚好,你答应了么?”
“盛情难却,只好勉强应下。”甜酿回道,“但我这种雕虫小技,怎敢班门弄斧。何况许久没碰这些,倒有些生疏了。”
“不打紧,慢慢琢磨就是,总能再做起来。”施少连安慰她。
她淡然问施少连:“钱塘的醉香铺还在么?”
“在。”他揉她酸软的腰肢,“我替你留着呢。”
“香坊里还有很多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方子,可能还有些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