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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的黄昏(56)(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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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场上的凌迟还在继续,刽子手一刀刀地在每一个犯人的身上剐着。

洪天贵福早已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不停地翕动嘴唇,发出轻微的呻吟。

一旁的洪仁政、刘庆汉等汉子此刻也捱不住疼痛,龇牙咧嘴地惨叫起来,偏偏是看似文弱的洪仁玕,竟咬碎银牙,一声不吭。

监斩台上的杨岳斌给身边的副将彭楚汉使了个眼色,彭楚汉立时会意,让人端了一锅热粥上去,给洪天贵福喂下。

朝廷有令,一定要剐满幼逆一千刀,这才能让他断气,若是满不了千刀,不仅刽子手要被问罪,就连监斩官杨岳斌和沈葆桢都难辞其咎,所以他们不能让洪天贵福这么早就一命呜呼,恰到好处地给他喂下热粥,能暂时留住他的性命,同样也能让他承受更大的痛苦。

热粥是被刽子手强行灌下去的,已经被剐得体无完肤的洪天贵福喊破了嗓子,只觉得喉口干燥,如火烧一般,出于人的本能,那软滑的液体一进到口中,便忍不住一口一口地吞咽起来。

只是他不知道,此刻一时的贪欢,是需要他用更多的痛苦作为代价的。

几乎已经裸露的肋骨随着他的吞咽,不停地曲张着,血淋淋的皮肉中,冒着热气的血液不停地往外冒,看得那些不久前还兴奋异常的百姓们个个于心不忍。

虽然他们有时恶毒,有时令人反感,巴不得看到别人过得比自己更悲惨,但归根到底,他们还是善良的,只是在清廷冷漠无情的政策下,他们的善良不得不深藏在心底。

「呃……求求你们,饶……饶我一命……」来不及吞下去的粥液和鲜血一起从洪天贵福的嘴角滑落下来,用微弱的声音向他面前的刽子手哀求。

刽子手道:「这是朝廷的诏令,我不过是奉命行事,你若化为厉鬼,莫要缠我!」说完,有拿起剔骨尖刀,在洪天贵福的身上一刀刀地剐了起来。

洪天贵福身前的皮肤已经几乎被刮完,现在每一刀下去,都割在肌肉上。

薄薄的肌肉被切下来的时候,也是半透明的,就像琉璃一般诱人,甚至还让那些饥肠辘辘的看客感到有些可口。

只不过,那不是牛肉羊肉,而是人肉!残忍的凌迟一直持续到黄昏,现场已是血迹,几乎染红了大半个刑场。

很难想象,这区区十几个人的身体里,竟然能够流出这么多血来。

洪仁玕、洪仁政等人早已毙命,可是作为罪魁祸首的洪天贵福,现在还有一口气在,直到最后的一抹夕阳消失在天际,刽子手这才一刀捅进他的胸膛,行了最后的「点心」之刑,结束了他短暂而迷茫的一生。

监斩台边,一个三十多岁的官员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刑场上,直到刽子手一刀砍下洪天贵福的首级,高悬与竹竿之上后,台上的杨岳斌、沈葆桢满脸阴云密布,木讷地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拱手道别,他这才跟着身边的官员们一道,向两位大人作揖送别。

看客们三三两两地散去,在目睹了此番酷刑之后,早已没有了行刑前的兴奋,个个沉默不语。

上至藩台、巡抚,下到黎民百姓,似乎都被这残忍的场面震撼,他们毕竟都是血肉之躯,即便曾经互相为敌,可看到这惨绝人寰的画面,心中还是不经意地留下了阴影。

等到同僚和看客们都走得差不多了,这年轻官员才转身朝着自己的轿子走去。

在黄昏的暮色中,一个黑影从暗处闪了出来,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官员听到了脚步声,回过头道:「容发,本官让你候在十字街,你来此处作甚?」黑影的脸从夜幕中显露出来,赫然竟是忠二殿下李容发。

他换上了一身仆人的装扮,头上包着厚厚的缠头,从拖在脑后的辫子上看,他似乎已经剃了头发。

他对那官员拱手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容发此生,没齿难忘!」官员道:「莫不是你一片善心,在湖坊救下了本官的妻儿,本官今日也不会冒险在法场上那死囚替你!你且记得,从今而后,忠二殿下李容发已经不在人世,在南昌城里,你就是我陈宝箴的贴身仆人陈阿土。

等出了南昌,本官再设法放你和采菱姑娘一道逃生!」「是,多谢大人!」李容发的声音彷佛有些哽咽,但因为有颜色的掩护,也看不清他到底有没有在流泪。

虽然黄淑贞的丈夫陈宝箴把他从北校场的囚车里用一名长得和他有几分相似的死囚换了出来,代替他在老虎山刑场上受千刀万剐之刑,可还没出南昌城,他和采菱便是不安全的,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拿问。

在来刑场的路上,陈宝箴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留在十字街,免得被人认出,可李容发还是忍不住,偷偷地混进人群里来观刑。

一个人苟且偷生,是如何容易?但要背负着负疚感活下去,却是不易。

他还是不能忘记,自己曾是受过天王陛下册封的忠二殿下,他的父亲是为天国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忠王李秀成,即便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却还是想来法场送幼天王最后一程。

李容发跟在陈宝箴后面默默地走着,路过绳金塔的时候,却看到塔内依然灯火通明,不由地仰头望了一眼塔尖,却什么也看不到。

陈宝箴道:「处死了幼逆,藩台杨大人这几天便要北上,到甘陕赴职,到时候本官会替你弄好令牌,出城送行!你便在那时,离开江西,永远也不要回来!」「明白了,多谢大人!」南昌筷子巷口。

何震川已经醉倒在路边,被刚刚观刑回来的百姓当成流浪汉,怪地围观着他。

「喂,起来!」苏元春挤开人群,走到他的身边,抬脚在他的屁股上用力地踹了几下。

「啊……苏总兵!」何震川揉着惺忪的双眼坐了起来。

「我让你到嫁妆街去打酒,你倒好,自己醉倒在这里了!」苏元春埋怨地问道。

何震川颓废地瘫坐在地,双手捂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不像李容发那么有胆量,敢混迹在人群里去见幼天王最后一面,所以只能拿着苏元春给他的银两,躲进筷子巷里一醉方休。

从城外迁居、避难而来的百姓都聚集在筷子巷,因此这里相对南昌其他地方而言,陌生人更多一些,才不会引人注目。

「好了,别像个女孩子一样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丢我们精毅营的脸!」苏元春扶起何震川小声道,「行刑已经结束,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快跟我回前营去,收拾一下!」何震川问:「苏总兵,我们这是要去何处?」苏元春道:「去湖南东安!」「啊?我们不是要去贵州和苗人打仗么?」「朝廷刚下的诏令,发匪李世贤、汪海洋已经由闽入广,意图联合那里的天地会,盘踞广东。

席大帅奉诏由西进改为南下,去那里和发匪打仗。

本来,大帅在外征战多年,已有许多日子没有回乡探亲了,正好趁着这次朝廷对贵州用兵之际,顺道回一趟东安老家。

可谁知,两广兵祸又起,只能改变行程,入广作战。

他思念家中的妻儿,又脱不开身,特休书一封,令我携信去湖南报个平安,再南下与大军会合!」「哦……什么时候动身?」「就今晚!我刚把老虎山的差事交接了,你速去收拾一番,随我北上湖南!」「可是,」何震川道,「藩台杨大人不是过几日也要返回湖南去吗?我们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动身?」「杨制台去的长沙,我们去的是东安,不是一路的!」苏元春说完,拽起何震川的衣裳,拖着醉醺醺的他便往前营而去。

绳金塔的宝顶下,洪宣娇背靠着回廊的扶栏,瘫坐在地上。

法场上行刑了半天,她也被杨明海和刘明珍奸污了半日,这会儿又是精疲力竭。

她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被折磨得志恍惚,还是因为幼天王之死,让她心如死灰。

杨明海划燃了洋火,叼着烟杆,深深地抽了一口。

芬芳甜腻的烟味瞬间在空气里蔓延开来,随着夜间的凉风,飘进洪宣娇的鼻孔里。

「唔……」不知何时,洪宣娇已经泪流满面,大悲无声,只是默默地往下掉着泪水。

杨明海看了她一眼,把烟嘴递到她的口边,道:「你们的陛下死了,是不是很悲伤?来,抽上一口,它会让你忘记所有痛苦!」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又接着道,「当初在九袱洲,老子被你们的炮子几乎打断了腿,在床上足足躺了三个月,全靠这福寿膏让我撑了过来!」这一次,洪宣娇不再抗拒,失般地张开了嘴,含住烟杆,也深吸了一口。

果然,鸦片的甘甜能让她变得更加麻木,忘记所有痛苦。

瞬间,好像所有的不适都消失了,快活被无限地放大,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的下体又开始变得酸涩难忍。

「还要吗?」杨明海把手腕一抬,举起烟杆问。

「嗯!」洪宣娇似乎已经彻底迷恋上了鸦片的滋味,仰着泪流满面的脸,轻轻地点了点头。

几天后,赣江沿岸。

杨岳斌的水师已经整装待发,楼船布满了江面。

他打算沿着赣江北上,和正赶往九江的曾国藩会合,然后一道返乡。

刘明珍把杨明海送出了章江门,从章江门出去,便是赣江沿岸。

杨岳斌去陕甘赴任,只带了彭楚汉和杨明海两个总兵,因为陕、甘多旱,他的水师几乎无用武之地,把这些人一起带回昏暗裁撤,正好消了朝廷的猜忌之心。

刘明珍和杨明海一起坐在马车上,他弯腰掀开窗帘,往外张望。

同样被关在车厢里洪宣娇看到马车缓缓地驶过章江门城楼,看到了一片废墟。

在王勃笔下落霞与孤鹜齐飞的滕王阁已经不复存在,早在那年太平军围攻南昌时,被城里的提督江忠义坚壁清野时防火烧成了灰烬。

滕王阁旁的码头边,战舰星罗棋布,彩旗遮天蔽日。

刘明珍等马车停稳了,一步跃下,对杨明海拱了拱手道:「杨兄,西出阳关无故人,我便送你到这里了,咱们兄弟就此别过,来日后会有期!」杨明海也下了车,依依不舍地看着马车,道:「这就……走了?」「当然,」刘明珍道,「左大人已经肃清了浙江境内的长毛,现正对福建用兵,我还要把黄十四那些人带回去,听候左大人发落呢!」「既然如此,那就此别过!」杨明海无奈地道。

刘明珍忽然噗地笑了出来,道:「我就知道,你定是舍不下车里的那骚货!今日你只要肯出钱,我便将她卖给你,如何?」杨明海道:「在杨大人麾下,两袖清风,我怕是要不起你的价钱!」刘明珍道:「你都不问问我开什么价,就怕出不起银子了?你好歹也是一介总兵,能不能别这么小器?」杨明海道:「那你出多少价钱?」刘明珍伸出一个手指。

杨明海惊了一跳,大声道:「一百两银子?」刘明珍摇摇头。

「十两?」杨明海有些难以置信了,在棕帽巷的交易中,男丁一般开价在七八两银子上下,年轻的女子却又十几两,料想像洪宣娇身份特殊的,又在刑场上逃过死刑,少说也得二三十两起价。

刘明珍却诡异地笑道:「你给我一文钱罢了!」「一文钱?」杨明海感觉自己的耳朵好像出了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刘明珍摊摊手道:「没错,就是一文钱!反正,那老骚货我已玩得腻了,带在身边,又怕被左大人责怪,倒不如陪着你去陕甘,也好随时作乐!本来嘛,凭你我的交情,白送你也无妨,只是她乃是我费了好大心血才得手的,不让你出点钱,我心里不舒坦!」「哈哈哈!」杨明海果真掏出了一文钱,塞到刘明珍的手中,「兄弟,待我在陕甘平定回乱,回到湖南,到时一醉方休!」「保重!」刘明珍道。

洪宣娇被人从马车里押了下来,朝着一艘大船上走去。

杨明海调笑道:「贱货,你想不到吧,刘明珍大人将你一文钱卖给了我,现在你就乖乖陪我去陕甘玩乐吧!」「哈哈哈!」旁边的湘勇们哄堂大笑,指着洪宣娇道,「这身价可真贱了,一文钱买颗白菜都怕是不成吧?」洪宣娇跌跌撞撞,刘明珍这么做,无疑是为了羞辱她,让她自卑,但偏偏如此,她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就连面目丑陋,身有残疾的人,也奴隶市场上也能卖个一二两纹银,她现在却被以一文钱的价格轻易出卖了。

刚到船上,她不禁回头往岸边望了一眼,却见到两条熟悉的身影,正在对一个身穿清廷官服的人作揖。

「容发?采菱?」洪宣娇不禁叫了出来。

「什么?」杨明海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见章江门码头边人山人海,也不知她究竟在瞧什么。

等到洪宣娇再想去找寻那两条身影的已经不知去向,码头上只剩下那穿着官服的男人孤零零地站着,目光眺望着人影消失的方向。

「别看了,快进去,马上要启航了!」杨明海推着洪宣娇进了船舱。

不一会儿,旗舰上有人在扯着嗓子大喊:「起锚,开航,目的地九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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