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宣娇想想自己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怕也是会被他迷住的吧?现在看来,采菱的眼光可真不差,只可惜他们的好事还没成,天京城便已经遭遇了大变。
「你说的我都明白,」洪宣娇说,「眼下看来,救出几位幼王,也绝非人力能够为之!你不用劝我了,进了城,你还有很多事要做吧,你去忙的,不用管我!等下到了县衙,首王自会招待我的!」李容发把马缰交给采菱,冲她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末将就先行告退了!」在清点完人马之后,李容发猛然发现,眼下的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一路恶战打下来,他的千余人马,现在剩下不到五百人,还有其中还有大半是负了伤的。
好在此时他们已经进了广德,范汝增手下有万余人,想必清妖也不会轻易来犯,至少能让他休整上一段时间。
在广德的十余天日子里,李容发是开心的,虽然中途得知了父亲李秀成被俘的消息,让他消沉了好一阵子,但大多数时间里,都是在和采菱约会,与陈承琦开怀畅饮。
接下来,摆在太平军面前的,还有一个难题,广德毕竟不是久留之地,而且李鸿章的淮勇得知幼逆驻跸广德的消息后,也在开始朝着这边聚拢,随时都有进攻的可能。
何去何从,大家莫衷一是。
但李容发并不操心这事,他不想跟他的父亲一样,既要处理军务,又要操持政事,只想当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有仗打,他就打,没有仗打,就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直到干王洪仁玕的到来,这才打破了一切。
洪仁玕曾经奉旨出京,催促四面援军速速入援天京,可是大多数太平军都在观望,并没有想要进城和清妖殊死一搏的打算。
不得已之下,他只得转入湖州,和湖州的堵王黄老虎黄文金一起,一边守城,一边收聚人马。
洪仁玕在湖州也并非毫无成就,几个月时间内,也收拢了不少兵马。
毕竟,嘉兴失陷之后,湖州成了太平天国在苏南和浙北的唯一根据地,驰援而来的人马都得到湖州城里落脚。
一来二去,本城人马和援军加在一起,少说也有七八万人了。
城内除了堵王黄文金,昭王黄文英和奉王黄朋厚之外,望风而来的偕王谭体元和他的两个弟弟谭干元、谭庆元,享王刘裕鸠,总统天将胡永祥,谢元美、李世华、柯林等人也俱聚于湖州,一时之间,湖州声威大震,虽李鸿章淮勇能征惯战,却也一连数月,不能拔城。
这次和干王随行来广德县城的,还有享王刘裕鸠和谢元美、柯林等人,同时奉王黄朋厚护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数千人,开进了县城。
李容发正和采菱一起在县城街头漫步,这些天他们的感情进展也算不错,牵了手,亲了嘴,却始终不敢偷食禁果。
可不知为何,采菱一下子看到那么多太平军进城,竟有些害怕,躲到了李容发的身后。
「忠二殿下,来了这许多圣兵,莫不是我们又要打仗去了么?」采菱战战兢兢地问。
从天京到广德,她也一路和追兵厮杀,凭着洪宣娇教授的武艺和枪法,也杀死了好几名清妖,可她总觉得打仗这种事太过骇人,横飞的枪子可是不长眼睛的,也不管你是诸王,还是圣兵,死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降临在头上,就像湖熟时的李有材和林绍璋一样。
「怎么,你还怕打仗?」李容发笑得就像阳光一样灿烂,把采菱从身后拉了出来,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被李容发温暖的手心握着,采菱这才有了些安全感,点点头道:「怕!我当然怕!我怕你一个闪失,就没命了!」李容发道:「天父天兄总是眷顾我的,在太平天国的大业末竞之前,不会让我那么容易就死的!」「我才不信,」采菱道,「你们每个人都这么说,可是我亲眼所见,却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我眼前消失!」「那是他们去见了天父!」采菱忽然又把身子往李容发的身后缩了过去,道:「小殿下,你看那人,生得好可怕!」李容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一人三十几岁,面目狰狞,两只眼睛彷佛永远透露着凶光。
这哪是人类该有的眼睛啊,分明的觅食的猛兽!李容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别怕,我认识他,他就是享王殿下刘裕鸠,曾经是我父亲手下的干将,是忠殿第三十六天将!不过,他有个绰号,确实比较可怕,清妖都叫他刘剥皮。
据说他曾经把俘虏的清妖大将活生生地剥下了一层皮……」「啊!我不想听,你别说了!」采菱害怕地捂住了耳朵。
「哈哈!」李容发笑了起来,「不过,他也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吓人,平时……嗯,还算挺和善的!你瞧,他过来了!」「啊!」采菱几乎不敢抬头看,完全把自己的身子藏到了李容发的后背上。
刘裕鸠在李容发跟前翻身下马,拱了拱手道:「忠二殿下,好久不见,竟然长那么高了!」「享王殿下,别来无恙!」李容发也拱拱手道。
「咦!」刘裕鸠看到了藏在李容发身后的采菱,道,「这位莫不是采菱姑娘?」「你认识她?」「当然了,为了成全你们两个,西王娘要收她当义女的事,可在整个太平天国不算新鲜事了吧?」李容发尴尬地笑笑道:「殿下,你就别取笑我了!你瞧,采菱都快被你吓得不敢见人了!来,采菱,快来见过享王!」采菱这才畏畏缩缩地从李容发的身后走了出来:「见过殿下!」「啊,可真是个如花似玉的江南女子啊!哈哈,忠二殿下,你好福气!」刘裕鸠拍着李容发的手臂道,「干王这时想必已经去了县衙觐见幼天王了,我就不在这里陪着你聊天了。
等下衙门内一定会置办酒席的,到时我俩喝一杯如何?」「那敢情好!」李容发不亢不卑地送走了刘裕鸠,又对采菱道,「你看,我说得没错吧!享王这人吧,就是长得凶了一点,其实为人还是挺不错的!」「刚刚你说他是忠殿第三十六天将,为何我从末在忠殿见过他?」采菱扳着手指,不解地道,「忠殿的慕王谭绍光,老康王汪安钧,纳王郜永宽……这些人我都在苏州见过……」李容发道:「我父王的属地除了苏州,还有杭州呢,这享王原是守在杭州的,在杭城沦陷之后,本想北上入京,却因为无锡、常州接连失陷,道路不通,被留在了湖州!」「原来如此……」采菱点点头说。
就在二人交谈间,忽然一人骑着高头大马,立在了李容发身后。
他笔挺地坐在马鞍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李容发道:「你就是忠二殿下?」李容发回头一看,道:「见过奉王殿下!」黄朋厚道:「天国上下都道你少年英雄,今日一见,却是一个只顾儿女情长的毛头小子!」「你谁啊?」采菱一听对方侮辱李容发,便有些不乐意了,拦在了爱人跟前道。
和刚才见刘裕鸠的时候不同,这时看到黄朋厚的一脸麻子,便觉得无比恶心,又让他那么一说,对他的好感度陡然降到了冰点。
「采菱,休要对奉王殿下无礼!」李容发急忙拉住采菱道。
「甚么奉王,不过是五等王爵而已,你虽末封王,却也是忠王殿下的后人,容不得他在此无礼!」采菱不依不饶地道。
黄朋厚翻身从马鞍上下来,道:「你这不知礼数的小丫头,简直是找死!」话音末落,忽然呛的一声,战刀出鞘,猛的往采菱的身上刺了过来。
「小心!」李容发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急忙拉开了采菱,想要拔刀去架住黄朋厚。
不料黄朋厚早有准备,刀锋急转,竟朝着李容发的手腕上削了过去。
李容发只得迅速地往后退了一步。
可是黄朋厚却不依不饶,又紧跟着逼了上来,刷刷地朝着李容发砍出三刀。
他的这三刀无意去索李容发的性命,却将他的出手封得死死的。
李容发一边闪,一边道:「奉王殿下,你这是作甚?」黄朋厚刀势不停,道:「本王今日找你切磋切磋,看看谁才是太平天国的少年英雄!」说着,又向李容发砍了三刀。
李容发只顾拉着采菱躲闪,却不还手。
黄朋厚接连几波突袭都末能得手,不免有些恼怒,刀锋又转,竟又朝着采菱刺了过来。
情急之下,李容发已经无暇拔刀,只能将插在背后的精钢短棍抽了出来,当的一声,格开了来刀。
「好小子,居然还有暗器!」黄朋厚见李容发也亮了兵器,顿时感觉热血上涌,反手握刀,不向李容发强攻,反而又是一刀,往采菱的咽喉上切了过去。
李容发抢先一步,用短棍格开了来刀,正要带着采菱撤出战圈,向黄朋厚阐明误会,说时迟,那时快,黄朋厚忽然飞起一脚,蹬在了李容发的胸口上。
李容发胸中闷痛,噔噔噔地倒退了好几步,差点没摔在地上。
「喝!」黄朋厚见自己占了上风,大吼一声,飞身而起,一刀朝着李容发的脖子噼了过来。
「住手!黄十四,休得无礼!」就在黄朋厚一刀快要砍在李容发身上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一声大喝,让他的身形硬生生地顿住了。
干王洪仁玕走到二人身边,将他们拉开,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殿下,本王不过是找忠二殿下切磋武艺罢了!」黄朋厚一边说着,一边不甘心地收刀回鞘。
「本总裁带你出来,是让你这般胡闹的么?」洪仁玕怒斥着黄朋厚。
黄朋厚耸耸肩道:「得了,那我先进县衙去了!」说完,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干王殿下!」李容发收起短棍,和采菱一道行礼道。
「容发,听说你前不久在江阴全歼了洋枪队,让大魔头戈登只身而逃,实在是大快人心啊!」洪仁玕牵着李容发的手道。
「小小战功,不足挂齿!」李容发谦虚地说。
「本总裁这才来广德,是想接陛下先到湖州暂住,再作打算,」洪仁玕带着李容发和采菱一边走,一边说,「当时我奉旨出京求援,在湖州收聚了一些兵马,本想长驱入京勤王,可只可惜还没动身,就已经听闻天京失守。
本总裁四方打探,这才知道陛下已经到了广德,这才带人前来接应!」「干王,你能来可真是太好了!」「不过现在湖州也是四面楚歌,不能作长久之计,还需另谋出路才行!」「全凭殿下作主,末将赴汤蹈火,愿为天国当马前卒!」说这话,已经到了广德县衙门前。
洪仁玕道:「忠二殿下,这次你护驾有功,到时候本总裁替你在陛下跟前说上几句好话,也给你加个实王的头衔!」「殿下,这还是不了,」李容发道,「我年纪尚小,若是封王,岂不引人笑话?」「哈哈哈!」洪仁玕笑道,「好了,这事到时再说,本总裁刚到广德,还没去觐见过陛下呢!我先进去,府衙内等下有宴,你也一起过来吧!」「行,多谢干王!」李容发送走了洪仁玕后,采菱小声地道:「刚刚那个长得满脸麻子的人,可真讨厌,幸亏干王殿下及时赶到,要不然你可就要吃亏了!」李容发不服气了,道:「嘿!你还说我,要不是为了保护你,我至于输他一招么?」两天后,干王和诸王一起,护着幼天王离开了广德,直奔湖州。
原先屯在广德的首王范汝增也弃了县城,和大队人马一起随行。
既然洪仁玕来了,那么洪宣娇就把一行人的指挥权交了出去,大小事宜全由洪仁玕定夺。
从广德到湖州,路上虽也不太平,但比起从天京城里撤退下来的时候,已经好了许多。
毕竟现在除了干王带来的人马外,还有首王范汝增的万余人,加在一块已有将近两万人,沿途的团练、小股的官兵,莫不敢撄其锋,只打了几仗,就顺利地到了湖州城下。
湖州府,临太湖而建,半面临水。
本是鱼米之乡,可是几经战乱,也是赤地千里,尸横遍野。
和湖州城里的太平军打仗的,不再是湘勇,而是李鸿章的淮勇。
淮勇在夺下了嘉兴城之后,把所有的兵力都放在了湖州城下。
城外,满目焦土,大地都是黑的,在被烧得寸草不生的土地里,隐隐地露出一具具白骨。
在夏天烈日的炙烤下,散发出一阵浓烈的腐臭味。
乌鸦不停地在头顶上盘旋,彷佛随时都有可能会俯冲下来啄食人的眼珠子似的。
在还没有到湖州之前,采菱一直以为这里也应该和苏州一样,锦绣如织,莺歌燕舞,可谁知现在这里竟然连广德都比不上。
「啊!」黄朋厚舒展着筋骨道,「他奶奶的,终于又回来了,清妖头李鸿章,左宗棠,你们准备好了没有,老子又要来揍你们了!」奉胜门外,堵王黄文金和昭王黄文英带着湖州城里的文武将领,一起出城迎驾,跪在地上山呼万岁。
幼天王也是一路风尘仆仆,经过了这一路上的奔波,小小年纪看上去似乎沧桑了许多。
他翻身从马背上下来,扶起堵王和昭王等人,道:「爱卿快快平身,从今往后,朕就要依赖两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