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拧着眉头,望了望爹妈四哥,再望了望陛下,尴尬极了。
“要不,我跟我师尊吧。”她试图说个俏皮话,缓解气氛,“他还能带女儿讨饭去呢,多有意思呀!”
第41章 银海生花
小女儿俏皮的话音一落地, 前所未有的寂静就笼罩了一整个花厅。
皇帝高坐正堂,暗自疑心自己的心跳声会否太大,叫周遭人听出了端倪。
堂下的夫妇俩, 男子高大如山,有着如明月晨星一般清朗的好相貌,女子娇美如画,眉眼间那一分娇嗔将散未散,此时却带了几分惊吓和愕然,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这风烟俱静的当口, 忽有一声清朗的笑响起,紧接着便有年轻男子说着话入内。
“娘亲偏心, 缘何只问糖墩儿,不问我同四弟跟谁?爹爹常年在外……”他的话只说了一半, 却在入室的一瞬,看清了那正座上清俊疏朗的人, 他心中一紧, 当即姿态潇洒地一撩袍角, 向陛下屈膝拱手,语音郑重诚恳, “臣自然是追随陛下,白首不渝。”
黎立庵这一半跪, 立时便提醒了在场诸位,将从战场奔赴而来的大将军黎立贞即刻便醒了,偕夫人容氏向陛下行礼问安。
黎立观在一旁头皮发紧,见满屋子的人都已回归正轨, 松了一口气, 随着父母兄长屈膝行礼。
“陛下威德四海, 学生日夜苦读,盼望能为陛下效尺寸之力,以身许国。”
黎大将军觉得很悲哀。
以身许国这般好词好句,怎么看都应该是专属于他这位守边大将军的,小儿子却擅自拿了去,叫他无词可用,无话可说。
他拱手望向陛下,朗声道:“臣征战半载,一朝回京,竟得陛下亲临,臣感恩不尽,叩谢天恩。”
黎贞吉说完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陛下身旁,正红着眼睛站着看他的小女儿。
上一次见女儿,还是两年前,他同夫人一起上老君山探望她,那时候女儿还未抽条,身量不似今日这般高,稚气未脱,圆润可爱,今日再见,虽情仍带了几分孩子气,可眉眼间却已有几分沉稳。
皇帝情微动,站起身,虚扶了一把黎大将军,命人为他同夫人看座。
在场诸人纷纷而起,皇帝心原本因星落的一句话,而狂跳不止,此刻却慢慢儿地落入了实处。
千百年来,天子愿江山永固,将相愿边境安宁,建功立业,读书人愿为天地立正心,为生民立命,而黎明百姓则愿天下太平,五谷丰登。
黎贞吉出身安国公府,世袭罔替的权贵公爵,却甘舍锦绣窝,守卫边境数二十年,立下赫赫战功,同许许多多的武将一起,为着江山稳固、天下太平耗尽了心血,也让读书人更能心无旁骛、一心向学,乃至实现为往圣继绝学,开万世之太平的崇高之愿。
这样的人家教出来的女儿,心泉必然纯净,虽因他之故被送入仙山,又因他之故无师教导,脾性娇纵了一些,可她才十五岁,来日方长,总有晓事明理的那一天。
皇帝忽然心脑清明,有些尘埃落定的安稳之感。
他目光落在黎大将军的眼睛,其中还有几分行路的倦色,皇帝眼中光华微动,又望住了容夫人。
“将军在外保家卫国,夫人操持家事,养育儿女,实属不易。”他温言,顿了一顿。
容夫人一颗心也慢慢落定,听着陛下的话音,竟不似要追究她御前失言一事,这便暗自舒了一口气。
皇帝目色温和,缓缓道,“……容夫人膝下,黎立庵斩获今岁武举头名,黎立观勤学苦读,听闻学业也有小成,朕乃是青年天子,最乐意见到的,便是国中青年勤勉、有志,未来辅佐社稷,为国效力。”
皇帝略略侧过脸去,身旁立着的小姑娘正扭头看他,像是目含期待,皇帝微微扬眉,唇畔牵了一线浅笑。
“古语有云,治国平天下之权,女人家操之大半,盖以母教为本也。容夫人听封,”他略过了星落不提,色微肃,“加封容夫人为二品郡夫人,择日由中书科缮写,由内阁诰敕房加盖御宝颁发。”
容夫人有点儿发懵,乍一回府,御前便失了言,哪知陛下不仅不降罪,还加封了二品郡夫人,她原本不过是三品诰命,如今竟只比自家婆婆薛氏低一等了。
她懵然,黎贞吉却轻撞了撞她,协同妻子一道谢恩。
因时辰将晚,皇帝清咳一声,道:“朕今日来的匆忙,改日朕再择佳地为将军接风。”
这是要走的意思了。
黎将军等人便叩谢圣恩,皇帝站起身,阮英便往前扶了一步,皇帝余光看到了一旁的星落,失落之感浮上心头。
人的欲念啊,便是步步升高,原本不过是想驻足国公府前,看一看她出生生活的地方,现下被迎进了府中,竟又生出了几分想要她相送的期盼。
皇帝清咳一声,按下那些暗生的贪念,笑称不必送了。
阮英暗觑陛下色,敏锐地捕捉到了陛下眼中的一抹失落之色,心下立时便有了计较,向着一旁的亲军护卫使了个眼色。
一行人簇拥着陛下出了花厅,过了垂花门,一路出了国公府,星落落在后头,同黎立观打了好一会儿眉眼官司。
待到了那国公府正门前,早有皇帝的车驾迎候,因陛下此行微服,在门前众人也只跪拜相送,只是皇帝将将提了一只脚,边听一声狗叫,一位小内侍轻手轻脚地过来,急道:“……回禀陛下,奴婢万死,方才一时不察又让蔻蔻跑走了,这会儿在国公府后巷的墙根呆着呢。”
星落在后头小小的呀了一声,从爹爹的肩膀后头探出脑袋来。
“又跑了?”她拧着眉头,“师尊您别管了,徒儿领人找去。”
她回身向着爹爹妈妈告了一声,这便提着裙子往后巷去了,皇帝便领着一串儿内侍护卫缓缓跟了上去。
黎贞吉面色闪过一丝担心,正要跟上去,便被自家妻子扯了一把,扶着他的肘往府中回,“咱们去西小门悄悄看着去——陛下乃是糖墩儿的师尊,必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黎贞吉眉头紧蹙,听得妻子这般说,这便疾步同妻子往西小门去了。
此时云消雨歇,后巷茂密的槐树上,往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滴着水,墙后的安国公府升起了灯,比往常却是要明亮一万分,皇帝慢慢地走过去,脚下时不时踩到空心的青石砖,泥水便溅上了袍角靴尖。
皇帝负着手缓缓走近,便瞧见那溶溶光色下,小姑娘正蹲在哪儿往背处瞧,一迭声儿地唤蔻蔻,那声音小小的,带着一团孩子气。
他忽的有一些歉疚,蔻蔻并没有走丢,不过是阮英为他创造了一个再见面的时机罢了。
“……说是在前方找着了,朕准你回府去。”皇帝难得温和,“听人说晚回家的孩子会被野猫叼走。”
星落听陛下说蔻蔻在前方找着了,便站了起身,下一句就听到了陛下吓唬她,星落才不怵,仰头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