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光姥爷,那年几乎所有人都在练功——苦恼的人们历尽千辛万苦总算找到了一条通往极乐世界的捷径——连我们学校的老师都不能免俗。
记得小舅妈就怂恿母亲「没事也转转法轮」,「减肥、美容又养颜」。
母亲呸她说乐你的去吧。
「你妈啊,就是犟,脾气太硬」姥爷两手叉腰,扭了两圈后,突然叹了口气。
「啊?」我一头雾水。
「姥爷唱了一辈子戏,还不知道跑剧团咋回事儿?国营就挤个死工资,民营一般人跑不来,更别说一女的。
你妈啊,认准一理儿,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这几年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我拨拉着脚下的红薯藤,没吭声。
当年母亲辞职可以说是举家反对,最彻底的就是姥爷,但率先倒戈的还是他。
那阵奶奶跟母亲生闷气,要死要活的,六月天裹着条厚棉被,几天都不下床。
父亲是个温和反对派,两头说情,两头不讨喜。
而平生第一遭,母亲表现出了一种令人惊讶的任性和决绝。
简单说就是不争辩不反驳,饭菜送到,爱吃不吃。
至于奶奶吃没吃,我就说不好了。
时值期末,又逢会考,我也是焦头烂额,一周能回家沾次屁股就得谢天谢地。
考完化学那个下午大雨倾盆,我湿淋淋地蹿进门,奶奶竟坐在客厅里。
她瞅我一眼:「老天爷啊,淋坏了吧,快擦擦头,吃煮玉米喽」别无选择,我只能愣在当场。
那晚母亲回来后,我才知道姥爷就是那服秘的催化剂——是他老人家从天而降,说服了奶奶。
至于我,自然始终站在母亲这边,尽管我的意见无足轻重。
「老二是难得的好苗子,五六岁吧,往台上一扎,那也是有板有眼啊。
自个儿还上心,那会儿在这小礼庄芦苇坑,正念初中,往学校得步行十来里——就这,也不忘练功,早上不行就晚上偷偷练,毯子功没条件就单吊嗓子」姥爷开始老生常谈,连嗓音都清亮了许多:「那可是非常时期啊,团里演员都没几个坚持练的。
你姥姥不让学,嘿,我就偷偷教」说着他笑出声来,我也陪着咧了咧嘴。
搞不懂为什么,对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怎么也厌烦不起来。
「结果呢,回了城,老二考上大学,一拍屁股,飞了。
反倒老大……」姥爷扭头瞥我一眼,嘴唇哆嗦着,却戛然而止。
清了两嗓子,他才又叹口气:「你妈就是太聪明」「聪明不好啊」我捡起一片梧桐叶子,笑得呵呵呵的。
养猪场门洞大开,猛然传出一阵咚咚巨响。
一时间,林子里鸟雀纷飞。
父亲停了车就没进院子,直接奔这儿喂猪来了。
我扫了两眼,终究是只闻其声。
「聪明当然好,可人这一聪明啊,选择机会就多,风险肯定也就高了」姥爷沿着菜垄踱了几步,又转过身来:「你说这生活生活,啥时候能活个明白呢?有句老话咋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
太聪明,遭罪!」姥爷这话我自然不敢苟同,但也不至于跟他老展开唇枪舌战,所以我依旧点头如捣蒜。
「这几年也多亏了小郑,他这副团长可没白干,忙前跑后,顶了不少事儿嘞。
昨个还打电话来,要我训训你妈,文化局给拉赞助,她倒好,还不要。
唉——凤兰啊,就是弯不下那腰,这点是遗传你姥爷,啊,打小就这样,改不掉喽」姥爷的笑声爽朗得如同万里晴空。
这里离水电站更近,那青色山峦几乎触手可及。
其实也不是青色,确切说更像踩扁一只幼蚕时挤出的那种灰不拉及的东西。
「下午这菜得再浇一茬」好不容易,姥爷止了笑。
他把凉帽递给我,弯下腰,刨了刨脚下的黄土:「瞅瞅,地太硬啊,这。
以前肥,方圆几里都是芦苇丛,边上尽是些野林子,鱼啊,野鸡野兔啊,野猪啊,狼啊,啥都有。
姥爷在这儿种了几季玉米,棒子得长这么长」他老人家太夸张,那哪是玉米棒,分明是棒球棍嘛。
「那会儿啥都得自己来,盖房、修渠、整地——知青们到得早,大队部仓库的老瓦房让他们占了去,咱们得自己和泥巴建土坯房。
劳动之余就是政治学习,排样板戏,有时候真是太累,连样板戏都时断时续。
啊,这上地里劳动吧,你还得瞅着点脚下——知青们年轻啊,玩心重,老在林子里埋些土雷,整天砰砰响的。
不过要是运气好,也真能炸点东西出来,哈哈。
有次就扫了只狼,十来个人围着硬是用扁担给它戳死了。
可咱们不知道啊,咱们只听吆喝,只见大队部土操场上架了口锅,香喷喷的,啥玩意儿,咱们哪知道?」姥爷说着喜笑颜开,脸都红扑扑的:「晚上小郑他们端来一碗肉,说是孝敬师傅。
那还客气啥,吃啊。
小郑年方二十,团里也就他跟知青们走得近。
实话说,也挺好吃,除了有点粗、有点腥。
俩孩儿吃得那叫一个香。
好啦,说说吧,啥肉啊这,打哪儿弄来的?狼肉!嘿,这狼油治烧伤咱知道,狼肉能不能吃——谁说的准?你姥姥当时就呕了起来。
我肚子里也涨得慌,一时半会儿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你小舅啊,哇哇哭。
还是你妈争气,说好吃。
小郑逗她,问那还吃不。
你妈抹抹嘴,吃啊,为啥不吃。
这小妮子,啊,直接跟着小郑他们跑知青院儿里去喽」吃狼肉的故事母亲老早就讲过。
彼时还住在二中老家属院——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晾衣绳,冬日里逮个大晴天,五颜六色的棉被此起彼伏、连绵不绝,老给人一种行军打仗的错觉。
而一到夏夜,必然隔三岔五地停电(直到九五年水电站正式运行,用电紧张的状况才得到缓解)。
毫无办法,大伙只能操上凳子、凉席,把团团燥热和苦闷一股脑挂到晾衣绳上去。
羞愧地说,打小我喜欢粘着母亲,只要玩累了,一身臭汗也要往她身上贴。
于是在母亲臂弯里,在把璀璨星空生生切开的晾衣绳下,我听了一个又一个故事。
吃狼肉是最经典的一个。
从母亲嘴里出来,一切都绘声绘色,以至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老把知青猎狼和武松打虎混为一谈。
有些东西注定永生难忘吧,比如母亲颚下不断跳跃着的青色脉络,比如通过身体淌进我耳朵里的共振——它使那个温婉的声音嗡嗡作响,使我不得不抬头死盯着那修长莹白的脖颈,俨然忘却周遭夜色中无孔不入的抱怨。
「喂完了?」姥爷猛然从我手里拽过凉帽,转身挥了挥手。
我这才发现父亲打养猪场方向走了过来。
阳光欢快地舞蹈,使这个身着白衬衫喂猪的人尽显一种中年人特有的疲态。
「唠啥呢?」父亲皱着眉,满脸堆笑。
连咳两声后,他才把烟屁股弹到了身侧的麦田里。
麦芒刚露个头,憋着一汪青涩的火花。
风拂过时它们就摇头摆尾,让人看了尿急。
「走吧,还不回去?」「别给人点喽」「哪能啊?」父亲挠挠大背头,长吁口气,「老母猪还是站不起来」「还那头?药都吃了?」「哪顿也没落下啊」父亲笑了笑,又拍拍我:「啥时候走?」「看看呗,六号七号都行」我是真拿不准。
「年限也够了」姥爷叹口气,突然咦了一声,嘴角也跟着扬了扬:「以前咱家和平最高,现在林林都超你小半头了」「那可不,」父亲看看我,又转向姥爷,两手摸着衬衣下迹般隆起的肚皮:「俺俩都是飞窜,只是这小子竖着长,咱是横着长」父亲的笑白花花的,眼角的褶子也变得锃亮,像是用矬子打磨了一夜。
太阳瞬间明亮了些许。
我擦把汗,想说点什么,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好在这时手机响了,有一刹那我以为是陈瑶,结果是母亲。
她说:「晃到啥时候呢,亲戚们都来了,让你姥爷快点回来」于是我们就往回走。
大大小小的塘子金光闪闪,宛若盛着烈焰的玻璃器皿。
这里本来有四个鱼塘,父亲又挖了仨,拢共六七亩。
五个垂钓塘,两个养殖塘,都是普通淡水鱼,外加些老鳖、黄鳝、泥鳅。
前两年也放过湘云鲫、湘云鲤啥的,结果没几天就死光光。
为此父亲专门找人算了一卦,说是「南鱼北犯」,「不可硬来,否则会伤及家庭」。
半仙这类屁话我自然不信,不过有一点他还真说对了——高考前那段时间家里确实气氛怪异,很明显父母吵过几架,但我一出现,所有人都又色如常。
问奶奶,她说小孩管逑多,私下里又给我科普「打是亲骂是爱,哪有夫妻不吵架」。
奶奶这八卦得有点过分,但我忙着冲刺,也无意深究。
世界杯结束后的某个下午,我拎着一的杂七杂八进了门,发现母亲独自坐在客厅里。
记得那天她梳了个大麻花辫,老长,在木椅靠背上戳出一只尾巴。
夕阳红彤彤的,打窗户灌进来,像泼了一碗血。
我大汗淋漓,叫了声妈。
她没反应。
我又叫了一声,她才侧过脸来,却很快俯到了桌面上。
当时我尿急,也没多想。
打厕所出来,母亲还趴着。
我顿时一个激灵,快步走过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母亲嗯了一声。
我问咋了。
她还是「嗯」。
我只好在对面坐下,犹豫片刻后,攥住了她的一只手。
指针滴滴答答。
也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抬起头来,冲我笑了笑。
她两眼滴血般通红,我不由一凛。
母亲很快扶住额头,说别看,害红眼呢。
我说咋了嘛。
她说没事,就是太累。
我有些急,吼着问到底咋了。
母亲板起脸,拍了拍桌子,说真轴呢你,都说了没事,看你书去。
我不依不饶。
于是母亲说高考结束后告诉我。
很怪,当她以某种语气说话时,所有人只能服从。
然而高考后的狂喜和焦灼把一切都冲到了脑后,直到成绩下来的那天晚上我才想起这茬。
当时一家人吃烧烤回来,父亲在前,我和母亲在后。
天热得有点夸张,我目所能及的所有男性都光着脊梁,连母亲都把长裙裙摆挽到了一侧。
满大街响彻着生命之杯,尽管那年所有足球都叫飞火流星。
像天热就要流汗一样自然,我问母亲那天咋回事。
她反问我哪天。
我说那天。
她笑笑:「就普通流感啊,早好了」就是这样。
夫妻关系这种事我大概永远搞不懂。
但说不好为什么,我时常会想起那个夏夜母亲轻盈的笑。
它就如同平河大堤上悄然滑过的一缕风,若有若无,却又利刃剔骨般沁凉。
忘谁说的了,女人秘,女人的笑更秘。
这多半是屁话——任何试图总结人生哲理的行为必将沦为放屁,但用在其时的母亲身上多少还是适宜的。
所以啊,引箴言讲警句也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比如陈瑶就是女人,但她就算笑起来也凶巴巴的,毫无秘感可言。
小舅妈则是另一种情况,她的笑总让人感觉很暖和。
正如此刻,她沿着蜿蜒小路向我们走来,老远就笑靥如花。
当然,即便烈日当头,我也并末因此流下更多的汗。
小舅妈停下来,冲我们招招手,又向前走了两步。
我以为她会再走两步,然而没有——她停稳当了,喊:「来人了,快回来!」不等我靠近,小舅妈就直眨眼:「林林真高哇」挽上我胳膊时,她还在说:「光瞅着高,没想到都这么高啦」打上高中起,她见我的头三句便离不开身高。
我笑着问小舅妈刚去哪儿了。
她横我一眼,甩了甩长马尾:「忙呢呗,以为跟你一样有闲工夫瞎逛?」姥爷咳嗽了一声。
她立马伸了伸舌头,一时间把我挽得更紧了。
小舅妈还在二中教书,或许住的远了,这两年很少到家里来。
当然,印象而已,除了寒暑假我也没在平海呆过几天。
此人曾声称考上重点就送我什么什么礼物,结果高考后那个暑假我数次杀到小礼庄她都不在家。
直到临开学,她才托姥爷给我捎来一把红棉民谣。
琴倒是不错,至今尚在服役期。
也多亏了这把琴,我才得以在机电系的电音论坛遇到了陈瑶。
确实来人了。
隔着马路,这些我几乎从末见过的亲戚们已在门口三五扎堆。
小屁孩们穿梭其间,像是游荡在珊瑚礁中的鱼虾。
不时有人往路中央上扔几个炮仗,搞得三两路人行色匆匆。
我真想冲过去一脚踢死他。
姥爷自然落在了人群里,小舅妈则一头扎进了厨房。
我站在正门口,陡然生出一种厌恶。
这种场合我永远喜欢不来。
院子里更糟,桌椅板凳,杂七杂八,还哪哪都是人。
刚想寻思个去处,有人就蹦上来猛拍了我两下:「跟你姥爷跑哪儿去了?!这客人都来了,不见寿星,急死个人!」她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一头蓬松的波波头在阳光下血一样红。
当然,与上述极具冲击力的形象一起砸过来的便是熏人的香水味。
除了傻笑,我无话可说。
「看看,看看,」张凤棠摊摊手,扭头哈哈大笑:「人家一点都不急,真是要把妇女们急死了!」满堂哄笑中,她又在我屁股上捶了两下,嘴里也没消停:「恨死个人!恨死个人!」我想,任何一个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敢说他脸皮厚。
反正我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好在这时母亲打楼上下来,手里掂着俩板凳:「你爸呢?没回来?」「回来了啊」我这才想起父亲,脑袋在院子里转一圈,又转身奔出门外。
他确实回来了——正沿着小径朝这边缓缓踱来。
或许当过兵,又或许教过几年体育,父亲的腰杆总是挺得笔直。
远远地,有点像发了福的许文强。
帮忙摆好桌椅板凳,我就没地方去了。
进厨房溜一圈,被小舅塞了一嘴猪大肠,我只能仓皇而逃。
客厅里也是人满为患,闲得蛋疼的老老少少们在欣赏一部狗屁国产动画片。
陆宏峰也在其中。
这货并不高,但说不上为什么,我老觉得他窜得有点快。
之所以能在一屋子的男屌中迅速把他揪出来,倒不是那声怯生生的「哥」,而是他已经升级为一个年轻版的陆永平了。
那鼻子,那眼,那嘴,连他妈发型都一模一样。
周遭雾气腾腾,动画片则娇声娇气,这种不对称感令我没由来地一阵沮丧。
在沙发旁呆立片刻后,我发现隔壁卧室有声响,就走了过去。
敲门没反应,我只好擅自支了条缝。
萌萌趴在床头写作业,她笑嘻嘻地朝我招了招手。
几个月不见,这小丫头都有点出落成大姑娘的意思了——才十二岁不到。
电视开着,正是体育频道,可惜在转播什么拉力赛。
我大大咧咧地在床上躺下,问她上几年级了。
没办法,见小孩我永远这么问。
她不高兴:「都问过几百遍了,还问,烦不烦?」要不是这话,我会例行询问「在哪儿上学」「班主任是谁」,然后怂恿她到学校问问老师认不认识我。
可惜现在这套玩不下去了,多么遗憾。
于是我说:「那你问我吧」她倒一点都不客气,又是「爱情」又是「女朋友」地招呼过来,吓得我差点蹦起来。
这让萌萌乐开了花,她说:「你要是老实回答,我就告儿你个秘密」我瞪她。
她爬过来捏我脸,补充道:「只有我知道,不许告儿别人」搞不懂为什么,我竹筒倒豆,啥都给她说了——当然,只限我回答得上来的,有几个问题实在太过哲学,恐怕得请维特根斯坦过来一趟。
萌萌也算满意。
拉完勾上完吊,她让我把耳朵凑过去,于是我就把耳朵凑过去。
这时,理所当然,门开了——就跟电影里演的一样。
张凤棠探个头进来:「我说咋听见里面有人呢,是林林啊」我只能撤回耳朵,嗯了一声。
「哟,说啥悄悄话呢你们俩?」她关上门,不紧不慢地踱了过来。
萌萌立马红了脸,麻利地收拾好作业,叫了声大姑就跑了出去。
从头到尾她垂着小脑袋,看都没看我一眼。
「去哪儿啊你,不写作业了?」张凤棠在床上坐下,长吁口气:「办个事儿——你看看容易不,啊?」我只好继续「嗯」。
她则扫一眼电视,撇过脸来:「这演的啥啊?」「赛车」我垫个抱枕,坐了起来。
「啧啧,老外就是花样多」张凤棠翘起二郎腿,鞋跟噔的一声响。
黑丝很亮,在阳光下就更亮了。
我想告诉她这是在中国青海,但并没有说出口。
因为后者已经从豹纹手袋里掏出了照妖镜。
我拿余光瞥了眼,她反倒冲我笑了笑:「天真热,啊?」如她所说,确实很热。
我只好「嗯」。
不料张凤棠突然凑过来,压低声音——甚至在我腿上来了一肘子:「哎,听你妈说你给女朋友带回来了?」她嘴唇猩红,令我浑身发痒。
于是我痛苦地摇了摇头。
「真没有?」「没有」「那啥时候带回来?也让俺们给你把把关啊」我腾地从床上蹦了下来。
「咋了?」「我妈呢?」我大汗涔涔地撩起一侧窗帘,往外瞄了瞄。
「你妈手巧,帮厨呢呗」我又坐回床上。
「我早说了,到酒店办多省事儿。
又不缺那几个钱,图个啥呢这是?」好半晌没人说话,只有客厅传来的蠢笑、发动机的轰鸣和四处飞溅的泥浆。
「我姐啥时候能回来?」我终于找了个话头。
「快了,这不正忙着转业呢,唉,糟心事儿,说起来都头疼」张凤棠把化妆盒收进手袋,扭脸一笑:「还指望你妈能帮忙呢」「啊?我姐也去唱戏?」其实转业的事我知道。
奶奶说张凤棠跑过家里几次,托她找牛秀琴帮忙。
「又不是局长,你说你老姨一个坐办公室的能帮上啥忙?」她老人家这样给我说。
「呸,」张凤棠给我一巴掌:「就不会说点好话?我这亲妹妹认识的人多,能办事儿」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就看给不给办喽」她瞅我一眼,长叹口气,仰身躺了下去。
阳光太过浓烈,我只好起身拉上了窗帘。
之后坐到床上,犹豫半晌,我也依葫芦画瓢地叹了口气。
我觉得总得发出点什么声音。
然后门就开了,一个公鸭嗓叫道:「妈」张凤棠不吭声。
「妈」「妈!」「心疯了,一直叫叫叫!」张凤棠一下坐起来,扯着嗓子:「咋了?」。
陆宏峰没了音。
「进来进来进来,跟你哥看会儿电视」。
只有门吱咛吱咛响。
「听话,快点儿」张凤棠冲我笑笑,「来来来」陆宏峰总算挪了进来。
他穿着一中的夏校服,胸前像糊了两坨屎。
虽然我国校服普遍难看,但这么多年来我还真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的。
于是我赶紧给他让了个位。
我表弟却无动于衷。
他站在亲爱的妈妈身边,宛若一棵被扭弯的葱。
一时间我都有点心疼,甚至不忍拿招呼小孩的三板斧去犒劳他了。
「现在的一中比你们那会儿抓得还紧,就五一放了一天假,昨个在辅导班一坐就是一天,今个还是请假呢。
待会儿吃完饭啊,还得往学校赶!」这顿饭人还真不少。
七大姑八大姨,姥爷姥姥的同事、学生,再加上本家亲朋,楼上楼下拢共弄了十来桌。
母亲和小舅妈负责上菜,最后连张凤棠和我也给扯了进去。
好在不比婚宴,流程要短得多。
不到一个小时,菜品基本上完。
母亲从厨房杂七杂八地给我掇了一碗菜。
杵门口还没吃两嘴,小舅让我往父亲那桌送几瓣蒜。
我说:「这会儿谁吃蒜啊?」他说:「张岭人吃啊,平常丁点儿不沾,流水宴上却少不了,南边人都这样,鸡巴规矩」我问谁让送的。
他乐得合不拢嘴:「你爸打电话让送,看你爸厉害不厉害?去去去,赶紧的」刚放下碗,母亲就掀开了门帘。
她眉头紧锁:「看着点儿,别让你爸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