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间夺嫡的斗争局势因此发生改变,雍亲王府的平静日子不复,但瞧四福晋入宫请安时的样子,倒像是甘之如饴的。
娜仁干脆就问了,四福晋不是有野心的性子,若是能选择,她更喜欢过清静生活。
而如今,雍亲王府门庭若市,却多半心怀鬼胎。她那群妯娌恨不得戴着眼镜一寸寸地盯着她看,希望能从她身上发现些什么雍亲王的隐秘之事。
这与她所求,只怕相距甚远。
闻娜仁所问,四福晋莞尔,她怀里还抱着白白胖胖的小弘历,目光柔和地垂眸,细细打量弘历的眉眼,应是回去要说与钮祜禄氏听。她声音平静带笑,“只要是王爷所求,我都会帮他,只要他能如愿以偿,我便欢喜。”
娜仁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快要被对四阿哥的羡慕之情装满,最后之无力地摆了摆手,道:“也罢了。给弘历画的画像,你带回去吧。”
四福晋情微动,恳切地轻声道:“媳妇庆幸弘历养在您身边,不只是王府的福分,也是钮祜禄氏的福分。”
“这算什么福分。”娜仁瞥了眼小娃娃黑亮亮的大眼睛,叹了口气,“他在我这,我自然进行养着他,叫他额娘放心吧。如今天寒,倒是不好叫孩子挪动,我与皇上说好,等明年开春,叫弘历回去住段日子。”
她知道四福晋说的是什么。
十四阿哥的幼子如今就养在德妃宫里,那孩子不是嫡出,因此颇受十四福晋忌惮,听闻小阿哥的生母在贝勒府里哭得肝肠寸断,却反而得了呵斥。
后宅女子斗法如何,娜仁不感兴趣。
四福晋知道得详细些,也因此,对十四福晋感官愈发复杂。
她轻叹着道:“十四弟妹,到底性子急躁了些,事情做得不够干脆好看,也不体面。但十四弟尚且用得上她家,也只能对侧福晋出出火气了。”
若不是十四福晋出手,贝勒府内的事情,又怎会传到府外来呢?
娜仁啧啧两声,“是不大聪明。”
四福晋告退时天色已晚,小阿哥躺在炕上沉沉睡去。
娜仁看了两眼,招来乳母,叫她抱弘历到偏殿睡去。
这偌大永寿宫就她一人居住,想给孩子找出个住所也容易。如今弘历就住在后殿西偏殿里,与留恒当年的住所相对,一样乳母、保姆都比照留恒当年的例削去四成。
如今养在宫中的各府子女都是这个份例,是康熙亲自定下的,也没有人会对此表示不满。
乳母恭敬地抱着孩子下去,娜仁倚着搭了软毡的凭几,微有些出。
其实当日,对是否抚养弘历,她是偏向于不养的。
一旦养了,接踵而至的就是大堆的麻烦事。她如今上了年岁,愈发想要过清静日子,不想掺和到这些杂扰纷乱的事情当中。
这也是她一直以来坚持的。
是皎皎的一席话说服了她。
皎皎说:“胤禛处事果决、手腕刚硬,算是这些兄弟们中出挑的,我看好他。他算是心中有百姓,也历练过,愿意做实事,会做个好皇帝,听他的意思,对如今朝政积弊、如何改善也是胸有成竹,上位之后定然大行改革,也算百姓之幸。
但也仅仅如此了。
他一旦上位,为了保证民心风向,对思想上的统治会在汗阿玛的基础上再次加强,或许会大兴文字狱,更加尊儒兴理。”
她抬起头,望着娜仁,道:“女儿比您了解他。这些行为一时看来不算什么,但我与恒儿都觉着,如果思想统治再加强话,对政权统一是有好处,但即便是对上位者而言,也是功在当下,祸在千秋。”
娜仁注意到,她所说不是对国家而言,而是对上位者而言。
意味深远啊。
娜仁看了皎皎一眼,未置可否,只道:“继续。”
皎皎已是胸有成竹,淡淡一笑,“我与恒儿都试过,说服胤禛是难了,但咱们可以从下一代着手啊。汗阿玛有意叫您抚养弘历,是为您的未来着想。女儿知道,您心里不愿意接受汗阿玛已经开始准备身后事,八成不会答应抚养弘历,但女儿想告诉您,如果弘历由您来抚养,利在千秋。”
娜仁沉默良久。
偌大永寿宫正殿中,只有西洋钟表“嘀嗒-嘀嗒”走过的声响。
皎皎一直端坐着,带着微笑看着娜仁,情未曾有所变动过。
俨然,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娜仁会被她说服。
“好。”过了半日,娜仁点点头,“听你的。”
简单几个字,皎皎面上的笑便如花朵般绽开,她极恳切地道:“多谢额娘,愿意为了这许许多多的人、很多年后的未来多加着想,愿意牺牲晚年本该安养的清静时光,来抚养稚童。”
“你们不怕我教坏了他,我还怕什么?”娜仁一扬眉,恣肆嚣张之气尽数流露。
慈宁宫中,万千宠爱金尊玉贵娇养长大的格格,怎么可能一点骄纵之气都没养出来。
不过是她自诩早就是个成年人,搞纨绔子弟那一套实在是不太成熟罢了。
真论骄横纨绔,就康熙那些儿子,行事最出格的九阿哥,在她面前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她“哼”了一声,微扬起下颔,道:“谅他们一时半刻也不敢往我这里伸手,真有人头铁如此,那我就叫他们这些小的见识见识,我究竟是如何在宫中立足的。”
皎皎起身向娜仁俯身一礼,“女儿与恒儿皆系您亲身教养,又怎会怕您教坏了弘历?——愿见额娘威武风姿。”
“不威武啦,都是当年风光,我如今怎会和小辈一般见识?”娜仁欣赏着指甲上的蔻丹,轻笑着道:“就是让他们知道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宫里这些混出来的长一辈,哪一个都不是他们能招惹得。德妃、宜妃,聪明吗?那也是他们招惹不得的!”
“咳咳”,皎皎轻咳两声,装作没听到娜仁对宜妃、德妃二位的评价。
娜仁瞥她一眼,满不在意地摆摆手,“嗐,这有什么可避讳的,你汗阿玛就喜欢蠢得,谁不知道?”
她往后一靠,端起茶碗来轻呷一口,常常叹道:“蠢的省心啊!”
如此,小弘历就在永寿宫里,没心没肺快快乐乐地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