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里,储秀宫那位赫舍里妃便不大好了。
娜仁也不记得历史上的赫舍里氏是究竟活了多久,但如今太医既然说她不大好了,娜仁只得修书一封与康熙。
毕竟是他的妃子。
太子那边也被知会到了,但他与这位“姨母”感情浅淡,甚至连几分血缘之亲都因赫舍里家的某些算计逐渐被消弭。
太子与赫舍里家是亲,与索额图是走得近,但幼年时的事,他同样不会忘记。
对他而言,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取代他的皇额娘。如果真有一个人,能够代替仁孝皇后给予他几分温暖,那个人也应该是端嫔而不是所谓“他皇额娘的亲生妹妹”。
倒是端嫔,对赫舍里妃还有几分爱屋及乌,又有些对可怜人的怜悯,时常到储秀宫探望。
通贵人就在储秀宫后殿住着,这几日赫舍里妃延医用药的事情她也操心不少。
娜仁见她站出来顶了事,便知道她和赫舍里妃相处得是真不错。
这日,娜仁到储秀宫探望一番,通贵人送她出来,二人在正殿廊下略一驻足,见通贵人情平静,娜仁便道:“你……赫舍里妃这边多劳你费心了,到底她也没个儿女,皇上又不在京中。”
通贵人点点头,“这些年多仰赖赫舍里妃照料,应当的。”
娜仁便点点头,二人未再于此驻足多言,别过散了。
赫舍里妃薨逝于六月二十日,京师中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娜仁被人匆忙叫到储秀宫的时候,赫舍里妃已经不大好了。
她久病缠身,卧床已久,整个人瘦得脱了形,不见刚入宫时温婉优雅的模样。
她嘴唇轻动,口中不知喃喃念着些什么,娜仁拧拧眉,存着疑惑凑过去细听,听到她在念:“胤禨,额娘的胤禨,别怕,额娘来了……你冷不冷、饿不饿……额娘的胤禨啊——”
最后一声,她凄惨地喊出声,声音凄厉,如杜鹃啼血,叫人心酸不已。
顷刻之间,她便没了气息,香消玉殒在这困着她,见证她从少女亭亭长到如今这满心沧桑的深宫夫人的宫室之中。
通贵人沉默良久,还是郑重地向她行了大礼,却未发一言,未以位份为称谓,送她一程。
又是一个,被家族害了一生的女子。
娜仁压住心酸悲意,轻轻一叹。
赫舍里妃口中的胤禨,是她的儿子,康熙三十年,她咬着牙九死一生诞下的儿子,却只在这世上存活了三个多月,尚在襁褓之中,未知山河壮丽、国土广袤,便魂归九泉。
他曾是赫舍里妃的希望,又被命数夺走。
自他一去,赫舍里妃的身体每况愈下,如今,也算是解脱了。
月末,康熙回信,同来的还有一道旨意,储秀宫妃赫舍里氏追谥为“平妃”,这谥号也无甚新意,“语平舒也”,无甚出挑,也不出大错,便将赫舍里氏的一生概括其中了。
自赫舍里妃薨逝,短短一旬不到,并不足够京师与前线消息往来一个来回。
想来,这谥号,也是早就备下的吧。
娜仁轻轻一叹,将圣旨交给了冬葵,道:“命内务府依制操办平妃身后事吧。”
第143章
给平妃烧过黄昏纸,娜仁带着人缓缓往永寿宫走。
京师中的夏,即便到了黄昏,旭日斜落,也是闷闷的热。
通贵人望了望天边,道:“也不知哪日有雨,痛痛快快地下一场,也好过如今这样闷闷热。”
娜仁睨她一眼,笑了,“你素来是最沉得住气的,如今也觉着闷了?”
通贵人默然,静了半晌,忽然来了一句:“只是觉着,有些人有些事,怪没趣的。”
她声音轻飘飘的,却精准地穿过闷热到仿佛没有一丝流动的空气,传入娜仁的耳中,叫娜仁也一愣。
好一会,她方轻笑着道:“我以为你十几年前便看开了。”
“当时看开了,如今真是亲眼所见了,才发现原来也不过是个没看开的痴人罢了。有句话叫,刀不割在自己身上不痛,想来,不割在身边的身上,也是看不到痛的。”清寂的长街中,只娜仁与通贵人同行,二人的交谈声轻轻的,却仿佛传出很远去。
昏黄的日光笼罩着偌大的紫禁城,往日耀眼的金黄琉璃瓦也被暮气笼罩着,不过王朝尚且兴盛,倒不至于有颓然落幕之气。
前线战局算是明朗下来,我军大破敌军,准噶尔带几十骑遁逃,如今不知在何处。
康熙不大死心,因前几年闹的那一出,他是不打算讲什么“穷寇莫追”的。可惜京中这边追得紧,太子监国多有不便,许多政事还是要由皇帝亲自下诏,追踪准噶尔那边也迟迟没有下落,他只得班师回朝,心中还是存有遗憾。
比起他的一点小落寞,他的嫔妃们对于大军班师回朝便显得兴奋多了。有子上前线的几位更是,贤妃、宜妃和佛拉娜又忙着往寺里添香油钱,又是召太医备创伤药,每日诵经祈福,忙得脚不沾地。
在同行的衬托之下,安安稳稳在永和宫教养长女幼子的德妃便显得格外的与众不同了。
她这份与众不同叫人看了着急,四福晋也哭了几次,不过她习惯了四阿哥在德妃那坐冷板凳,也习惯了自己在德妃跟前不得脸,既然做额娘的不动,那就由她这个做福晋的,照葫芦画瓢一样样地预备。
且她自幼是见惯阿玛出征时候额娘是怎样忙碌的,她忙起来比之另外几位妃嫔又有条理多了,明面上不说,暗地里不少人夸赞她大方沉静办事妥帖,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不过德妃也不是全然不动,大军回朝之后,她还是命人送了些补品药品到阿哥所去,也召见了四阿哥,关怀一番。
四福晋见了,便咽下委屈没在四阿哥面前诉苦半句。可四福晋不说,在阿哥所四阿哥院里掌事的芳儿却不会帮德妃瞒着,这母子两个终究是隔阂愈深。
因留恒的身子,康熙没敢带他出征去,安抚留恒时也说:“你阿玛已经为国征战成全一番家国情怀,你是他的独子,皇伯父不求你能够征战沙场为国立功,只有你安安稳稳、平平安安地,皇伯父才算对得住你阿玛。”
留恒便这样被留在京中,他倒没什么未能一展抱负的不平,或者说他也知道,若是他上了战场,娜仁必定为他牵肠挂肚,不得平静度日。
那是与皇伯父上战场时决然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