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拉娜先时是有几分感动的,然后猛地反应过来,危险地眯了眯眼,盯着娜仁:“也是美的……那在你眼中最美的是谁啊?”
当然是清梨啊!
我清梨,第一美人,不接受反驳。
话要脱口的时候,还是求生欲使得娜仁把这句话咽下,郑重地缓缓道:“那自然是我自己啊。”
“呵——瞧你那点能耐!”佛拉娜的笑意再也压抑不住了,眉眼笑得弯弯的,即便眼角额头的纹路使她这个笑容略显沧桑,但旁人第一眼看去,只会感到其中的温柔。
娜仁看着她,心中倏地升腾起些微的唏嘘感叹。
你说佛拉娜这一生幸福吗?自然是幸福的,一世养尊处优、金尊玉贵,比之民间许多衣不蔽体食不饱腹的百姓,她可以说过的是仙日子了;但也是不幸福的,少年时情投意合的爱人终究离心,白首之诺已违,一生诞育子女众多,最只留住一儿一女,女儿又远嫁,最终留在身边的只有一个儿子。
“也罢,老就老了,人啊,哪能对得过天呢?到岁数了。”佛拉娜轻笑着,笑容中带着些释然:“人活一辈子,哪有处处十全十美的呢?我算是好命的了,生在好人家,嫁的又是天下一等一富贵的地方。与皇上虽然离了心,但也有旧情在,他心里还能念我两分好,儿子娶的媳妇也孝顺,人家满腹诗书,不嫌弃我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教我念书读诗,很是耐心。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若照你这样说,你可不比我幸运?”娜仁深谙人的欢喜都是靠比出来的,当即也不吝于自苦,又给佛拉娜留足了发挥的空间,只言尽于此,然后轻轻一叹,仿佛怅然。
佛拉娜果然上钩,把自己那点小愁绪尽数抛诸脑后,开始绞尽脑汁地安慰娜仁。
这日晚间,在坤宁宫请安,太皇太后留了宵夜,嘱小厨房制的熏鱼醉虾,又有酸辣爽口的凤爪,煲得大米绿豆都软烂开花的绿豆百合粥。
时将入夏,暑气愈重,京师的天气已经炎热起来,熬得稀烂的米粥更易下肚,就着爽口鲜香的小菜,娜仁连吃了两碗粥。
太皇太后看着她,眉开眼笑地,连声道:“正应该这样,这应该这样。看你素日吃的,猫食儿似的,叫人怎么放心啊。”
今日跟着来了的乌嬷嬷在旁不住地点头,二人虽然身份差距悬殊,但在此时非常能够共情。
娜仁嘴角轻轻抽搐——她吃的要是猫食,那宫里的女人就都是小鸟叼米,为了维持身材,吃饭都在数米粒。
不过她也不能和太皇太后辩驳,旁的事也就罢了,在吃东西这件事上,不管她多大岁数,太皇太后总觉得她就是个不好好吃饭的孩子。
冤枉啊……她这辈子做得最认真的一件事就是吃饭了,待自己的胃比脸都上心。
结果在太皇太后这,只能落一个不好好吃饭的评价?
这是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她怎么吃也长不胖,太医又表示她的肠胃很不错,那太皇太后就只能认为是她吃得少,导致生得纤瘦。
其实她想说,她只是看着瘦,其实一身肉,只不过生得紧实。或许是因为练《长生诀》的缘故,她虽然真正走动跑跳的运动量不算很大,但身体对热量的消耗其实不小,别的不说,她力气就不小,耐力也不差,往年秋狝或者在南苑与清梨她们赛马,她都属于种子选手。
爆发力不强,但是耐力强啊!
娜仁有时候也想倒拔个垂杨柳给太皇太后证明一下,可惜她还没那本事。能干的就是扛个大米什么的,但如果她在宫里扛大米给太皇太后看,恐怕太皇太后先会做的不是肯定她的力气,而是立刻叫人把大米下了,然后发落她身边的人。
她甚至能想象到太皇太后是怎样竖着眉怒骂她身边人的。
还是算了吧。
她还想在宫人们的口中做一个正常的娘娘,不想把“永寿宫那位好脾气”变成“永寿宫那位疯了的”。
见她嘟嘟囔囔颇不情愿的模样,太后忍着笑给她夹了一块消食的金糕,冲她眨眨眼。
娜仁长舒一口气,忍了。
膳后,宫人捧了乌梅陈皮煎的消食蜜茶来,三人各碰一碗,在暖阁里各自落座。
说起闲话来,太皇太后忽地道:“贤妃她近来是很清闲吧?”
“怎么说?”娜仁一个激灵,脑子里那根弦瞬间绷了起来——能叫太皇太后问起,定然不是无缘无故的。贤妃与慈宁宫素日并不大亲近,或者说贤妃登不上慈宁宫的门,太皇太后素日也不会提起她来。今日说起,必定有事。
她最先想到的就是贤妃在处理宫务上是否有什么疏漏,脑子里快速转了一圈,又自己打消了这个想法。贤妃素来行事谨慎周全,过手过的宫务绝不会有什么纰漏差错。
那是因为什么?
娜仁略觉疑惑,睁着满是求知欲的大眼睛看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倒是不紧不慢的,先呷了口茶,然后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拭了拭唇角,方缓缓开口道:“前儿个科尔坤他夫人入宫问安,你还没回来,到了我这里。念着她额娘,我也见了她,她说话倒是有意思的,我听一乐呵,后来仔细回想着,她是来我这告状来的。”
娜仁瞬间明了了,苦笑一下,“我知道您要说什么了,贤妃我是劝过了,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她也听不进去。”
“你召见老大媳妇,开解开解她吧。”太皇太后情中带着些怀念的意味,幽幽道:“当年她郭罗玛嬷,也是数一数二利落干脆的人,算起来和你一辈,可惜你却无缘见到她。”
太后对娜仁闻声道:“大福晋的郭罗玛嬷是咱们博尔济吉特氏的格格之女,那格格当年与老祖宗交情不错,她产女后早逝,老祖宗对大福晋的郭罗玛嬷多有照拂,和科尔坤的福晋自然也有几分香火情。”
“……我明白了。”娜仁想了想,道:“我回头召见大福晋,好生开解开解她,再与胤禔说道说道。总归是他的额娘与福晋,还是他在里头能做的事情多。”
“是啊。”太皇太后感慨着,“这婆媳相处啊,男人在里头能做的事情多的。你男人若是个愚孝的,女人的日子便不好过;若是偏向媳妇的,又太不像话;在中间能做到不偏不倚两边调和的,才是最难得的。”
娜仁低头喝茶没出声——你大重孙子现在是夹在中间两边为难,而且很偏向你所说的“太不像话”那个。
不过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若是她站在胤禔的角度,或许她也会如胤禔一般。
一个是总想掌控自己步步紧逼的额娘,一个是温柔婉顺处处退让的妻子,选哪一个不是显而易见的?
能叫科尔坤夫人那样一个不大爱惹事的人入宫来拜见太皇太后,又冒着太皇太后震怒的风险诉说委屈,想来大福晋在她不在宫里的这几个月,是受足了委屈了。
见她将这件事应下了,太皇太后便放下心,众人又说了几句话,因见外头太阳落山了,娜仁道:“也到了留恒请安的时候,我先回去了。”
“去吧。”太皇太后点点头,又唤住她,“这有地方新进的杭罗,你带回去吧。”
娜仁道:“内务府也送去永寿宫一些,送来您这的,您就留着裁衣吧,那杭罗料子轻薄顺滑,难得的是细密又透气,最适合夏日穿不过了。”
太皇太后笑了,“我这一把年纪了,倒不怕热,只怕凉风吹,穿不得那些纱罗裁的衣裳了,你便带回去吧。瞧咱们娜仁,人说心宽便得好颜色,果然是不错,放在外头也是做玛嬷的年岁了,她小脸还水灵着呢。”
即便娜仁一向以“年轻”自诩,听太皇太后这样形容她,也不由得摸了摸脸,深深的怀疑:她长得有那么像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