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亲妹淑惠妃忙道:“都多大了,不是个孩子了,仔细着别把发髻揉乱了。”
娜仁笑嘻嘻地,眼睛含着泪,却也笑得畅快,忽然扑过去搂住太后冲着她脸就是一下子,叫太后登时僵在原地,愣愣地瞪圆了眼,好一会才回过来。
太皇太后拧眉道:“像什么样子?规矩呢?”
“规矩就是也亲您一口!”娜仁凑过去搂着她,太皇太后脸皱成一团,手上推着她,却半点力气都没使出来。
淑惠妃忍着笑取了茶碗来又斟一碗热奶茶摆到炕桌上,对太皇太后笑道:“瞧您这欲拒还迎的模样,便是手上再用少少地用出两分力,我们也信您一回。”
“会用两个词恨不得尾巴摇上天了!”太皇太后睨她一眼,按住娜仁在她身边坐了,唤:“苏麻喇,取面镜来。你没涂什么口脂吧?”
“便是涂了,您这会也晚了。”娜仁笑眼弯弯地对着她,端起奶茶喝了一大口,然后乐呵呵地对淑惠妃道:“谢谢淑惠娘娘,真香!”
淑惠妃笑着看她,“你喜欢就好,我那还有茶砖,等回头,你叫人来取。这茶的味道,等闲宫里兑的都不如!”
倦鸟归林,一颗心有了安稳之处。娜仁倚着太皇太后听她们说话,端着茶碗不时呷一口,面上满是惬意。
册封礼在二十那日,虽还有些时候预备,却也称得上紧急了,佟贵妃自己还是受封的正主呢,却连应付来往道贺之人的时候都没有,每日忙得脚打后脑勺。
虽忙乱至此,心中还是满足的吧。
老国公与夫人因路上突发情况,迟了一日才到京师,怕娜仁担忧,没等好生修整一番,便忙入宫。
娜仁殷勤盼望着,因他们迟的一日,也确实着急,怕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阿布,额吉。”一见到二老,娜仁的眼泪便止不住了,扑到老夫人怀里,哭道:“你们怎么才来呀。”
“额吉的乖女啊——额娘应该早来的。”老夫人摩挲着她的发,泪落不止,“额吉也想你,总惦记着你在京里好不好,上回见面,也隔了好几年,只怕你在宫里受了皇后的欺负,如今可好了,出头了——”
这夫妻俩都是没吃过大苦头的人,家族荫蔽,本该一辈子顺风顺水养尊处优的,虽然草原上的生活环境比不得城市内,却也不会受什么苦楚。可临到老了,尊贵倒是尊贵,却为膝下的孩子们操碎了心。
还是老国公开口劝住了老妻,道:“莫哭,莫哭,都说宫里是不兴哭哭啼啼的,叫人知道了不好,倒连累娘娘。”
娜仁用帕子拭着泪,道:“不怕,没什么连累的。阿布额吉快坐,来人,还不奉茶来,把小王爷带上来,大公主呢?”
“方才有人来叫,公主出去一下,说马上回来。”琼枝回道,又忙叫人去带留恒来。
小家伙已经能跑能跳的岁数了,比之挺令人内敛清冷不少,但在亲近人前跳脱起来倒是和他阿玛很像,因这一年里养得不错,已不大看得出小时候三五日一病的样子。
因他已承袭了纯亲王的爵位,如今宫内上上下下都以爵位呼之,唯娜仁还喜欢小王爷小王爷地叫,仿佛叫着小王爷,上头就还有个大王爷。
老夫人听了,满怀期待地向门口看去,等留恒被三四个宫人簇拥着板着小脸缓步入内,一眼瞧见,心中便存了疑惑,等孩子走到近前,见着白嫩嫩的模样,还是喜欢的,先给了见面礼,辈分也无从论起,留恒只得以国公夫人称之。
等到皎皎那就痛快多了,先给二老磕了头,老夫人笑容满面地扶起她,摩挲着后背,笑着问日常做些什么、与额娘相处什么样、都喜欢什么样的玩意、和几个舅舅舅妈好不好。
因府中一位老嬷嬷的缘故,老夫妇的汉话还算流利,再加上皎皎精于蒙语,两边交流外人听着凌乱,其实没有障碍。
没一会,二老便被皎皎哄得眉开眼笑,看着她嘴甜的样子,娜仁心中不免升腾起几分感慨来。
任你在外头如何的八面威风,到了长辈跟前,还是得讨好卖乖。
也是皎皎有孝心。
她一面笑着,见留恒情平淡乖乖巧巧地坐在旁边,心一软,将小不点搂过来,低声问:“怎么了?没睡够还是渴了饿了?”
“国公和夫人不喜欢留恒吗?”留恒抬起眼,分明该是懵懂的年纪,眼却十分清明,完全不像是个孩子。
娜仁心一软,也凑在他耳边,轻声道:“喜欢,怎么会不喜欢留恒呢?只是太陌生罢了,你大姐姐从前是见过的,你却是头次见。况关系又隔着一层,若是十分亲热,少不得落个攀附宗亲的命,不如慢慢相处着看。”她揉了揉留恒的小脑袋,看着他的模样,心中忽然觉着满足了。
留恒此生,她不求这孩子驰骋沙场立不世功勋,不求他妙笔生花腹藏百卷书。只愿他好好地长大,好好地成婚,好好地生子,一生快乐顺遂,能活出他阿玛阿娘与他三个人的份。
皎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勾着老夫人的衣袖轻轻扯了扯,凑在她耳边低语两句,老夫人微有些吃惊,然后笑呵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对着她眨眨眼。
这一世娜仁的面容与老夫人生得很像,皎皎瞧着老夫人的模样,不由联想到娜仁几十年后,便微有些出。回过来时老夫人已经招手叫留恒过来,见留恒一本正经稳稳当当地走过来,皎皎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温柔地伸出手拉了他一把,没等拉住,老夫人已经一伸手稳稳地把留恒抱了起来。
“呀——”一声短暂的惊呼,见留恒瞪得圆溜溜的大眼睛,皎皎伸手点点他的额头,娜仁好笑地看着,道:“还是额吉高明,我多久没见到这崽子破功了?小小年纪,净往成熟稳重上靠,也不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像不像那个样的。”
“孩子呀,还是要逗的。”老夫人笑眯眯地抱着留恒,又与娜仁说起:“你的册封礼愈发近了,要好生休息,养得好面色,穿起冠服来才好看。当年送你入宫,只求你能平平安安的,没成想还有这光宗耀祖的一天。只是这些年骨肉分离,早知道,我宁愿——”
“额吉,咱们家的祖宗还用我来光耀吗?只怕我是不配的。”娜仁笑着打断她的话,道:“那冠服也送来,不如我穿上给阿布和额吉看看?”
老国公还是很有仪式感的,当即摇摇头,连声道:“且先别穿,那正经大日子穿的衣裳,提前抖搂开,只怕吹散了那福气。就等正经日子再穿,到时候你额吉要入宫叩拜,叫她回去说给我听。”
老夫人听着,也连连点头。
“好。”这点子小事,娜仁还是愿意顺着二老的,当即答应了,见时候不早了,又命人传膳。
用过膳后,留恒要小睡,皎皎觉着娜仁与二老八成有话说,便自告奋勇带留恒去午睡,留下娜仁与二老在正殿里,沏了一壶消食解腻的金瓜普洱,慢慢闲聊话家常。
老夫人有说不完的话要与娜仁念叨,一边搂着她摩挲着她的脊背,一边道:“那小王爷,本来以为是冷心冷清的性子,细瞧倒也还好。这孩子呀,就是你好好待他,他就和你好,你待人一向真诚,额吉不怕这个,能有个一子半女傍身,对你而言也是好事。只是在宫里,万万要记着,与人交心可以,却不要随便将真心交出去,只怕人家未曾真心待你,反要受伤的。”
老国公推了推她:“乖女在宫里多少年了,你说的这个她还不知道吗?好容易见一面,不要说教,就说些家常话,还能再待一下午。”
“好,好。”老夫人一瞬间情微有些落寞,又迅速整理过来,缓缓絮叨着家长里短的闲话,又说到其勒莫格身上,“你那个三哥,他真是不叫人省心!你说在乾清宫好生办差,往后怎样的光明大道没有?非要出海远航,什么浪迹天涯,还说什么海运有可图,可海上多大的风浪啊?我只求我这几个孩子安安稳稳地活在大清的土地上,就有那么难吗?他媳妇……他媳妇也是!不仅不知劝一劝,竟然还要和他一起疯去!屿枫才多大点啊?阿布额吉都不在身边,即便你二哥二嫂尽心,可也不如自己亲生父母啊!”
娜仁见她激动的样子,便见茶碗端与她,待她冷静下来,方低声劝道:“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三哥既然想出去闯闯,便去也罢。海上虽然风浪大,可每年都有那么多人出海,不也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只要谨慎小心,出事的概率不会很大。三哥想要出去走走,您一力拦着,却也不会有什么作用。皇上都同意了,去便去了。便是闯一闯回来,碰了壁,想要再找份差事做,凭三哥的履历,还是很容易的。若是不叫他去闯一闯,只怕余生都念着这个,再也放不下。”
虽知道她说的有理,老夫人还是不大情愿,最终还是老国公敲敲烟袋锅开口:“孩子要去便叫他去吧,心都飞出去了,要死要活留住人也没大意思。”
“那单是我一个人的儿子吗?”老夫人对娜仁没火,对老国公可不是什么温柔性子,登时一瞪眼,“只见我忙忙活活苦口婆心的了,你呢?还抽那烟!嫌咳嗽的还不够厉害吗?”
老国公把这烟袋锅的手一顿,然后慢吞吞若无其事地又敲了敲,轻咳两声,道:“女儿还在呢。”
“哼。”老夫人冷哼一声,偏过头去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