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挑挑眉,“皇上叫赫舍里格格给仁孝皇后抄经祈福,阖宫都知道的事情。你问我做什么?”
赫舍里氏在皇后去世之后很是上蹿下跳了几日,在小阿哥保成身边照顾得仔细,一派慈母风范,话里话外试探着康熙,只道自己与皇后姐妹情深。
那自然是要抱养保成的意思。
康熙也干脆,大手一挥表示:既然你与皇后姐妹情深,便为皇后抄写佛经祈福吧。
《地藏经》《金刚经》各一百篇,抄完之前不许出承乾宫一步,康熙原话是什么来着?“免得沾染尘埃,伤了清净纯洁。”
反应她算是被变现禁足了。
这事凡是宫里混的谁不知道?然而当下却是王佳氏问了出来,还是问娜仁的。
王佳氏听了娜仁的话,眨眨眼,眼眶微微湿润,低垂着头,如被暴雨打落委顿在地的梨花,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样子,轻声细语地道:“妾身不比姐姐们消息灵通,并不知道这件事。问慧妃姐姐,只是想着赫舍里姐姐住承乾宫,与您同属西六宫,关系定然极好。就好像昭妃娘娘和……”
她眼光飞向清梨,似有千言万语包含在其中,水光盈盈,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清梨姐姐,与您临近,关系也都极好。”
“谁说的离得近,关系就需得好?本宫是菩萨吗?要在宫里普度众生。”娜仁只觉得面前一朵白莲花徐徐绽放,韵天成,竟还有扑鼻的茶香,嫌弃地撇了撇嘴,“还有,我额吉就生了我一个女儿,你套近乎可以,不要姐姐妹妹那一套,腻得慌。”
王佳氏绝未想到宫中竟然存在如此朴素的语言艺术,下意识连呼吸都滞住了,一双眸子去掉雕饰瞪得溜圆呆呆看向娜仁,什么水光盈盈含羞带怯幽怨伤悲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清梨轻摇宫扇的手一顿,目光复杂地看了看她,又与纳喇氏目光相触,见纳喇氏似有惋惜感慨,心中了然,对着纳喇氏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意。
纳喇氏怜惜地看了王佳氏一眼,打量着那花儿一样的容颜体态,心中轻叹: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想不开,非往煞星身上撞呢?
此时看着王佳氏模样,她分外庆幸自己当年有自知之明地试探一下就收手,从此还能与娜仁维持着还算良好的点头一笑的关系。
这主可真不是什么讲究人,完全不在乎言语含蓄点到为止。
曾经在这上面受过伤的纳喇氏感觉自己心口窝又开始疼了,连忙目光专注地去看王佳氏,打算瞧个热闹,看看这位柔弱温顺哭起来梨花带雨的异父异母亲妹妹会怎样应对。
然而她高看王佳氏了。
只见满场寂静好一会后,王佳氏贝齿咬唇,跺跺脚,愤愤甩袖而去了。她竟急得连手上的花都不要了,重重往地上一掷,只顾掩面落泪。
她的宫人忙快步追了上去,纳喇氏心里多少有些失落,慢吞吞地上前将地上的花拾起,拍拍花瓣上不沾染的灰尘,叹道:“可惜这花了。”
“没想到,纳喇福晋还是惜花护花之人。”娜仁斜睨她一眼,扫了一眼王佳氏的背影,随口道:“这位王佳格格汉家出身,穿着花盆底走起路来倒是稳当。她那底子得有五寸了吧?难得跑起来都没摔了。”
清梨眸色深沉,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那拉氏看热闹看得脸红扑扑的,见王佳氏去了,众人随口闲话,忙低头用扇子掩面,一手握着手帕轻摆,企图降温。
昭妃从容地为皎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对娜仁道:“天儿要热了,回吧。”
清梨心情极好的样子,一边跟着她们往回走,嘴里不忘夸昭妃:“不错,还知道照顾孩子,贤惠人啊!”
昭妃淡淡瞥了她一眼,见她难得放肆笑得要飞起来的模样,又有娜仁在旁边悄悄扯她袖子,到底没搭理。
这样炎热的夏日正午,仿佛也因为心里的欢喜变得轻松好过起来。
皎皎一手牵着昭娘娘,一手牵着清梨娘娘,眼一刻都没有从额娘身上离开过。
正午的阳光落在身上,炙热地仿佛烈火,心里轻松却能将人间变成乐园。
在小小的皎皎心里,这样的时光,仿佛是童年时代最为快乐的。
……当然,如果这个时间段能稍稍往前或者往后挪一挪就更好了。
毕竟心灵上虽然感到快乐,身体上的折磨还是让人承受不住啊!
最后皎皎实在是连最后两步路都不乐意走了,干脆就近在长春宫睡下。
被抛弃的额娘叹了口气,默默带着人回家。
歇过午觉,昭妃打发人送皎皎回来,一碗井水里湃过的黄梅汤下肚,额娘又成了皎皎的心尖尖,缠着撒娇卖乖,怎样亲近都只有不够了。
娜仁还能怎样?只能戳戳她白嫩饱满的额头,笑骂一声:“现实的小崽子。”
不过皎皎的清闲生活止于八月。
七月流火的季节过去,晨起傍晚,身边也多了几丝令人觉着凉浸浸的风。
教导皎皎的女先生是早就看定的,琴棋书画算是她有底子的,萧也还算过得去,这几样学起来不算吃力。每一旬两节课,约莫隔日一次。
另外还有皎皎读诗后开始感兴趣的箜篌、织布。
棋道的老师顺带教导皎皎子史经书,琴道老师又教导箜篌与洞箫,书画由一位先生教导,织布则交由慈宁宫扒拉出来的一位擅长针黹的老嬷嬷。
如此课程虽多,但教导公主,自然是轻松有趣,排布又还算合理,皎皎每日乐呵呵地去上课,还有大把的空闲时间玩耍,康熙见女儿没有叫苦,便松了口气。
这教学质量自然是一等一的,她们固定在慈宁宫的水榭里上课,佛拉娜在墙外听到过乐声,后来请了太皇太后的意思入内一观,不由也开始心动。
只是苦于皎娴年纪尚幼,只怕还要再等几年才能学习这些东西,佛拉娜只怕届时皎皎出师,自行研习,这些老师不在宫里了。
还是太皇太后见公主的教养如此安排甚好,放了话日后康熙的公主都如此安排,才叫她放心。
这几位教习的女先生,也是花了大力气网罗来的,不说其勒莫格托了多少五湖四海的兄弟打听,就说康熙近臣们,为了替优心于女儿教育的皇上担忧,那是一个个都下了血本。
结果自然也是可喜的。
除这些之外,皎皎的骑射课被太后拿下,如今教导骑射的女教习不好找,娜仁当年还是她额吉教的,可惜她却没有教女儿的水平。太后骑射一流,能把这个担子接下,算是叫娜仁松了口气。
清梨卸了一身重任,倒没有改了好为人师的毛病,皎皎的剑还练着,日常烹茶合香之道也在缓缓熏陶传授。
娜仁有时感慨:吾儿皎皎,任重道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