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大臣不断上折请开枝散叶绵延后嗣,皇后为了堵住众人悠悠之口甚至又选了一名钦天监官方认证命格旺子息的那拉氏入宫伺候,一时半会却无甚效验。
这里头的心酸种种,大家心里多少知道些,皇后也着急,平白在前朝落下个‘善妒’的名可不好受,虽然如今还没有人说出来,但噶布喇夫人回回入宫明里暗里的话她都听得清楚,自然坐不住了。
那拉氏入宫便是她情急之下的结果。
只是一时虽堵住了悠悠之口,却仍然没什么动静,叫她好着急。
康熙出宫来,不免也有想要躲一躲的一日。
在宫里成天被人盯着造人,心理压力太大。
一行人在路上过了二月二,太皇太后心情极好,还换了今春新裁的衣裳牵着皎皎的小手下车踏青,康熙命令车队原地驻扎,见娜仁与太后在旁边看热闹,便道:“皇额娘与阿姐怎么不去逛逛?”
娜仁四下里瞄了瞄,见侍卫们都背着身,悄悄对着康熙一呲牙,“车里窝得腿麻了,容我在这儿扶着车辕站一站。”
琼枝在旁满脸的哭笑不得,一边将手臂递出去让她扶着,一边蹲身替她捶腿。
太后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一点都没有我当年的风采。”
娜仁也不恼,笑呵呵地道:“那是,您骑射双绝风采无二,我哪能与您比呢?”
分明说得是好话,太后却不由拧拧眉,疑惑地看着她——怎么总觉得不对味呢。
康熙强忍笑意,口中道:“快了,快了。预计明儿便能到赤城,那边的行宫还是新修的,不说规模多大,景致却不错,阿姐可以好好松快松快。”
“我这一路的车坐得骨头架子都要散了,就咱们家这个小牛犊子——”娜仁抬手虚虚指着皎皎,叹道:“还活蹦乱跳的,我也是佩服她,小小的人儿,哪来的精呢?”
康熙笑意更深,道:“小人儿就是要活蹦乱跳的才好。皎皎如此活泼,倒是让朕怪欣慰的。”
听他说着,娜仁对赤城行宫不免生出几分期待来。等真到了地方一看,又觉得建筑不如紫禁城恢弘,倒是景致秀巧,聊胜于无吧。
娜仁在炕上瘫了两天,睡了个昏天暗地,醒来后太皇太后就兴致勃勃地打算去泡汤,她那一双老寒腿是多少年积攒下的毛病了,泡泡温泉,或许能有些效用。
再有咳疾气喘一类,太医说泡汤泉能有所缓解。
只当为太皇太后求个心里的慰藉吧。
娜仁理直气壮地跟着蹭吃蹭喝蹭汤泉,皎皎每天在行宫撒欢儿。
有温泉的地界,鲜花开放也早一些。
皎皎小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今儿带回来一枝桃花,说娜仁与那桃花‘人面桃花相映红’,明儿撷了一枝头的白玉兰回来,捧与娜仁,口中吟着“美人如花隔云端”。
娜仁听得只觉好笑,一边将她抱进怀里,一边问道:“都和谁学得这些?”
皎皎清脆地就把清梨给卖了,娜仁抬手轻轻一点她的额头,笑骂道:“这话啊,既然是她教你的,与她说去!”
“额娘不喜欢皎皎夸额娘吗?”皎皎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两只白嫩嫩的小胳膊环上娜仁的脖颈,小脑袋在她颈窝蹭了蹭,声音甜腻腻的,“可是皎皎觉得,额娘是这世上最最美的女子啊!桃花、玉兰、山茶、迎春……开得都不如额娘好看!”
娜仁简直心都化了,把软绵绵粉嫩嫩的小宝贝抱在怀里,笑呵呵地应着,“好好好!这玉兰开得好,用水养上,还能香上几日。”
她说着,一扬脸,琼枝笑吟吟地去取花觚来。皎皎得了夸奖,精一时振奋,摆着手指头算要给皇太太什么花、皇玛嬷什么花,又要给汗阿玛什么花。
娜仁歪头听她一片稚气地盘算,忍不住笑弯了眼。皎皎眨眨大眼睛,看她:“额娘笑什么?皎皎说错了吗?”
“皎皎没说错!额娘笑皎皎可爱。”娜仁轻抚着皎皎头上的小辫子,带着几分戏谑打趣道:“普天之下,还有比我们皎皎最可爱的小姑娘吗?——来,让汗阿玛说说,天底下,是不是我们皎皎就是最可爱的小姑娘?”
原来说话间,康熙已然来了。
娜仁将皎皎放在地上,牵着她的手,笑盈盈地看向康熙,问道。
康熙大步走进来抱起皎皎在怀里,顺着娜仁的话道:“朕看也是,普天下,还有比朕的皎皎更可爱的小姑娘吗?”
“我说我陪皎皎自娱自乐也就算了,怎么你也……”娜仁欲言又止,看着她脸险些拧在一起的模样,康熙乐呵呵地道:“朕说的有错吗?朕的小乖乖,自然是普天下最可爱的那一个。”
这爷俩。
娜仁摇头轻笑着,浑然忘了自己方才斩钉截铁夸皎皎天下第一可爱的时候了。
京中到赤城这边的路程都是固定的,快马加急四日左右。众人初三日方在赤城安置下来,初九日,便收到了宫中的信件。
彼时康熙遨游在折子堆里,批折子批得头昏脑涨,宫里的信件来,他暗暗松了口气,正大光明地走满怀期待地拆开,盼望会是哪位妃嫔有孕的好消息。
梁九功在旁陪着笑,等着康熙欢欢喜喜地告诉他们到底是什么大喜事。
下一刻,信件轻飘飘地落在上。康熙一拳砸在御案上,茶碗猛地一颤,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仿佛砸在众人心上。殿内宫人惧惊,慌乱地跪下,却不知该如何请罪。
梁九功忙忙跪下,又小心地膝行上前,捧起康熙的手,“哎呦呦,皇上——”
他只抬头看了一眼,便猛地住了口。
只见康熙眼圈通红,牙齿仿佛都在打架,嘴唇也在颤抖,甚至他能感觉到康熙的手也在抖。
“快去请慧妃娘娘。”梁九功心里一紧,急急忙忙地吩咐小太监,又忙问康熙:“您这是怎么了?”
康熙不言不语,紧紧抿唇,两手攥成拳,又在御案上砸了一下,颤抖着启唇想要说什么,却在张口的那一瞬间泣不成声。众人听这位至尊无上的帝王如迷途重伤的野兽般嘶吼,像是一把刀,划开所有人的心口,让人觉着闷闷地疼。
娜仁急匆匆赶到的时候心里已有了准备,气喘吁吁地扶着殿门,一边平息着呼吸,一边缓步入了内殿,走到康熙身边,蹲下身握住他的手,问:“怎么了这是?”
“……阿姐……”康熙嗓音沙哑得厉害,眼睛红得让人心中发涩,“天带走了承瑞,带走了承庆,如今又把承祜带走,留给朕一个先天不足的赛音察浑……上天为何如此不公啊!”
娜仁喉头发紧,一直发慌的心却好像终于稳定下来——这些时日隐隐感到遗忘的事情,她想起来了。
好一会儿,她才艰难地开口,“承祜……只是不在人间受罪,得以超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