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枝忙道:“这还早着呢。”
佛拉娜微微摇头,“服侍皇后梳妆,乃是妾妃应尽之礼。……今儿前朝休沐,你说,皇上会不会与娜仁一起去坤宁宫?”
雀枝默然未语。
坤宁宫一早就热闹极了,皇后梳妆整齐,明紫绣并蒂牡丹的旗装颜色鲜亮刺绣繁复,发髻间的大凤钗凤尾张扬,凤口衔出的一颗大珠垂在皇后饱满的额前,衬得她气度愈发雍容。
娜仁也是第一次到坤宁宫西偏殿来,这西偏殿坐西朝东,房门开在南间,中堂与北间打通,一进西偏殿,先入目是正对房门的墙边设立的香案,案上金光灿灿,正是重达几十斤的纯金打造凤印,赤金盖子上正为‘中宫皇后之宝’六字,不过这东西平日并不动用,皇后日常所用之印轻巧不过掌心大,这一方印仅代表中宫的尊贵身份。
凤印两边分置《女四书》与厚厚的大部头《宫规》,娜仁看见那玩意就脑袋疼,也不知道皇后每天看着是什么心情。
墙上挂着的是长孙皇后贺谏图,听闻乃系皇后当日闺中亲笔绘制,不算构图精妙笔法自然,中规中矩,胜在寓意。
转身向北去,越过一重悬着明黄纱幔的紫檀镂雕三多九如落地罩,最引人瞩目的便是尽北边三层台阶之上的紫檀嵌金凤皇后宝座,凤座背靠一架六面紫檀嵌金屏风,屏风六面分别是‘百子千孙’‘大雁双飞’‘相禄寿喜’‘三星高照’‘举案齐眉’‘龙凤呈祥’,嵌金纹样华丽不凡,栩栩如生。
墙上赫然悬着一方匾额,匾上锡金的四个大字“端贤淑敏”,乃系御笔,凤座左右有一对相对设立的珐琅仙鹤,另有香几、宫扇、香筒等物,处处布置华丽端方,彰显中宫风范。
此时皇后便端坐于凤座之上,凤座下东西两溜二十四张紫檀交椅,束腰高几间隔开来,此时佛拉娜与张氏已寻位置落座。
昨日见过的昭妃、纳喇氏与李氏正侯在殿外,本来娜仁也打算随大流的,接过一个晃就被康熙拉着进来了,康熙也后知后觉,二人对视两眼,都有点尴尬。
皇后忙起身对康熙请安,兰嬷嬷眼角余光瞄到娜仁行走自如姿态优雅的模样,眼略微复杂,眉心微皱,眉宇间的异色却又迅速消散。
康熙微微一怔后,从容不迫地掸了掸衣袍,笑道:“倒是朕疏忽了。”
“没什么。”皇后抿唇一笑,向秋嬷嬷一扬脸,示意继续流程。
请安奉茶后,皇后一一赏了,娜仁与昭妃的同样多,纳喇氏与李氏的同样多。
娜仁得了两只金钗一匹缎子,得益于这些年被太皇太后与太后养宽了的眼界,她并没觉得这一份礼有多丰厚,昭妃也波澜不惊地收下,行礼谢恩的规矩半分不差,多余的情绪一分没有。
纳喇氏与李氏比她们短两支金钗,多一只手镯,行礼谢恩见的规矩也不错。
倒是张氏在旁看着颇为眼热,皇后当日也赏了她一份,今日纳喇氏与李氏便是比照她当日的例,然皇后赐予昭妃并娜仁的那两支钗实在精美,让人心喜。
康熙一来就站了皇后的宝座,说起去南苑校射的事情时候娜仁还在微微出,想到昨夜康熙信誓旦旦地说:“阿姐于玄烨亦姐亦母,玄烨虽不能给阿姐一个孩子,却能保阿姐一生平安,富贵无虞。”
思及此处,娜仁以袖掩唇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哈欠,眉宇间流露出几分疲色。
佛拉娜就在她身边坐着,此时用手肘轻轻一碰她,皇后与康熙正说到校射可要携后妃们去,娜仁刚回,便听康熙道:“带你们也罢,只是怕你们在那边无甚意趣,又嫌不如在宫中。”
“出去逛逛也好。”娜仁随口搭茬,“也有好几年没去南苑了,不知是不是还是当年景象。”
康熙闻言,也略有些感慨,“当年汗阿玛在世时,最喜欢的就是南苑风景了。”
皇后在旁笑道:“皇上不如就把我们姐妹都戴上,也让我们见识见识。带了这个不带那个,厚此薄彼,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那就都过去吧。”康熙倒无甚意见,也没多坐,只道:“朕还有半卷书没看完,你们慢慢坐吧。”
他起身潇潇洒洒地走了,留下一屋子女人,都还不大熟悉,皇后笑眯眯地一一慰问过,便道:“既然要去南苑校射,诸位妹妹都回各宫准备去吧。骑射衣服,管用的东西,皇上的意思,这几日便要动身。难得出宫消遣消遣,诸位妹妹可要精心。”
杠精娜仁很想要告诉皇后小妹妹装姐姐的样子虽然可爱但是并不符合伦理,但再一想,天家尊贵胜过伦理,古人还讲究天地君亲师呢,岁数在位份面前好像也不算什么。
虽然被一个小她好几岁的小姑娘叫妹妹她确实觉得瘆得慌。
但如果再深究下去,她一个老阿姨,这么多年碍于血缘无奈装嫩,管上到十二三岁下到拖着鼻涕的小男生叫哥,也是挺不要脸的。
如此深思着,娜仁无奈地轻叹一声,随大流向皇后福身告退后,慢吞吞扶着琼枝的手往出走。
佛拉娜在她身边道:“怎么了你,一早晨都心不在焉的。”
娜仁摇摇头,“没什么,你这脸色好憔悴,像是一夜没睡似的,快回去歇歇吧。”
佛拉娜抬手默默脸颊,微微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你也回去好生休息,让星璇给你炖些五红汤,补养气血的。”
“晓得了晓得了。”娜仁推着她道:“管家婆!快回去歇歇吧,你这脸色憔悴得吓人,粉都遮不住。”
佛拉娜抿唇微微笑笑,对她轻轻一欠身,扶着雀枝的手转身走了。
佛拉娜住东六宫,娜仁住西六宫,二人并不同路,出了坤宁宫门便要分道扬镳。
倒是张氏、李氏,就住在紧邻永寿宫的启祥宫里,三人顺路。但娜仁此时也没什么心思与人说笑,她们见娜仁没兴致,便加快了脚步,往启祥宫去了。
“您这一早上都不打精。”琼枝低声道:“可是困了?回去再迷瞪一会儿吧。”
“琼枝啊。”娜仁长叹一声,道:“我再也不半夜陪着小崽子谈心了,真,我再也不想当知心姐姐了!”
这年头的小崽子不好忽悠啊,尤其是打小接受帝王教育的小崽子。
她自己险些被康熙给绕进去,好在当年魑魅魍魉见得多,反应也快,很快就掰正了自己的思想:为什么不出宫?固然有种种客观因素的原因,甚至占了一大部分,但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她自己不愿意迈出一步,拥抱古代大概率惨淡的婚姻。
如果她真的铁了心要出宫,凭着救驾之功,康熙不会不同意,太皇太后心疼她,失望是免不了的,但大概率也会点头。
只是出宫之后的生活,其实未必有在宫中如意。
从一开始她就把这些想明白了,故而昨夜听康熙把她被困在宫中的原因一部分归咎到她救驾伤身上时,真是欲哭无泪。
她当年给那么多人做过思想工作,最后竟然险些被人给绕进去。
还好最后关头她成功反杀,做好了康熙的思想工作。
但安慰这种心思多又敏感并且手握重拳的青春期男生,真不是人干的事。
娜仁心酸得很,却又不得不承认,如今康熙对她心怀愧疚的样子,是对她十分有利,太皇太后也会满意的。
凭借这一份愧疚,她可以一辈子安安稳稳地活在后宫中,锦衣玉食,尊贵万分,即使不争宠、无所出,后宫之中,也永远有她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