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天岚转而看向宋通,赔笑道,“先生,您也看到了,依小秀才的水平怕是不能为我等之师……”
宋通仍然没有说话,看着面前一堆幸灾乐祸的老生,宋通想看谢行俭如何处理眼前这慕尴尬的处境。
只见谢行俭将手中的文章放下,双手撑在书桌上,突然自顾自的笑起来。
于天岚傻眼,“你笑什么,难道我还冤枉了你不成?”
“没有没有。”谢行俭笑道,“你说的一点没错,君子六艺,我确实不如你们。”
于天岚哼了一声,双手环胸。
谢行俭依旧微笑着,“六艺我自然是要学的,只会晚学而不会不学,我若是与你们出生相差不大,恐怕我早就习得六艺,且习得不说精通,却也能运用娴熟。”
骑马射箭都是半吊子的于天岚闻言色讪讪,其他老生脸色也有些挂不住。
宋通看着老生们吃瘪,脸上的冰冻稍有化解。
谢行俭抖了抖纸上的文章,忽而学着于天岚的样子,逼问道,“几位同窗说四书五经从小就在读,我且问你们,你们手中这篇文章出自何处,是何意思?”
于天岚顺着谢行俭的话看向桌上密密麻麻的字,宋通着人抄写的都是正楷体,很好辩识,然而于天岚等人虽说每个字都认识,却说不出所以然,更别提出处。
不过当中也有人颇为熟悉这篇文章,通读了半天,激动得道,“出自《尚书禹贡》”
“不太准确!”谢行俭纠正道,“应该答《尚书禹贡》下篇,更准确一点,是后三段。”
于天岚立刻反驳,“上下篇不都是一篇吗,有必要这么严谨?”
“这话天岚兄就要问问学政大人了。”
谢行俭分毫不退让,“考场上,成千上百个读书人争夺一个秀才位子,倘若你标注的更清楚,学政大人自然觉得你读书更为仔细,别小看这微末之处,其实作用极大。”
于天岚哼了一声没说话。
谢行俭继续道,“识得出处还没用,还要会解说文章意思,除此之外……”
“还有?”于天岚惊愕。
谢行俭点头,“科考讲究破题,读懂文章是其一,最重要的是擅于用三四句话点明题中要领。”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又如何知晓我对文章的见解是否符合学政大人的心?”有老生突然问。
谢行俭笑,“问的好,这就要看你破题破的好不好,科考文题并没有标准答案,不过底蕴不差就行,然后就要看你的立意深浅,以及才学多寡、笔力高下等等,这些才是学政官考量一篇文章的关键。”
前排的几个老生连连点头,“小秀才和我家西席先生说话一样,那老头也总说破题是关键。”
谢行俭见有人听得进去,便拿起手中的文章一字一句的读起来,读一段后,就挑出其中生涩难懂的词语加以讲解。
谢行俭的变声期已经基本过去,现在他的声音夹杂着男人的成熟醇厚和少年的清脆纯净。
偌大的屋内,除了众人的呼吸声和壁挂上火炉灼烧的细小噼里声,只剩下谢行俭字正腔圆的读书声。
“破题方法很多,”谢行俭站久了,腿有些发麻,于天岚瞥见,状似无意的将旁边的椅子踢向谢行俭。
谢行俭微诧,笑得坐下来继续道,“破题分好多种,初学时一般用的都是顺破……”
之前回答文章名的老生抢答,“这我知道,我爹天天趴我耳朵边上讲,顺破就是逐字逐义的写,可对?”
“不错!”谢行俭饶有兴致的问,“那逆破呢?”
于天岚翘起二郎腿,“这还用说吗?倒着破不就是了!”
谢行俭微微点头,“还有明破、暗破,看字面意思你们应该都懂。”
“那当然!”于天岚自豪的拍拍胸膛,“我好歹也是摸过书本的,我还知道破题的其他讲究呢?”
谢行俭身上微微往椅背上靠,“你说说看——”
于天岚瞟了一眼噙着戏谑笑容的宋通,他知道宋通看不起他们这些官宦子嗣,哼,于天岚清了清嗓子,他定要宋通睁大眼瞧仔细了,他们剩下的这些人和那些纨绔子弟可不同,他们厉害着呢。
于天岚理了理思绪,斟酌道,“破题前,考生应当疏通文章大意,不能只破一半,这叫漏题,还有就是对文章不熟,只挑拣其中一二句加以破题,这也要不得,这样的破题显得没有精髓。”
谢行俭“啪啪啪”的鼓掌,于天岚像课堂上被老师奖励的小学生一样,脸蹭的绯红一片。
支吾道,“你无须夸我,这些小玩意,我打小就懂,只是不屑于说出来罢了。”
谢行俭眼角抽了抽,小屁孩一个,还不让人说呢。
宋大人交给他的文章,在短短的时间内,他就一字不漏的全教授完了,等谢行俭朝宋通拱手后回到了优监生堆里,老生们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今天稀里糊涂跟着谢行俭学完了一篇文章。
于天岚摸摸脑袋瓜,他怎么觉得,读书没那么烦躁,还挺好玩?
宋通适时的站出来,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如何?谢秀才给你们授课可还行?”
于天岚扭扭捏捏半天,“尚、尚可。”
底下的几位老生也分外别扭,支支吾吾的说还行。
唯有那个之前一直回应谢行俭的少年大声道,“比我家那西席老儿要好的多,我每日归家被他盯着读书,一听到那老头的声音我就犯困,但小秀才的我不困,越听越有劲。”
“好哇,”于天岚忿然道,“好你个云青梧!说好的一起玩耍,你竟然在家请西席上小课!真不是兄弟!”
于天岚边喊着边上手殴打云青梧,云青梧双手抱头,哀嚎道,“天岚表哥莫要怪我,全是我爹你舅舅逼的,你找他去!”
谢行俭满头黑线,果然如魏氏兄弟所言,国子监的学生关系真的是……一言难尽,遍地是亲戚。
“还不坐回去!”宋通冷着脸斥道,“像什么样子,还说熟悉六艺,六艺首当其冲的礼,我瞧着你们就没真的明白!”
于天岚不甘心的缩回手,云青梧则是小心翼翼的望着宋通。
宋通撩开衣袍端坐上首,沉声道,“谢行俭的学问你们已经见识过了,那么,每日优监生教授你们的规矩就这么定下。”
这回,老生虽然还有少许人不乐意,不过到底都没有像之前那样激烈的反对。
就这样,十个老生八个优监生的小课堂就这样在称颂馆建立起来。
每日下午,优监生轮流抽出一个时辰去给老生补课,刚开始有些优监生站在首座旁有些腼腆,底下的老生调皮的问东问西捉弄脸皮薄的优监生,后来于天岚和云青梧自发的给优监生们撑腰,局势才平缓了下来。
这半个月来,两方学生相处的还算不错,称颂馆也慢慢的进入正轨。
之前气愤离开称颂馆的老生听说了小课堂的事,一个个捧腹大笑。
老生们反正皮厚,压根不在意,听到不顺耳的,还会与那些人直接上手,相反优监生则有些郁郁寡欢,好些人上小课堂时还经常走。
老生们早已享受惯了小秀才们给他们上课,现在小秀才们突然不开心,别看老生们读书不咋地,但心眼超级多,人也仗义,大家都意识到小秀才们是受了外面的影响。
于天岚火爆牛脾气按捺不住,散了课后约上云青梧等人一把将嘲笑小课堂的人请到了小巷口喝茶去了。
谢行俭听到钟木鸿绘声绘色的讲述于天岚的胆大作为后,不禁失笑。
离大年还有半个月的样子,国子监的年假不长,和朝廷官员的休沐时间差不多,一般是五日一休,年假则是从腊月三十到初七。
谢行俭这边才将厚厚的家书寄回去,王多麦就迎着风雪从外面跑进来,顾不上拍落身上的雪花,将怀中的信交到谢行俭身上。
谢行俭打开信乐了,抓着钟木鸿的肩膀大笑道,“木鸿兄,之前我跟你常说的我那两个好兄弟要来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