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应寺围剿召山纸兵坛的事,想必大师也听说过。那两位狐兵若只是自己暴血身亡,我也不敢麻烦禅师。容姺吃桃溪一份香火,也不能让失控的狐兵发疯,连累了他们的性命。」
不知自玄本身对这些狐兵有没有怜悯,但是他绝不会置百姓不顾。
容姺也不着急,看着他摆弄着手中的念珠。自玄面目清秀,此刻因为受伤面无血色,添了些庄严的气质。低头默念咒语,任由光打在脸上,撒下睫毛的阴影。
真是怪,他看上去分明就是芦苇,却又能担祖庙的栋梁。
自玄前后思量过,问了些详细的事情,确认卿月与陆均荷都非邪派出身,与召山教也是有仇,从未为害人间。出家人慈悲为怀,最终还是答应了。
只不过身上还有些旧伤,需要时间休养。他盘算了一下自己的伤势,便与容姺约定,十日后亲自登门拜访。
容姺向他道谢,离开前,按惯例在门口放了枚铜钱。自玄起身要送,用错力气,锡杖撞上胸前的伤口,一个趔趄跌回了石床。
「禅师——」
「无碍。」自玄挥挥手,「自玄不便相送,夫人见谅。」
容姺靠在篱笆旁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自玄微微喘着粗气,带着伤靠在圆石上,勉强地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像是与自玄见过面。
「你……很不像一个人。」容姺喃喃道。
自玄愣了愣,觉得这话好笑。
人本来不相像,只有相像才稀。向来只有说人相像,这不像,又是怎么一个说法?
容姺也不知道这想法从何而来。大概是自玄与她记忆里的影子,有个八分的相似,可是那不相似的两分,才是她记忆最深的地方。
两块黑曜石,如同倒映黑夜星河的寒江,暗流涌动,千年间从未间断。
禅师身为出家人,也有悲悯众生之心,可却不是那样的一双眼睛。自玄的眼睛并不是河中的星河幻影,他那一双眼睛,是实打实两片璀璨星空。
这是两分,也是十分的不相似。
「我早已经忘记了他的模样了。」容姺摇头,「像也好,不像也好……算了,时间太远,我也记不太清了。」
「仙姑既然说过,便是认为自玄与他本该相似。」自玄顺着她的话自言自语,声音沙哑,「只不过仙姑灵体仙胎,怎么还会受失忆之苦呢?」
唔,这倒是个好问题。
「我能扮成年轻女子,可不是这副皮相的功劳。」容姺摩擦着篱笆上的塞锁,「让人变老的,不是白发,而是心境。女人为了保持年轻,总是愿意放弃掉一些东西的……我并不愿意记住所有的事。」
这话或许还有别的意思。
「与那人相关的记忆,会让仙姑变得沧桑吗?」自玄问道。
容姺眨了两下眼睛,想开口,又在发出声音前闭上了嘴。侧过头避开自玄的眼,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铜钱,扔到地上,用绣鞋使劲碾进了泥土。
「十日后,本座在榕荫轩恭候禅师光临。」
一阵浓烟过后,容姺消失在了篱笆墙的后面。
关好院门,自玄挣扎着走回了房内,脑海里还在思考着容姺说过的话。住持不愿他在此处落脚,就是因为这位香火旺盛的地仙,怕她损了自玄的修行。如此来看,她倒不是那种与佛门道家作对的阴仙?
只是那两只狐狸精……若是犯下一点错事,他可不会顾及惠满夫人的面子。
「仙姑去过了石壁上吗?」
陆均荷换了一身婆打扮,趴在厢房崭新的竹夫人上,敲着两条小腿对着容姺撒娇。
「嗯。」容姺没好气的回答。
「那……阿姺见过禅师了吗?」
「见了。」她的回答依然简短。不过又加了一句:「他倒像个得道的。」
她其实也没见过其他的禅师。
桃溪观音寺住着的一群光头和尚,算不得正经出家人。住的受香火的庙宇,初建时也是为了香客祈福求缘,热热闹闹的,没一点佛门严肃寂静的样子。
榕仙庙正月新年总有绕城游的活动,到了和尚住的地方,也能赚到几声喝彩,讨得到几桩不要钱的香花佛事。正月十五的香灯会,也要请他们念香讃,礼叁千佛。
那些和尚虽然也会念经打坐,却不用修习佛法,参禅悟道。一身金黄亮丽的袍子,外面一层猩红底织金的袈裟,头上一顶绣着各式像的僧冠。有的甚至连度牒都没有,念几年经挣到些钱,不少选择还俗娶妻。
她唯一能用来比较的对象,应该是几百年前那个为她建庙的高人……但是自己其实也想不清楚他的样子了,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和尚。
「阿姺?」陆均荷见她出,翻过身来搂着她的腰,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掌。
「无事,」容姺打掉她的手,「手上碰过锡杖,有些晦气。今晚借借你的新屋子养。」
陆均荷看她像是心情烦闷的样子,乖乖闭嘴,滚到一边去了。
「那仙姑得睡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