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浮刚才所说的话似还犹在耳旁。
薛慈微微一阖眼。
比薛浮刚才认真剖析,还要更清晰的,反而是已经相距他十几年——或者说是前世的记忆。
薛慈和他兄长的关系一贯平常。薛浮是众人眼中天骄,薛氏未来的继承人。薛慈平平无,是点化不了的愚钝次子,还极不受宠爱。
许多人都会感慨,薛浮这样惊世之姿,怎么偏偏就得了个那样的弟弟。
薛慈有时候也会想。
但偏偏更多时候,他心里却是为他兄长在各类媒体上所散发的光芒而觉得骄傲不已。即使他不像其他那些小少爷般,还能和周边朋友炫耀。薛慈没有朋友,无人可倾诉,也不妨碍他在心中得意洋洋地想:
那是我哥哥。
我的血肉至亲。
薛慈一直以为薛浮的冷淡,是他性情生来如此。
毕竟薛浮是优异长子,天资卓绝而目下无尘。又谁会用那些世俗的要求,来规定一个天才?
薛浮对每个人都是一致的冷冽平淡,不假以辞色,而他这个关系并不算亲近的弟弟,获得同等待遇也再寻常不过。
本就应该如此。
何况薛浮对薛慈,其实也并不算如何差劲,至少对比薛父起来,还少有一些温柔体贴。会在薛慈高烧得志不清时为他叫来医生,也会偶尔问及薛慈现状,给予一些来自兄长的些微关怀。
薛慈无比孺慕兄长,也理所应当的以为薛浮对每个人都是那副模样。所以他并不是不重视自己,只是性情如此。
所以在他发现薛浮对另一个人……另一个弟弟,原来会更加关注,甚至悉心教导扶持,而没有一分不耐的时候,才会心下生出郁气来。
薛浮带薛未悬回到了薛家。
薛慈嫉妒,无奈,对薛未悬充满敌意,却始终没有做些什么。
因为将薛未悬带回来的是他的兄长,和他为同一父母而出的血亲。
薛慈对留在薛邸的薛未悬,始终抵触又不屑。
他想,哥哥不过是看薛未悬可怜,在外面流落十几年,所以才悉心照料,才将他接回薛家,才将他视为薛家后人来教导。
直到薛慈在深夜回到薛邸,他的兄长和薛未悬都未睡,书房的灯光明亮,房门半掩。
薛慈从门前经过,听到他们的对话。明亮灯光更像冬日阳光般带着一股沁入骨髓的寒意。似照出他所有阴暗心思,将薛慈无所遁形的映亮,要看他蜷缩着露出难堪的姿态。
他听见薛浮感慨地说,声音中不无遗憾。
“未悬,你要是我亲生弟弟就好了。”
那一瞬间薛慈连血液都因此凝结,全身仿佛淬着冰般说不出话,牙齿都跟着打颤。
他还无比清晰的听见,薛未悬似乎发出了一声苦笑。用同样遗憾又有些羞涩的声音回道:“就算不是,我也一直将你当做我的哥哥。”
并不仅仅是因为嫉妒。
薛慈可以接受他的哥哥有了另一个弟弟,接受父亲有了另一个儿子,接受突如其来的薛未悬侵入他的生活,甚至受到更多的宠爱。薛慈需要时间适应,哪怕那个过程会让他痛苦纠结,甚至漫长的需要十几二十年才能磨合完成。为了家庭,薛慈都愿意慢慢适应,去接受自己被改变的生活。
但薛浮的话里透露出的意思,却是更希望薛未悬能取代他的存在。
取代他成为薛家的小少爷,薛浮的弟弟,父亲的第二个儿子。
薛慈这才发现,原来他才是那个被“可怜”的人。
薛浮所有的在意,都只是突如其来的怜悯。
接下来便是爆发争吵。
薛慈实在是个从小乖到大的小孩。他很少和薛父发生争执,更没有对兄长有过顶撞的时候,以至于他闯进书房当中,突如其来的爆发,像是积蓄许久的死火山的喷发,连薛浮都因此愣住了,半天才回过来,深深皱眉望向这个从没有对他高声过的弟弟,眼底甚至不见多少怒意,只是烦躁和不解。
“薛慈,”他说,“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滚出去。”
于是薛慈彻底从薛邸滚了出去。
如果不是重活了一世,变成了几岁的小少年,遭逢了连薛慈自己都无法抗拒的变故,他想必也不会再滚回来了。
而现在的薛慈,又开始如他所说,连发疯都克制无比。薛未悬的存在是引子,他原来能无比清晰的回忆起和对方相关的一切。
薛慈没兴趣将这种沉郁发泄在现在毫无反抗能力的薛未悬身上。
所以他将薛未悬带到薛浮面前,也无比清楚地告诉薛浮。
选择带走你最欣赏偏爱的弟弟,他会成长为足以让所有人满意的薛家少爷,代替他这个无趣的、不被期待的存在。
让一切回归到它本该的、正确的道路上。
不要再一次次互相折磨了。
但现在的薛浮,也偏偏如此笃定,确信无比地回答他。
薛慈开始有点头疼。
他没伸手去揉一揉额尖,只是低头搅拌了一下薄荷茶,碎冰已经融化,而原本极为纯净的液体当中,也出现了絮一般的微小杂质。
薛慈在短暂沉默后,那张皙白的面容更显得颜色如雪消融般苍白,殷红唇瓣微微张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