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利纳村,一名瘸腿老农拄着拐棍出来,一眼瞥见了罗兰,赶紧说:
“欧仁妮小姐,来得正好。您上次问的葡萄园,园主说是要卖……任谁劝都不听……”
利纳村一旁的平原上,坐落着一个附带酒庄的葡萄园。
早年间这个葡萄酒庄的出产还不错,出过不少佳酿,甚至在巴黎也小小地有些名气。
在它价值最高的时候,上一任葡萄园主把它买了下来。
然后就是“大动荡”的年代。
在这些年代里,葡萄园疏于打理,果实烂在枝头也无人理会。葡萄酒的酿造因此中断。
王朝复辟之后,人们才渐渐回过,开始恢复葡萄的种植,把园中曾经的老藤一株一株地清理出来,施肥填土,期待老藤焕发生机。
谁知道葡萄园竟然再也没有恢复元气。
老园主也上了年岁,于几年前过世了。
遗产继承者是老园主的孙子,直接将葡萄园交给管家打理。
每年到了葡萄采收的时候,管家还是会循着惯例,邀请利纳村的村民前来,帮忙采收、酿酒。
可是葡萄园再也没有酿出以前那样的极品佳酿。
尽管如此,葡萄酒作为法国人餐桌上的“必需品”,葡萄园尚可勉强支持。
但是在去年,一场“霉叶病”袭来,上了年岁的葡萄藤变得枝叶凋零,无法挂果,更加别提还能采收酿酒了。
说来也好笑,管家把这个消息报给主人,年轻的主人才想起来有这么个葡萄园存在。
于是对方决定把它卖掉。
但据说,园主的期望太高,要价太高——一个无法产葡萄的葡萄园,自然无人愿意接盘。
“请问您愿意带我前往吗?”
罗兰柔声问面前瘸了腿的老农。
这位老农,当初可是一见她就指责她“不会种田”的。
现在,瘸腿农夫则摘下帽子,恭恭敬敬地向罗兰鞠躬。
“乐意之至,欧仁妮小姐。”
老农拄着手杖,走得不快。罗兰也不催促,只在他身旁慢慢跟着,偶尔穿过稀疏的树篱,进入葡萄园,查看里面葡萄老藤的状态。
种葡萄、酿酒,也是种田的一部分,正是罗兰的专长之一。
法国酒闻名于世,讲究颇多——“风土”,就是属于葡萄酒的“玄学”。
法国酒的几大产区:波尔多、勃艮第、卢瓦河谷……大多都是因为特殊的土质遇上了适合的葡萄种类,结合而成著名酒庄。
它们的“风土”,在几个世纪以来,都是葡萄酒爱好者们津津乐道的对象。
“风土”不会轻易因为战乱而改变,但疏于照料却可能令葡萄减产、品质下降。
检查过老藤的情况之后,罗兰觉得这酒庄多半还有救。
唯一让她感到不确定的,是葡萄园现在的园主。
说实在的,她都替对方亏得慌——最高价的时候买入,现在最破败的时候却想要卖出。
怎么想都不是一笔合适的生意。
罗兰心想:如果对方真的很有诚意想把这葡萄园经营下去,她还是很乐意指点一两句的。
毕竟这个葡萄园,也能给邻近利纳村的村民提供一部分收入,寄托了村民们的美好回忆。
赶到酒庄的大厅跟前,已经有不少人聚在那里。
罗兰眼尖,能看出人群里有一位穿着公务人员的衣着,看起来是公证人——园主是铁了心要卖了。
“只要你们肯接下这座葡萄园,从今往后,你们大可以把老藤都挖去了,改种别的。”
“或者,你们建别墅、建花园、建跑马场……最时髦的建筑,建什么都行……”
说话的是现任葡萄园主,他看起来很年轻,一副恳求的模样。
在罗兰眼里看来,这家伙却是十足十的不肖子孙。
这葡萄园拥有可遇而不可求的风土,过去日子里的成功曾经证明了这一点。
这家伙现在却求爷爷告奶奶地请旁人把积年的葡萄老藤都挖去……
瘸腿老农比罗兰来得还慢了一步。
他赶到的时候,刚好听见年轻的园主说的最后两句话。
罗兰回头去看他,见他初时是愤怒;
转眼间这愤怒又成了无奈,紧接是落寞和悲凉。
这个葡萄园的命运,几乎就是利纳村村人的翻版。
年轻时固然曾经辉煌耀眼、意气风发,动荡岁月的侵袭之下,老景却难免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