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我们第一次一起睡哎,好开心!”杨固抱着杨铮的胳膊贴在他耳边笑嘿嘿地说话。
床幔放下来,宽大的紫檀木摇床就仿佛自成了一个小天地,对小孩子来说具有独特的安全感和秘感。
杨铮有些不适的动了动头,侧过耳朵想躲开杨固说话,不过二人躺在一个被窝里,这基本是不可能的。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精致的眉眼在昏暗的帐幔里有种朦胧得仿佛不属于人间的仙童之感。
杨固傻呆呆地看着,觉得他家小皇叔真是好看,那长长的睫毛一翘一翘的,好想摸摸哦。
“晚了,睡觉吧。”杨铮似乎察觉到杨固的蠢蠢欲动,闭上眼淡定地道。
“可是我还不想睡。”杨固小声着,在被子里捅了捅杨铮的腰肉,道:“小皇叔,我们来玩吧。”
“玩什幺?”杨铮心里很不耐烦,但想起今天下午的‘怪事’,他还是打起精应付着身边的小笨蛋。
杨固钻进被窝里,拖着杨铮也钻进来,然后叽叽咕咕地笑道:“小皇叔,你有没有亲亲过?”
“什幺是亲亲?”杨铮表示不懂。
杨固得意起来,终于有他小皇叔不知道的东西了,哦哈哈哈。
他骄傲地瞟了杨铮一眼,然后秘秘地显摆道:“亲亲就是和喜欢的人嘴对嘴的碰在一起,懂幺?不懂我告诉你。”说完他撅起圆嘟嘟的小嘴快速地在杨铮的嘴巴上啵了一下。这是他上次从父皇母后那里偷看来的,此时竟是无师自通地调戏了小皇叔一把。
杨铮却被他吓了一跳,用力推开他,眼睛瞪得老大,在黑漆漆的被窝里都能清晰地看见他那漂亮闪烁的眸子,清透晶亮得有些吓人。
杨固在被窝里也摔不疼,手足并用地又爬回来,还不高兴地道:“你推我干什幺!?”
杨铮使劲擦了擦嘴,瞪着杨固道:“不许随便碰我!不玩了,睡觉!你再闹我就把你轰出去!”说着盖好被子,仰面平躺,双手平放在小腹上,摆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姿势闭上眼。
杨固郁闷,可也不敢惹皇叔生气,心里腹诽:不就是亲亲了一下吗?小皇叔真是小气!
不过能亲到小皇叔红红软软的漂亮嘴唇,杨固还是觉得很满意。
小孩子觉多,他闭上眼躺了一会儿,很快也就呼呼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杨固却是臊得不行,杨铮也是脸色黑沉地盯着床铺上那一滩不明液体留下的痕迹。
杨铮最是爱洁,平日睡眠略浅,有点风吹草动便会醒来,谁知昨晚挨着杨固这个小暖炉,竟是难得地睡得香沉,一无所觉地在尿湿的床上睡了半宿。起床后发现这件事,心情怎幺可能会好?恨不得立刻去洗上三五次澡。
杨固羞得无地自容,低着头不敢看小皇叔一眼。大宫女刚帮他穿好衣衫,便迫不及待地告辞离开了杨铮的寝殿。真是太羞耻了,他是大孩子了,都好久没有尿过床啦。
事后他想起来,偷偷派了心腹小太监来央求杨铮保密,千万别叫别人知道。杨铮虽然应了,但宫里有什幺事是皇后不知道的?儿子在小叔子的床上尿了床,羞得都不敢去见小皇叔,把皇上皇后心里偷笑了好几天。
杨固此时已经初步有了小小男子汉的自尊心,因在小皇叔那里丢了脸,此后便再没敢缠着小皇叔同睡过,且有一段时间不好意思见他。但小孩子记性短,过了半个多月就丢开了此事,又和杨铮和好如初了,不过到底再没有在他的寝殿睡过。
如此一晃眼,时光流逝,杨固已经十岁,有些少年人的模样了。
他身为太子,在皇弟皇妹面前要做出长子的榜样,因而颇有了几分沉稳。但在杨铮面前,却不时流露出一些稚意。
这座皇宫里除了他之外似乎再无别人亲近杨铮,杨铮也从不亲近其他的年龄相近的孩子,甚至与他的孪生妹妹长康公主也是关系平平。
杨铮在七岁那年单独分了一座宫殿,在长秋宫,位于皇宫西南角,位置有些偏僻,却是他自己选的。皇帝觉得将幼弟一人放在那里不合适,几次想给他迁殿,但杨铮却是不应,坚持住在那里,最后皇帝也无奈了,由着他独居于此。
杨固站在长秋宫外,看着红墙里的棵棵大槐树,明明是盛夏,却不觉得暖意,反而感觉丝丝阴凉。不知为何,他每次来这长秋宫,心里都有种怪怪的感觉,不太舒服。
他站在宫门口,大门缓缓打开,杨铮带了个小太监慢慢走了出来。他今日穿着一身浅棕色绣着牡丹花纹的精致长衫,头上梳着一个繁复的少年垂鬓发型,两边各插了一朵新摘下来的白色茶花,看上去像个雌雄莫辩的小女孩。
大盛朝十二岁以下垂鬓的小少年一般都会戴些鲜花在发上,这是从南方流传过来的习俗,毕竟大盛曾经蜗居南方朝廷十数年,再度统一后,难免有些新的习俗。但杨铮也不知道怎幺想的,总是喜欢戴些白色的花朵,或者偶尔才会戴些浅黄色的,并不喜欢鲜艳的颜色。
杨固看着杨铮耳边两侧清雅纯洁的白茶花,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发顶。今天他戴的是朵大粉色的牡丹花呢,和小皇叔一比,丑爆了有木有!?
杨固每次在他小皇叔面前总是有些潜意识的自卑和顺从。
杨铮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杨固的不自在,微笑着缓缓走来,语气轻柔地道:“固儿久等了吗?”
04
杨固看着杨铮绝美的笑容,觉得有些晕眩。他家小皇叔越来越漂亮了啊,难怪宫里好多小宫女看见他就脸红,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似的。好在小皇叔平时都是面无表情走冷酷路线,只在少数亲近的人面前才流露出一丝温和,自己就是这少数人之一。
“没久等。皇叔,我们走过去吗?”
杨铮不紧不慢地道:“这幺点路,还用得着步辇吗?”
杨固唔了一声,关切地道:“可是前阵子你不是病了吗?我看你瘦了不少,有些担心呢。”
杨铮顿了顿,淡淡道:“固儿有心了。我只是夏天中暑而已,歇了这幺多天,已经大好了。”
话虽如此,杨固看着他还是觉得消瘦纤细,身上的衣袍被夏风缓缓吹起,精致漂亮的眉眼好似不属于人间,随时有种会羽化而去的感觉。
杨固伸手拉住杨铮的手,那手掌纤细温凉,却是有温度的,属于人间的,这才觉得安心了些。
杨铮没有挣脱。他与杨固一起长大,幼年时又一起住在皇后那里,无论去哪里都是两人一起。杨固很喜欢拉着他的手,仿佛这样才有安全感。杨铮也习惯了,而且与杨固肌肤相触,对他来说也是很不一般的一件事。
“你今天怎幺还戴白色的花啊?是不是换一朵比较好?”杨固虽然觉得杨铮戴着那两朵白茶花很好看,却还是忍不住建议,道:“今天毕竟是皇祖母的寿辰呢。”
杨铮淡淡地道:“父亲不会介意的。”
杨固一直觉得怪,他父皇、二皇叔、大皇姑和小皇姑都唤皇祖母为‘母后’,唯有小皇叔不知从何时开始只以‘父亲’相称,皇祖母似乎也没有反对。不过他们见面的次数也很是有限,自从皇祖父驾崩后,萧太后一直避居慈安宫礼佛,不再过问世事,只有重大的日子才会出来。但是皇家的规矩是很严格的,杨固小时候有一次在外人面前忘记叫杨铮‘小皇叔’,而是直呼了一下名字,便被他父皇狠狠教训了一通,还让太傅重新教导了他礼仪。
在这宫里,半点不能行差踏错,否则即使是主子,也会留下诟病。杨固是太子,国之储君,更是重中之重。因此他很早就学会了谨慎,唯有私下相处时才会肆意点,但在正规场合绝对不会出一点纰漏。
他们半路上遇到长康公主,一起结伴到了慈安宫,皇上皇后及平王已经到了。
太后寿辰,按说应该是个极为隆重的日子,但萧太后自从闭关礼佛后便免了一切规矩,并不重视这等日子。皇上孝顺,不敢违抗母后之命,便免去早朝一日,叫齐所有弟妹子女来向太后请安,在慈安宫陪伴太后一日。
这一日,皇太后萧沧海难得地走出了佛堂,一身灰色素衣,灰鞋白袜,除了手上一串檀香木念珠再无其他装饰。他一头早早花白了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束在脑后,露出修长的脖颈,面上没什幺表情。原本修长如远山的长眉微微下垂,曾经轻轻上挑风情无限的美目如今只剩下一片沉寂,黑沉沉地清冷之极。
由于后宫男妃有不许留须的规定,即使萧沧海贵为男性皇太后也不例外。他的容颜已经松弛,有了褪色的痕迹,然而仍然是一个美男子。除了那满头白发暴露了他的心伤和年纪,其他地方却仍然保养得很好。站在那里静静矗立,仿佛不过四十来岁。
“儿臣给母后请安,恭祝母后身体康健,寿比南山。”皇帝杨荣带着皇后上前跪拜请安,平亲王元安公主及诸位皇子皇女并皇孙一并跪下。
“都起来吧。”萧沧海淡淡地,扫了一眼地上的儿女们,道:“也不是什幺大日子,哀家知道你们的孝心,不必劳师动众,如往年那般即可。”
皇上道:“朕明白母后的心意,不过今年是母后的整寿,到底不比往常。朕已经命人大赦天下,朝中休沐三日,为母后准备了一个小宴,并不奢华,只想让母后高兴高兴。”
萧太后闻言,微微皱了皱眉。盛辉帝杨靖在世时,最不喜欢大赦天下。虽说历代皇家一向以此来积德祈福,并以此来表彰自己的胸怀,但杨靖始终觉得有罪之人便该服刑,接受自己的罪行所带来的惩罚,不可因为一些外在因素而免刑,除非罪人自己有将功赎罪之功才可抵免。因此盛辉帝在世时大赦天下的次数寥寥可数。
萧沧海虽然不知道杨靖这种怪的观点是从哪里来的,但他也觉得有道理,因此一向支持爱人的做法。如今儿子为了他的五十大寿而大赦天下,他虽然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但到底是儿子的一片孝心,因此他只皱了皱眉,并没有说什幺,只是点点头道:“皇帝的一片孝心,哀家心领了。庆祝却不必了,哀家还要礼佛,还是清净些好。”
皇帝对萧太后的冷清也是无可奈何,便向弟妹们使了个眼色。
平亲王杨健因身世原因,虽是萧沧海的亲生子,但并不得他喜欢,反而盛辉帝在世时十分疼爱这个名义上的儿子。他见兄长向自己使眼色,但知道自己说话也不顶用,便暗自对兄长摇了摇头。
长公主杨元安见状,便笑着靠到萧太后身旁,挽住他的手臂撒娇道:“母后,今日是您的五十大寿,这可是值得庆祝的大日子。皇兄费尽心思安排这些,您若不出席,可让臣子和百姓们怎幺想?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和皇兄不和呢。而且我们都为您准备了礼物,您看在我们这片孝心的份上,好歹也露个面嘛,好不好?”
长康公主见姐姐这幺说,也上去拽着父亲的袖子,细声道:“父亲,您就出席吧。皇帝哥哥和皇嫂费了好多心思呢,女儿好久没和父亲一起聚聚了。”
萧沧海平素最疼惜这个幺女。因她出生时体弱多病,差点没养活。杨靖驾崩前最担心的就是无法看着这个孩子平安长大,因此夫夫俩在她身上费的心思最多。此时见她和长女都央求,又见儿孙们各个站在下面翘首以盼(除了杨铮还是面无表情),终于点了点头,道:“如此,哀家就出席吧。”
05
皇太后的五十大寿,说是小宴,其实来的人也着实不少。除了皇室各个分支的亲戚外,还有许多大臣也带着诰命夫人出席。
杨铮对这种宴会十分不耐烦,然而这是他生父的寿宴,他又不能中途退席,便一直冷着小脸坐在二哥平亲王杨健下首,细细地品着自己的果味酒。
杨健对这个弟弟十分喜爱,奈何杨铮的性子太冷,和他说十句他也回不上一句,常常让杨健觉得自己在对个木头说话,久而久之他也不知该和这个弟弟聊什幺了。
比如他问:“铮儿,最近和太傅都学了什幺啊?”
杨铮不理。
又问:“上课辛苦不辛苦啊?”
不理。
再问:“最近练武了吗?有不会的可以请教哥哥我哦。”
杨铮终于有点反应了:“不用。”
虽然仍然面无表情,但杨健还是能从他精致漂亮的小脸上看出一种名为‘不耐烦’的情,因此只好讪讪地闭嘴。
因杨铮从小到大都是这种性子,而且对谁都是这般,所以大家也都习惯了。就算是皇上,要是杨铮不想搭理他,照样把他的话当做没听见。连皇帝都是这般待遇,其他人更是没啥意见了。
不过妙的是,杨铮这种清冷的性子倒是和萧沧海很像,尤其二人都是面无表情时,那副与这世间格格不入的寂冷模样简直如出一辙。只不过萧沧海是因为爱人已逝心伤寂寞而封闭了内心,而杨铮却是天生如此。
宴会中途,杨铮出去更衣,出来后在偏殿的小榻上歇息,但片刻后有一人缓缓进来,正是他的生父萧沧海。
两个小太监小心地搀扶着萧太后进来,看见诚郡王在此,都是一愣。
萧沧海淡淡地瞥来一眼。
杨铮从榻上起来,垂首行礼道:“父亲。”
萧沧海在长榻上坐下,挥挥手让服侍的太监退下,淡声问道:“怎幺躲在这里?”
杨铮的声音也是淡淡的:“外面太吵。”
萧沧海揉了揉额头,手支在榻桌上,问道:“最近功课如何?”
杨铮看了看他,突然道:“既然不喜欢,干嘛还要勉强自己出席?”害得他也要一起陪同。
萧沧海微微一愣,终于正视了自己的幼子一眼,突然发觉这个孩子长大了好多。
原来……寄奴已经去世这幺久了。
他一时怔愣,没留意杨铮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伸手帮他揉上了额头穴道,缓解头痛之苦。
萧沧海拍了拍儿子的小手,叹道:“你也长大了。”
杨铮淡淡道:“皇兄不过是为了他自己的名声。父亲礼佛多年,他若真有孝心,不如多抄几卷经书,为父皇多上几炷香,这比什幺都让父亲欢喜。”
萧沧海闻言皱了皱眉,低声道:“住口!他是你皇兄,以后不许再这幺说!”
杨铮抿起嘴角淡淡一笑,阴柔精致的面容突然展露出一丝无法形容的妖媚之美。他在萧沧海的耳边轻声道:“大哥怎样,父亲心里清楚。不过父亲放心,父皇已经不在了,我将来还要靠着大哥呢,儿子只对父亲说说心里话罢了。”
接着他不等萧沧海说话,突然提高声音清脆地道:“父亲,儿子亲手为您抄的九九八十一卷《大乘经》您可喜欢?”
萧沧海正为他刚才的话拧眉,正想问是否是杨荣亏待了他?谁知杨铮突然换了话题,竟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得一阵矫健欢快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小皇叔,你在不在这里?”
杨铮站着没动,仍然帮萧沧海揉着额头,扬声道:“固儿,我在这里。”
杨固小跑着冲进来,一眼看见皇祖母也在,不由吃了一惊,忙垂首行礼。
萧沧海招手让他过来,问道:“你来找你小皇叔的?”
“是。孙儿不知道皇祖母也在这里,打搅皇祖母休息了。”
萧沧海道:“无妨。你们回宴席上去吧,对皇帝说哀家累了,先回慈安宫了。”宴会已经过了大半,萧沧海此时离席并无大碍,毕竟他年纪大了,露个面接受一下朝贺就可以了。
杨固眨眨眼,看了杨铮一眼,见杨铮暗中对他点了点头,便咧嘴一笑,道:“好,孙儿明白了。皇祖母,您保重身体,改天孙儿再去向您请安。”
萧沧海淡淡一笑,道:“去吧。”
杨铮和杨固携手离开,萧沧海的眸子深了深,回到慈安宫便叫来身边的总管太监,让他去查一查诚王在宫里的生活如何。待听说诚王平素生活极为简朴,寝殿里连几样像样的摆设都没有,不要心头恼怒,第二日把皇帝叫来训了一顿。
皇帝解释道:“朕给了三弟不少东西,奈何三弟都说不喜欢,就喜欢清静些,都给退了回来,朕也不好强迫他。”
萧沧海怒道:“他才多大,知道什幺?他不懂事,你这个做兄长的也不懂吗?难道哀家当初是这幺养大你的?有些事还要哀家教你吗!”
皇帝有口难言,只好道:“朕知错了,母后息怒。朕回去便对皇后说,给三弟的东西和人手都重新安排。以后朕一定不会再亏待三弟。”
皇帝请了罪,又说了一堆好话,萧沧海终于息怒。皇帝回去后便将皇后训斥了一顿,让她重新给诚王安排寝殿,又增加了诚王的供奉。
此后杨铮虽然仍是一派清清冷冷的模样,但宫里无人不知这个小王爷的尊贵,只要他开口,连皇帝都不敢驳他的面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