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陷在锦绣被褥间沉眠的青年仿佛被梦魇迷怔住了,搁在身侧的双手陡然抽动,无意识地紧紧握成拳势。杨翰正在将醒未醒时,耳畔内朦胧地听见纱窗外风动珠帘之声,琳琅清音中,又有女子抽抽泣泣地娇软细啼。他十分辛苦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那名伏在床边用熏炉传香的女子立刻惊喜交加地红着眼眶叫了声:“杨将军……奴家真真要吓死过去了!呜呜……您可算是醒过来……”
杨翰从床上硬撑着半坐起来,但觉一身腰酥骨软,头昏脑涨,凝时仿佛从四面八方仍然响彻着早晨饱受折磨时在耳中鼓动不休的那种尖锐嗡鸣。宋良媛大概是平日里担惊受怕得有些过甚了,也不知道体恤才从昏厥中醒来的病人,还在吱吱喳喳语无伦次地抱怨诉苦,动静宛如一大群乌压压吵闹啄食的麻雀。他身上苦痛难忍,心中实在烦腻得很,皱眉打断她问:“在下这一觉睡了多久?”
“倒不曾有多久,杨将军早晨间同那蛮子王爷一同出去,这才到过午膳的辰光呢……”宋良媛还待再说什幺,却又警醒地向外边张望片刻,转头道:“是那蛮子王爷亲自送您回来,走时又吩咐咱们姐妹说,若人醒了便去向他回禀。奴家听见这院子里的总管在吩咐下人预备迎接王驾,笃定说今晚上他那王爷还要歇在杨将军这边……”
杨翰默默听她说完,情仍很疲乏。宋良媛伺候人的活计倒很不错,连忙拿了靠枕搀扶他起来倚着,又端上温热的参茶。他强忍胸膛间那股子恶腻欲呕之感喝了两口茶水,还未将瓷盏递还给宋良媛,胡督粗豪刺耳的大嗓门就陡然闯进寝床前来:“哎呀呀,你这蠢钝懒惰的奴婢!杨公子醒来也不曾过来告诉本总管一声,真个皮痒……嘿嘿嘿,我来讨小郎君的吉利钱啦!王爷说今夜还要留宿在咱们院子里,真是大喜大喜……”
被这头咋咋呼呼不请自来的大马猴手舞足蹈一阵闹腾,杨翰人是愈发昏沉乏力了,翻腾的怒火几乎涌到头顶,冷冷瞪着他道:“此事并非我所愿,却不知喜从何来了?”
胡督恨铁不成钢地一锤胸膛嚷嚷:“咳!我瞧你也不像傻子,怎幺性子倒比野马还拧?!你可不能再跟王爷使那公子哥儿脾气了,这才新婚同房头一个晚上就直愣愣犯倔去讨他责罚……王爷疼爱着你,也没曾狠下心使鞭子管教你,你还当真以为自己领受得起府里的家法了?听人劝告才是正道,你且乖乖顺顺地把王爷伺候好了,今后才有你一家的富贵平安日子过着……”
杨翰懒得同他浑讲,心念一转,直问道:“你知道我家里如今是什幺光景?”他自从国破被掳掠入宫为奴,至今不得自由,也无从得知杨氏眼下的境况。长久牵挂于心的疑问甫一问出口来,又很是惶恐不安。胡督哪儿懂得青年这番苦楚,随口回他道:“你家那些会骑马的爷们儿当真跑得飞快,都跟着南人的小皇帝渡河了。只丢下可怜巴巴的老弱妇孺,还有清净寺里的瘸腿婆子……”
杨翰闻言心头一颤,急切问道:“城中如今可曾安定下来,她们……而今都还过得好幺?”
胡督摸摸下巴笑道:“别的人我可不清楚了,但王爷早就关照过城中兵马司要留意照顾着清净寺里。那群光头婆子太平快活得很,每日还照旧蒸了甜饼果子出门叫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