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帝遇柳而得天下,是随着海军的炮火传遍四海的传说,柳的偏爱是燕朝的执政根基,而燕朝的根基稳固则为柳带来信仰不绝。
葛衣军中,士兵们所佩戴的医药包上面,刻画着柳的印记,梁上书院的教材上,写着柳的名字。威帝诞辰之日,是燕朝最盛大的节日,当天皇帝带领百官祭拜的是柳庙,新年祭典,开春农耕之时,皆是如此。
燕朝之尊崇柳,以至于柳树栽满京城,几成国树。
如果说慕容留的手下欺辱女工,而后官官相护将此事压下,被人掀到台面上来,还有几分可能会不了了之的话,博尔齐斯不敬柳之事,火焰绝对不会将他本人烧死就终止的。
燕远恨极了。
如果不是他不通武艺,实在是很想将博尔齐斯狠狠鞭打一顿才算完。
可当下最重要的显然不是和他置气。
“去干你们该做的事!”燕远吩咐完,本来气氛尚且和谐的心腹小聚即刻结束。
原本还在乐呵呵互相恭维的大人老爷们,顷刻间反目成仇,挂上公事公办的表情,将博尔齐斯控制住,预备分割他的遗产。
慕容留则被燕远的心腹侍女红螺单独控制。
这种危机关头,最要紧的就是控制住事情的源头,不要让他们捅出更大的篓子,这种事情燕远还是很清楚的。
与此同时,下人们已经备好了马车,燕远上了车,带着贴身侍卫急匆匆往皇宫赶过去。
燕远断尾求生之际,燕绝难得不在葛衣军,她也有自己的府邸,但比起燕云给她挑选的那座宅子,她更乐意住在军中,或宫中。
她正在宫中。
朝阳殿前,恢弘的几百级长阶上,燕远伸长双腿,两只手臂撑着身体,半坐半躺在最高那一阶台阶的正中央。
她仰头看着天,今天晴空万里,没有云翳,实在是个好天气。
燕绝的心情却一点都不明朗,甚至可以说从未有如此复杂过。
她想起她第一次到宫中来。
燕绝七岁的时候就被燕云带到宫中,给了姓氏,起了名字,让她叫自己娘亲,那是燕绝一生中最幸运的一天。
当时和燕云一起站在燕绝身前的,还有一个男人,姓裴,长相非常俊美,身材修长矫健,让人一眼看上去就非常喜欢。
当时他见到燕绝,微笑着蹲下身捏了捏她的脸,然后柔声说:“小殿下。”
宫人都说,裴君是与陛下相识于微时,一路走到现在的男人。她们说要燕绝不要得罪他。
燕绝当然没有,她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娘亲,有了一个家,她不会允许任何人来破坏这个家。
可是后来裴君还是死了。
就在燕远出生之时。
燕绝被抱养到燕云膝下没多久,燕云就怀孕了,这件事似乎大大出乎燕云的意料,当时宫中的气氛陡然凝滞下来,但是这一切都没有波及到燕绝。
就算是燕云临近生产的前一天,她也依然贴身带着燕绝,教她读书,燕绝之前在军中的育婴堂已经习过一些简单的字练过一些简单的武,燕云教她的东西却不是什么市面上有的俗套且无用的知识。
当时燕绝的教材是威帝在外云游时,为武帝寄回的书信。
那些书信有几百封,每一封都洋洋洒洒上万言,风土人情,地方官员,政事民生,无所不包。除此以外,信的末尾,燕葛结束之后,还有另一人会另起一行,写上一些更古怪更离,不似凡人所言的东西。
那是柳所书。
燕绝没有去梁上书院读书,她随着燕云念书,念的就是这些东西——工业革命,君主立宪,蒸汽机,共产主义革命之类,大逆不道,惊悚人心。
燕绝悠悠然叹了一口气,她居高临下,看着燕远急匆匆地踩着台阶,往她身边赶来。
燕远的身影在视野中缩成一个团,阳光下黑乎乎一个人影,很小,芝麻样。
燕远刚出生时,也是这样一团。
燕云当时还在大着肚子批折子,燕绝坐在一旁的小桌子上,挺直了脊梁骨做数学题,她一抬头就看见水从燕云的两腿间流下来,淌了一地。
小小的燕绝,扔掉笔就扑了过去。
“娘亲!”
燕云才反应过来她要生了,早已预备好的稳婆和医生就在偏殿待命,立刻就位将她推入了消毒过的产房,热水,产钳一应俱全,是当时的条件所能营造出来的最好的生产条件。
燕绝在产房外心急如焚地等待着,可是燕云一进去,十个时辰都没有出来。终于燕绝要求进产房去。
没人敢拦她,于是给她换了衣服,戴了口罩,让她进去了。
燕绝亲眼目睹了燕远出生的全过程,燕远从产道里出来时,燕云昏在了产床上。
当时燕绝抱着手里软绵绵的一团,看着她刚认识的娘亲昏迷欲死,扑棱着眼睫落下两行长泪。
然后她抱着燕远,走出产房,伸手向旁边的宫人要来燕云的佩剑。
“裴君呢?”她问。
裴君也守在产房外,听到燕绝的召唤上前来,燕绝命令他:“跪下。”
裴君跪下,燕绝的剑锋才得以够得到他的脖颈。
她一剑杀了他。
而后她垂下眼睛看着怀里的燕远,犹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