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还有私房钱?十六年前,七年前,三年前,半年前。你哪次遇到事情不是来掏我的钱袋?你说我遣散仆役发给他们太多钱,他们为我做的事,比你这个当儿子的可要多多了。怎么给我干活儿我不给他们发工钱的吗?你以为这个时候还欠下人的工钱,不会有任何后果是吗?”
林玉感到非常失望。
“我没钱了。”她说:“你自己想办法去筹你那三百金去吧。筹不到就老老实实去当个平头百姓。刑官们查明你没有太草菅人命,勉强算是个合格的官员,把你全须全尾的放回来你还不满意,非得弄个官儿做做?”
高侍郎咬牙切齿:“母亲,我不当官,没有粮晌,您又不愿意拿钱,不愿意雇人。这么大一个院子,这么大一个书房,您来洒扫吗?”
林玉看着他:“这是你的宅邸,你没有长手吗?怎么你脑子里就没有自己动手打扫的概念吗?我记得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母亲,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做这种下人才干的事情?”
“所以我能做是吗?”
林玉合上眼睛,狠狠地平静了一下心情。
尽管早就知道她从小养大的这个孩子,脱离她的怀抱步入官场和社会之后已经变成了一个她认不出来的人,但每一次她仍然止不住地情绪低落。
“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说一件事了,但你已经好久没有来和我问安,所以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和你见面,自然没办法和你讲。”
林玉对高侍郎说:“我写了一篇策论,大将军说我写的不错,邀请我出任官职。”
高侍郎睁大眼睛,和母亲四目相对,一时间连风都静止不动了。
“母亲……”他颤声问:“是真的吗?”
林玉仔细观察着他脸上闪过的那些细微的表情。
她看到一闪而过的嫉恨。
转眼就被兴奋而掩盖了。
“母亲,我们有救了。”
她冷淡地说:“不,是我有救了,不是你有救了。”
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比母亲更了解她的孩子,但也正因为了解,所以林玉感到心灰意冷。
“我准备和罗姬搬出去住了。”她带着快意说。“你最好祈祷你做的那些事情不要被刑官发现吧。”
“娘!”高侍郎这声呼喊简直可以说是撕心裂肺。
“你要抛下我?你怎么可以抛下我!”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我可是你儿子啊!你怎么能抛下我?”
“对,你是我儿子,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高天乩,我不欠你,你欠我。”
林玉离开高府的时候,只带着几本书几件衣服,罗姬在身后嘟嘟囔囔说要把家里那些用大夫人的钱买的东西都搬空,林玉只是微笑。
她嫁到高府的时候,带来了簪缨世家传承足有四代的私产做嫁妆,放地契的盒子都用了三个。
临走时,所有钱都没有了,她还留下了一块儿从她身上掉下来给她带来了巨大痛苦的骨肉。
但她依然是幸运的。
她有机会能离开。
如果不是遇到了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普天之下出了一个燕葛,她连离开的机会都不会有。
“我自由了。”她站在军营前感慨。
葛衣军的军营前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冷肃。从她身边走过各种各样的人,或者进去,或者出去。这仅有的一处入口于是变得有些像菜市场。
尽管林玉本人其实也并没有去过几次菜市场。
她的目光从那些哨兵们身上扫过,从她们紧绷的经可以很轻松地看出来,这里其实是外松内紧。
罗姬躲在她的身后,探出个脑袋看着身边走过的一队民夫。
那些民夫穿着简单却整洁的褂子,肩上挑着沉沉的担子,里面白乎乎的,竟然是石灰。
林玉拉了她一下,让她从自己身后站出来。
“不要乱看。”
她始终记得这里是军营。
等轮到她的时候,林玉递上之前传令兵送来的令牌,简单地说明了她的情况:“闫将军说我如果愿意为大将军做事的话,可以解决我的食宿问题。”
守卫核查了令牌,登记了她的姓名和来意,就把她放进去,并且派了一个士兵来给她领路。
罗姬等走远了,才小声说:“那个大头兵居然会写字。”
认字的人不就是读书人?读书人怎么不当官去当个守门儿的小兵?
林玉笑笑,正准备鼓励她几句,让她也安心跟着自己念书,就听见给他们领路的那个女兵开口了。
“葛衣军里有学堂的。妹妹你要是想学的话,可以去看看。免费的。”
林玉闻言大吃一惊:“还有这种好事?那岂不是军中人人都能认字?”
她本已经对燕葛和葛衣军报了很高的期待,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刚来到军营,这里的人就又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为她们领路的女兵本来就担负着给来宾宣传葛衣军的任务,都被指导过什么是可以说的,什么是不能说的,此时听到林玉的话,也很乐意给她讲一讲葛衣军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