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多子女家庭,不上不下的排行,很多时候都会被父母忽视,上不如兄姐受重视,下不如幼弟受宠爱。
但梁家不是这种情况,梁凤霞比大姐梁红霞小七岁,比大哥梁平小五岁,差的岁数多,她出生的时候,兄姐都已经懂事,不用父母太过烦心,能腾出更多的心思放在刚出生的闺女身上。
而且梁凤霞从小就长得白嫩漂亮,谁见了都夸,听得多了,当父母的难免得意,对这个女儿也更看重几分。
哪怕翻年梁母生下幼子梁安,也没有对这个女儿疏忽多少,小闺女小儿子俱都疼爱。
但梁安是早产儿,梁母生他的时候难产,梁安生来体弱,担心他立不住,粱父梁母难免分了更多心在小儿子身上。
家里有什么好东西,也尽量给梁安拿来补身体,一日两日的,这分别就出来了。
梁红霞和梁平年纪大一些,也比较懂事,知道父母是担心小弟弟活不下来,哪怕嘴馋,也强忍着。
可梁凤霞和梁安只差一岁,从小只见弟弟吃好的,轮到她能尝尝味儿就不错了,这心里的不满和怨言,就慢慢积累下来了,和幼弟关系很差,怎么都处不来。
如果仅仅是这样,只是讨厌幼弟,怨怪父母偏心,也不至于弄得现在这般,跟娘家人几乎断绝关系。
梁凤霞不主动回去,她父母兄姐也不联系她。
客车摇摇晃晃,闷着夏日一车的臭汗,终于摇到文州市。
梁凤霞跳下车,先扶着路旁的大树吐了一气,才慢慢直起腰,难受地擦了把额上的汗水。
入目之景,陌生又熟悉,梁凤霞色恍惚,愣愣看了一会儿,回后,逐渐恢复冷静。
她慢慢走了一会儿,很快找到公交车站,上车买票,车子晃晃悠悠,将她带往棉纺织厂家属院。
梁家的房子分的早,老家属院只有三层,是一个缺了一横的“口”字形,房型小,几十年过去,房子早已破旧不堪,但一栋楼里,依旧熙熙攘攘挤住着数不清的人。
下了公交车,更加熟悉的景物唤醒脑海深处的记忆,梁凤霞不知想到什么,在街口站了好一会儿,脸色来回变幻,最后咬了咬牙,大步往前走。
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想了想,循着记忆找到最近的供销社,买了两包点心和糖果,拎着东西,好歹比空手好看一点儿。
原路返回,一边走一边瞧,跟记忆中做对比,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变了很多,也有很多没有变的。
到了家属院附近,便多了许多放暑假的小孩在空地上玩闹戏耍,梁凤霞十来年不曾回来,这些小孩子们都不认识她,顶多好地看一两眼,然后就不感兴趣地扭过头,继续嘻嘻哈哈玩耍。
倒是有聚在一起闲聊的老人,看她觉得眼熟,但一时半会,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毕竟梁凤霞离开这里去下乡的时候,才十七八岁,十年前回来一趟,也没有待多久,现在的形象跟少女时期差的有点儿远,邻居老人们想不起来很正常。
想不起来就张嘴问呗,这时候大家不觉得随便问陌生人这种问题很尴尬。
老人眯着眼睛,打量这个眼熟又陌生的女人,好道:“闺女,你打哪来?要找谁?”
梁凤霞扯了扯嘴角,有些不耐烦跟老人们拉闲话,但近乡情怯,她心里觉得自己不欠谁,可心底还是藏着一丝心虚,僵在楼下不敢上去。
老人问起,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找……找梁平家……”
“梁平?”老人一眯眼,蒲扇往她身后一指:“那不就是,你找他做啥?”
梁凤霞扭头,正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挑着两筐碎木头木屑,满头大汗的往这边走。
男人不像其他同龄人那般,剪寸头或者剃平头,他头发留得很长,尤其是前面的头发,斜斜留了一长缕盖住右边的眼睛和小半张脸。
这种天气,女孩子都不愿意披着头发,因为太热了,男人前额的头发汗湿在脸上,身上的背心也浸着一层汗渍,紧紧贴在他身上。
梁凤霞怔怔看着,这是她大哥,小时候曾经背着她到处跑,给她买过糖,帮她打过惹哭她的男孩子。
二十年前,她被迫下乡的时候,曾经无比怨恨他,恨到这辈子都不想他好过,但现在看见刚刚四十五的梁平头上已经有了白头发,她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
“阿平,这个闺女说找你哟。”梁凤霞傻站着没动,邻居阿婆看不过眼了,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梁平停住脚,循着声音看过来,看见梁凤霞的时候,他先是没反应过来,而后眼睛渐渐睁大:“小妹?”
梁凤霞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大哥……”
梁平看着变化巨大的妹妹,眼复杂,好一会儿,他长叹口气,重新挑起筐子。
“走吧,先回家。”
他自顾自走在前头,梁凤霞现在心里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梁家的房子在三楼顶层,当初分房子的时候,都觉得高层好,住小楼房就得住高层,否则跟平房有啥不一样。
等住进去才知道苦处,梁家房子在拐角处,方位不好,冬天太阳晒不进来,夏天太阳抵着晒,标准的冬凉夏热。
而且老房子供水供电都做得不好,经常停水停电,一停水,就得从街口水井挑水,挑上三楼,把人累个臭死。
梁凤霞嫁进肖家后,一直觉得肖家条件好,有一个原因就是兴城服装厂比文州市棉纺织厂有钱,家属院建得更好。
不光水电有保障,房型也更好,梁凤霞和肖建设一个房间,住得很舒服,想到原本的房子,不管是她娘家的,还是乡下沈家的,都只有嫌弃。
梁家的房子比她十年前看到的更加破旧了,走廊里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头上还牵着晾衣服的绳子,留给人走路的地方只有细细窄窄的一条。
梁平挑着筐子,走到自家门口,熟练地把框里的木渣木屑倒在门口放着的烂筐里。
角落里蹲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正满头汗的烧着煤炉子,听见动静,仰头喊了声“爸”,然后舀了点儿水,洒在梁平刚倒下去的木头渣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得梁凤霞一阵恍惚,她好像看到自己小时候,夏天的时候,她爸挑了木渣回来,她和哥哥姐姐弟弟谁在外头,就会撒点儿水上去。
这是没法子的事,粱父在木材厂上班,能弄些厂里不要的废弃木头渣回来,引火烧炉子,不如煤球经用,但好歹能省点儿燃料钱。
可木屑易燃,尤其是夏天,所以弄回来之后就洒点水,虽然用的时候难免会多烟子,总归安全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