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龙城之行,于他们而言只是场普普通通的历练,待得明日,整个苍梧仙宗的弟子都会离开。
他们隔着那么那么遥远的距离,等这次分开,定然再无相见的可能。
他们是天之骄子,那他又是什么呢。
一个身体孱弱的病秧子,一个连讲话都不顺畅的结巴,一个被亲生父亲厌恶的可怜虫,连好好活下去都是种奢望。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九州何其之大,在修真界里,无论是饱读圣贤书的千金小姐,亦或调皮捣蛋的山野稚童,没有哪个孩子未曾设想过仗剑天涯的未来,心甘情愿去过一辈子默默无闻的生活。
比如总是把“傲天邪”挂在嘴边的江星燃,又比如能够与朋友们一起,在星空下笑着说出“行侠仗义”的楚明筝。
通常来说,孩子们的心愿最是直白天真,从不用担心会被嘲笑,因为他们相信自己无所不能,未来拥有一切可能。
但陆望不同。
当江星燃在众星捧月里长大、被爹娘唠叨着赶紧修炼时,他不得不承受日复一日的羞辱与虐待,被父亲毫不留情撕碎书本;
当楚明筝与好友们谈天说地、一同憧憬遥远的未来时,他因满身伤痕不敢见人,身边没有真正亲近的朋友,始终是自己孤零零一个。
比起绝大多数人的“担心无法实现愿望”,他连一个小小的心愿都不敢有。
因为出身,因为孱弱的身体,因为身边无穷无尽的打压与折辱。
相较于同龄人,男孩过早接触到了世界的恶,或是说,从记事起,陆望便一直生活在“恶”之中。
——可他还是很温柔。
一片雪花悠悠落下,小小的女孩坐在房檐下,透过一缕轻盈月辉,低头看向手里的千纸鹤。
就算被父亲一顿劈头盖脸地痛骂,满身全是青红交加的伤,见到她难过的时候,陆望首先想到的,是生涩而笨拙地安慰她。
他有这么这么好,却不得不等待命中注定的结局。
手中洁白的纸鹤动了动翅膀。
拥有翅膀的鸟,理应张开双翼飞翔在空中,如果被生生打断骨头,死在不被别人知晓的角落,未免太叫人难过。
秦萝抬起漆黑的眼睛,映入视线的是四个大字:天生剑骨。
“伏伏,”半晌,她在识海里轻轻一戳,“什么叫天生剑骨?”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词?”
伏魔录懒洋洋翻了个身:“就是说剑体天成,我即剑,剑就是我。剑修若是有了这种体格,便可一日千里,凌绝九州——不过吧,百年难得一遇,是个无数人挤破了头想得到的稀罕玩意儿,能遇见都得烧高香。”
秦萝笑笑:“喔。”
那真是一份很了不起的幸运。
小孩子的逻辑很简单。
秦萝想,陆望是个很好很好的朋友,不应该得到那样的结局,叫人看了难过。
——她想帮他。
她一定、一定要帮他。
她想看见陆望有朝一日拿起长剑,像一只真正的鸟,也像伏伏所说的那样,“一日千里,凌绝九州”。
虽然秦萝还不能完全理解这两个成语的意思,但陆望一定能让她明白。
“不是哦。”
听见突然响起的声线,男孩怔怔抬眸。
月光映着莹润的雪色,四周全是氤氲的白雾,天地间唯一一抹异色,是女孩蓬松的绯红色斗篷。
秦萝的脸颊也被冻成浅红,衬得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定定望着他时,嘴角像弯起来的小月牙。
“陆望和很多很多人都不一样——等长大以后,你一定能成为保护所有人的大英雄。”
之前那些难过压抑的情绪全都不见踪迹,她仿佛下了某种决心,目光稚嫩却坚定,融化在冬夜的大雪里:“在那之前,我先来保护你吧。”
第19章 天生剑骨(已觉醒)。
陆望呆呆看着她。
不知怎地, 男孩听见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这是从未有人对他说过的言语,赤诚而直白,如同一团横冲直撞、丝毫不讲道理的热气, 轰地一下涌入心头,把整个胸膛浑然裹住。
他有些难以承受如此纯粹的善意。
娘亲在他出生后不久撒手人寰,从记事起,爹爹便将他称作一无是处的灾星。
先是娘亲的离去, 紧随其后, 父亲经营的商行逐渐负债累累,不得已落入如今这般穷困潦倒的境地,连吃饱都成了问题。
于是父亲开始借酒浇愁,闲来无事,就会用棍棒、木条、凳子或别的什么东西打他。
住在隔壁的许姨说, 那是个无能又暴戾的男人, 曾经便对妻子拳打脚踢,造就她一副孱弱多病的身体;商行之所以日益亏损, 更是因他毫无经商头脑, 与陆望沾不上半点关系。
陆望能明白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