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中秋,入了夜后客栈中本就不多的人几乎都去了洛河放灯,偌大的客栈中除了趴在柜台前快要睡着的小二,就只剩下刚进门的顾云泽和楚蓝了。
还没玩够就被带走,楚蓝脸上堆满了不高兴。
“要喝酒吗?”顾云泽破天荒的先开了口。
楚蓝懵了一瞬,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你要暗算我?”
“……”顾云泽转身走开。
“哎,等等等等!”楚蓝忙像狗腿子似的粘了上去,“你请嘛?”
顾云泽把铜钱置在桌上,要了一坛酒。
“等下,一坛不够,再加三坛。”
顾云泽:“……”
“会须一饮三百杯。”楚蓝对他眨眨眼,“一坛不够三百杯。”
顾云泽斜了他一眼:“……你当真?”
“不醉不归!”楚蓝一拍桌,“本少爷的酒量在整个姑苏,若说是第二,就无人敢称第一!”
三坛酒下肚,顾云泽喝的微醺,楚蓝倒在桌上打了两个酒嗝,不省人事了。
长空之上,皓月高悬在星幕边,顾云泽从客栈中走出,飞身掠到了屋顶上。
清冷的月光将他浸润其中,他坐在屋檐上,一张俊脸被烈酒熏出微末的红晕,眼睛却依旧明亮,如同寒夜之星。
他独自坐了一会,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张糖纸,盯了半晌。
糖纸是彩色的,上面有深深的褶皱,像是经年累月反复折叠形成的。
——我给你悄悄准备了两份糖果,你不要跟旁人说了去,这是我把我的那份偷偷留给你的,若是被那些人知道了,下回可得都来要我这一份了……
——我姓苏,名灵郡,鹿鸣谷的医者,泛泛之辈。
回过,顾云泽把糖纸翻折,很快折出了一只纸鹤。
他将纸鹤放在掌心,对其轻轻一吹,那纸鹤便如同活了一般,展翅向空中飞去。
圆月撒下无垠的光波,流霞倾尽。
不知过了多久,那纸鹤再回到他手中时,楚蓝不知从哪弄来了,正摇摇晃晃的爬上了屋顶。
“你怎么在这啊。”他手脚并用的朝顾云泽爬过来。
当看到顾云泽手中的纸鹤时,他不由愣了一下,倏尔咧嘴一笑:“诶?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喜欢折纸鹤吗?难怪一个人躲在屋顶偷偷摸摸的,原来是在这睹物思人呢。”
顾云泽把纸鹤放在掌心,静静看着,并没有接他的茬儿。
“你看我带什么上来了?”楚蓝自顾自的说着,然后又爬回去把酒坛抱了回来。
“你怎么在这?”顾云泽接过酒坛放到了一边。
“你呢?”楚蓝反问。
顾云泽:“……”
楚蓝:“唉,其实就是跟你一样,看到月亮有些触景生情。”
顾云泽看着他,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你不是喝醉了吗?”
“醉是真的醉。”楚蓝用手撑着地,向后一仰,“这不是怕你觉得我酒量不行嘛,特地来证明给你看的。”
顾云泽没接话。
“你知道吗,我从小锦衣玉食惯了,也从来没有人不喜欢跟我玩。”他抬头,望着天空圆月,有些嘲弄的笑道:“我知道他们把我当冤大头呗,都恭维我,巴结我,生怕我有一天不请他们花天酒地了。”
“我喜欢吹笛,他们便想方设法的给我找来了京城中最有名的乐妓,让她为我伴奏和鸣。”他说着,把头转向了顾云泽,“你的琴艺真的很好,这世上除了你,还没有人能够与我琴瑟共鸣。”
“那是因为你没有去过长安。”顾云泽难得接了他的话,“音摇阁的弟子擅长以音杀人,乐器也用的皆是出入化,我的琴艺便是在那儿学的。”
“我知道。”楚蓝道,“叶儿曾与我说过。”
“叶儿?”顾云泽轻轻重复了一遍。
楚蓝:“嗯,我没学过什么武功,也不修炼术法,我知道你们江湖人都瞧不上我这种什么都不会的窝囊废,但我们家毕竟在姑苏还是颇有威望的,有时候便会有些三六九教的人来找我们家的茬儿。
“爹娘也都是普通商贾,哪儿敢惹什么江湖上的人,无能与软弱,只会让他们对那些人维诺是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我不愿意这样,我厌恶那些人,我讨厌他们总是喜欢打着名门正派的噱头来欺负我们这种平民百姓。”
“想不到这样的门派还挺多。”顾云泽轻叹一声。
“认识叶儿,是他们抓了我去威胁我爹娘的时候。”楚蓝望着星空,眸光细碎,“她策马逸尘而来,只一眼便再也忘不掉了,她救了我,把我送回了楚家,还告诉我,日后若再有难,念她名字三声便可。”
顾云泽似懂非懂的看着他,手中糖纸散了又叠。
“叶儿与那些狐朋狗友不一样!”他说到这里,忽然蹭地坐起,一双明眸中仿佛揉进了星光,“那些人都是虚情假意,只有她对我是真的!她说不喜欢我就是真的不喜欢我!”
顾云泽:“……”
“可我喜欢她呀……”楚蓝把酒坛打开,饮了一大口,“我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她本是仙门弟子,因为某些事情,她入了魔,她是入魔了,可她不坏,她不是坏人,她不仅救了我,还惩治了好多来欺负我们家的那些人。”
“但那些仙门的人不信!他们说她穷凶极恶,其罪必诛,所以他们将她困在了祭,杀死了她。她身陷囹圄的那晚,我还在家中给她写那些文绉绉的诗词。
“她很久很久都没有来找过我,直到我发现我念她的名字时,她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眼前,我各路打探,才知道她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死了,甚至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
顾云泽看着他把坛中的酒悉数饮尽,终是拍了拍他的肩,安抚道:“都过去了。”
“你呢,你的纸鹤是哪家姑娘送的定情信物?”楚蓝醉醺醺的摇着头,想要把眼前重重叠叠的幻象都甩掉。
“不是,是故人送的。”顾云泽淡淡的回道:“我在鹿鸣谷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可他直到现在也没有认出我。”
“鹿、鹿鸣谷?”楚蓝蹙眉,晃晃悠悠的想要站起来,“是谁?苏先生吗?”
顾云泽这回没有接话了,他把折好的糖纸拆开,放回怀中,对楚蓝道:“你喝多了,回去吧。”
“你,你难道喜欢苏灵郡?!”楚蓝拽住他的一只袖子,不依不饶的追问道:“原来你也好这口?可他,好像有喜欢的人了吧……”
“不要乱说。”顾云泽冷言,“我早就断了情根,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呵,那你可真惨,”楚蓝摸了摸下巴,直视着他,“诶?不对啊,那你这纸鹤不是睹物思人吗?”
“是他送的不错,但没有睹物思人。”顾云泽毫不犹豫的说道:“我对他的喜欢不是你说的那种喜欢。”
“哦。”楚蓝蹭上去,浓重的酒气喷洒在顾云泽的面上,香的勾魂。
“离我远点。”顾云泽一甩袖,把楚蓝摔得一个踉跄,直接从屋顶上滚了下去。
楚蓝喝的大醉,滚动过程中竟是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眼见人头就要落地,顾云泽掐诀,飞速把他捞了上来,这才避免了血溅当场。
“顾云泽。”楚蓝在他怀里蹭了一下,声音软弱无力,“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呀,虽然苏先生说你是因为怕寒气伤到我,才让我离你远点,但我还是想亲口听你说,你不讨厌我。”
“你都知道了,干嘛还要我说。”顾云泽想把他放下来,但他却搂着他的脖子,勾的很紧。
“我想听你亲口说。”楚蓝又蹭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