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灵郡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了。
也不知道薛景阳没轻没重地到底给他下了多少迷香,苏灵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天昏地暗,手脚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他头晕脑胀的从床上坐起,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的位置是正坐在一间破茅屋的床榻上,没有窗户,阳光是从破了个大窟窿的屋顶上倾泻的,木板门摇摇欲坠地挂在门框上,像是上去碰两下就会砸下来似的。
这是哪里?苏灵郡扶额小憩片刻,从太阳穴传来的刺痛这才好了些。
从屋里走出来时,衣袂扫过了门槛的杂草。
屋外是从未见过的景象,大片大片的杂草掩住了这方圆几十里的路,密密麻麻的黄土包边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花,不远处还有一片死水,浑浊暗潮。
再往前看,便是望不见边际的原野。
他茫然的站在屋外,忽然感觉自己就像这茫茫原野中的一棵树,孤独无助,只能静静立在这里,与这些疯长的野花野草相依为伴。
苏灵郡站了半晌不见人来,于是他干脆坐了下来,倚在门口小憩。
不知道初奕如今怎么样了……初奕跟了他五年,情大于恩,从他们一开始的相见,到后来他一点一点的长大,苏灵郡就像兄长般的一直陪在他身边。
六道盟带走初奕,眨眼已过去了一个月,没人知道他的近况如何,但既然六道盟是想用初奕做交换,那应该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吧。
苏灵郡如此安慰了自己一番,揪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一些。
“吁。”马蹄声在不远处响起,他抬首望去,只见一墨衣男子在晨曦中踏光而来,烁烁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宛若草书中最强劲有力的一笔。
飞驰的骏马在听到勒令后扬蹄而停,薛景阳翻身下马,把斗笠摘下盖到马的头上,一路牵引,走到了苏灵郡面前。
“道长去哪里了?”他站起身,待薛景阳走近些才问道。
薛景阳把马拴在破茅屋的一根木桩子上,慢慢悠悠地回道:“去集市上打听点事。怎么,这才一会功夫没见,苏苏就想本道了?”
苏灵郡忍不住纠正了一下:“道长还是叫我苏灵郡吧。”
“为何?难道你不喜欢本道这么叫你?”薛景阳走进屋中,在床榻边坐了下来。
苏灵郡也跟着进了屋:“倒也不是不高兴,只是听着有些怪,让我不大舒服。”
“你不舒服?”薛景阳问。
苏灵郡点点头:“嗯,是的。”
薛景阳哂笑两声,回道:“你不舒服与我何干?本道叫的舒服,叫的开心便好,至于你的心情,本道才没工夫管。”
苏灵郡:“……”
薛景阳:“对了,占了本道一晚上的床位,休息的可还行?若是休息好了,那我们等会就出发去洛阳。”
苏灵郡:“去洛阳做什么?”
薛景阳:“本道的剑被一个吊丧脸震碎了,听闻一剑能寂山河,自然是要去寻找,至于为什么非要去洛阳,你日后便明白了。”
苏灵郡:“既然是这样,那道长为何非要拉上我与你同去?如果是为了那阴阳相和之事,我昨日已经与道长说的很清楚了,若道长真想修炼此术,恕在下实在无能为力。”
“是很清楚了,但本道想拉你,还要问你意见不成?按照你的意思,将军征战沙场杀了那么多人,还要问那些人愿不愿意死?”薛景阳说的一本正经,竟让苏灵郡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
“你看你都找不到话来反驳我,这说明我说的话是非常在理的,所以,你有什么理由不跟我走?”薛景阳朝他眨眨眼睛,似乎在等对方找话反驳自己。
苏灵郡:“……”
很明显,苏灵郡是不可能说过薛景阳的,他想了想,问道:“我能不能拒绝道长的要求?”
“可以。”薛景阳咂咂嘴,回道,“你若不想去,本道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苏灵郡听此,笑了起来:“那在下多谢道长的成全。”
薛景阳又是一声讥诮:“哈,不谢。”
见对方没有阻拦的意思,苏灵郡大步走了出去。
然而他刚踏出去,下一瞬就又折了回来:“道长,请问这里是哪里?姑苏要怎么走?”
薛景阳懒洋洋地靠在快要断掉的木门板上,斜睨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答道:“直走,不谢。”
苏灵郡颔首:“谢还是要谢的,但恩情得日后再报了。”
“行,那你这句谢本道先收着,等你醒来,若是要责怪本道,那本道再拿你这句谢出来抵债。”薛景阳说着,嘴角忽然咧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道长这话是什么意……”苏灵郡的话还未说完,薛景阳便徒然伸手朝他的后颈处一劈,然后扶住他猛然下坠的身子,嗤笑了两声,“你可长点心眼吧。”
苏灵郡很轻,薛景阳觉得抱着太麻烦,干脆就直接把他扛在了肩上,向马背上一扔,就这样把他挂了起来。
“得先让你老实跟我走。”他边说边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双指并起,在离符纸半寸之处,凭空画了几道,只见在空无一字的黄色符纸上随着他的指动,逐渐显现出了一串黑色的符咒。
薛景阳用力咬破指尖,挤出几滴鲜血滴落在符纸上,很快,那一串黑色的符咒发出浅浅的金光,血像是被控制般的沿着黑色的符咒渗透,顺其而下,直至把墨色的字符都染成了朱红色。
他动作飞快的卷起那张符纸,把它塞进了苏灵郡嘴里,又把他从马背上扶起,低低喝了一声:“去!”
符纸在苏灵郡的口腔里瞬间化作一滩水,随后被无意识的咽了下去。
“好了,这回你不听也得听了。”薛景阳轻笑一声,把斗笠从马的头上拿回来戴起,然后心满意足地跨上马背,朝着洛阳的方向疾驰而去。
苏灵郡在马背上被颠地很不舒服,他几次从沉睡中欲将醒来,都被薛景阳一掌劈了回去。
“还没进城,你现在醒来很妨碍本道做事。”在睡梦与现实的交接处,苏灵郡隐约听到薛景阳是这么说的。
从姑苏到洛阳,骑马大约需要半个多月的行程,大会是在伏月二十日举行,现在才值阳月二十八日,这么说来,等到了洛阳,还有一月左右的时间与他说明情况。
“一个月够了。”薛景阳坐在马背上算了一下,时间充裕,于是便不再驰骋,开始悠哉悠哉地晃着。
四月已是初夏,天暗的比之前晚了很多,到了莫泽城,薛景阳牵马走在青石板道上,道路两边是叫卖的摊贩。
苏灵郡被静静地挂在马背上,还没醒来,因为他在半个时辰前又被薛景阳给劈晕了,不过这次下手,薛景阳只用了一点力道,他怕苏灵郡被他给劈出颈椎病,那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卖糖人喽!卖糖人喽!”一处不起眼的摊子旁,薛景阳注意到了正在卖力叫喊的捏糖人。
他牵着马,走了过去。
“郎君要捏个糖人吗?”卖糖人的小贩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即便是坐着,也能看出来他因常年劳作而弯的厉害的背。
“嗯,要一个。”薛景阳掏出两枚铜板,非常精准地扔进了老人凳子边那个用来装钱的小葫芦瓢子。
“郎君好身手啊。”老人拿出一根木签放在小桌子上,问道,“郎君想要捏个什么样子糖人呢?”
“不用,本道自己来捏。”薛景阳放下马绳,走到木桌后,把老人装满糖浆的桶提过来。
苏灵郡在马背上微微动了一下身子,似乎是快要醒来了。
他看着马背上的人,忽然想到了什么,舀起一勺糖浆,飞快地在案板上画了起来。
薛景阳画惯了符咒,对他而言,一个糖人根本不在话下,只见他手腕灵活地连续动了数下,糖人便被栩栩如生的画了出来,就连捏了多年糖人的小贩也不仅赞叹其中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