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就听到列队的号声,数千附离在营地排成仪仗,在众多突厥訇们跟随下,福拉图把婆毕的尸体放置在山脚单独设置的黑帐之中,这是专门供突厥王族死后停尸祭奠的地方,由内门附离守卫。
附离出营好半天后忠恕才走出毡帐,只见不断有举着狼头旗的队伍进入谷地,还有两支由狼头纛引导的队伍,可能是可汗的亲领部落,沿着山脚,谷地中已经扎下了二三十个营地,因为每个营地都不大,所以整个谷地还是显得非常空阔,中间剩下一块十多里长宽的空地,看来就是举行继位仪式的地方。忠恕来到昙会的居处,昙会今天没看书,左手支着桌案,像致单大人那样木呆呆地坐着,看来爱好思虑之人,肢体的动作都精简到极致,连眨眼都觉得累心,贾明德如此,致单大人如此,现在昙会也成了这样。见到忠恕,昙会笑了笑,算是打招呼,忠恕问:“大师,离大可汗的继任典礼还有几天?”昙会道:“按过去的传统,老可汗去世后,由大萨都主持,突厥的訇们选出新可汗,新可汗祭祀天地,接受各部的朝拜,祭祀老可汗的魂灵,热热闹闹的,至少得持续一个月。”忠恕一愣:“这么久啊!”昙会道:“今年就不好说了,大可汗指定的继任者死了,要推出新可汗,事事皆不确定。过去突厥强盛之时,从东到西,快马要跑一个月,谁也不知道它的边界在哪里,要把突厥各部落邦属的头领聚齐,至少得两个月,现在突厥部落只有不到一半存活下来,每个都七零八碎的,加上南军马上就要打过来,也不能让部落都赶到圣山,加上担心那些外邦知道突厥新败,又生叛心,非得选出大可汗,打退南朝,那时才敢与外邦打交道,我估计大萨都都没向臣属的外族外邦发召集令。现在漠南已经失陷,东西两路和北边的邦属没有通知,大萨都发出召集谕令,十天之后就要推选新可汗,估计只有漠北的突厥部落会赶来。”
忠恕估计唐军最多半个月就会准备停当,随时可能越过大漠,突厥人在这里拖拖拉拉地选可汗,很可能新可汗还没选出,所有人都成了唐军的俘虏,他问昙会:“大师,你说谁有可能接任大可汗呢?”昙会苦笑道:“我也为这事猜得头痛啊,不过抽丝剥茧,有了些眉目。”说到此处,昙会停嘴不讲了,读书人居帷幄之中,决天下之事,不知他这些想法都是如何得来的。忠恕问:“会是脱林和吗?”昙会笑了笑:“忠恕,我和你不同,你还要回南,我丧国灭家,在南朝已无牵挂,将就此老在突厥了,还想再多看几眼草原,所以不能泄露天机。”他们父子是隋朝的臣子,还以杨家为主子,忠恕笑了笑,昙会由官宦子弟变成传经佛徒再到突厥谋士,最后的归宿已经定了,自己不好勉强他,转换话题问道:“这么些王族赶来选新可汗,会不会起争执呢?”昙会笑道:“忠恕,你这么忧心忡忡,是在担心福特勤吗?”忠恕和福拉图之间的情事,看来他也知道了,忠恕点点头,昙会道:“突厥的历史只有一百多年,长长短短的可汗才十多任,各种规制都很粗浅,不像中原历史悠久,每件事情都有规矩,老可汗去世,新可汗有和平继任的,也有拿着刀打上任的,几乎无一人相同,所以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忠恕问:“大师,您上次不是说突厥人办事简单,尊重规矩吗?”昙会摇摇头,笑道:“突厥人本性纯朴,都是被你我这样的汉人和祆教的胡人教坏了。”忠恕也笑了,突厥人崇尚勇力,性子憨直,一切按实力说话,像福拉图这样诡诈的人非常稀少,但帝国里充塞着胡人和汉人,这些人读书识字,常常给突厥王族灌输机谋权变,突厥历史上几乎所有的大阴谋,都是由胡人或者汉人或胡人汉人共同策划的。
昙会见忠恕还蹙着眉头,道:“今年情势特殊,老可汗走了,他指定的新可汗也去世了,能推选大可汗的突厥王族又七零八落的,发生意外的可能不小。”忠恕问:“突厥王族如何推举新可汗呢?”昙会道:“当然得先有候选的人,名义上伊利可汗土门的直系子孙都可以成为备选,突厥王族子孙繁多,有资格的人至少过万,所以近些年都首先从上任可汗的近族中推选,这样的人也过了百,现在有特勤称号的都可以当选。”忠恕又问:“那他们如何推选呢?”昙会笑道:“突厥人脑子简单,如果有两人争持不下,就靠现场突厥王族的喝彩声分胜负,谁获得的彩声大,说明谁的人望高,谁就是人们心目中的新可汗。”忠恕心道这样的办法确实过于简单,漏洞百出,如果两人旗鼓相当,那就难办了。昙会看出他的疑惑,道:“如果这个办法也不行,就只能交由天意裁决了。”忠恕问:“交给萨满?”昙会点点头:“历史上曾经有过,两方把嗓子喊破也没分出高下,就只能由大萨都请示天意,用‘天子对目’选出新可汗。”
忠恕自然又没听说过“天子对目”,昙会苦笑道:“我也只是知道有这个名称,突厥文献上没有记载,据说是上天创立萨满教时,交给萨满的镇教法器,用来裁决草原上的一切纷争。唉,我现在突然明白大萨都为什么宁可选择隐,也不与祆教争锋了,他就是为了保持自己的超然地位,好做最后的仲裁者。对对,就是这般,大萨都这人,太过厉害了。你去吧,我得再找找萨满的对目。”他想起事情,就对忠恕下了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