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被困四十天了,又下了一场大雪,冰天雪地之中,城内无粮无柴,街上到处是因冻馁而死的尸体,前几天还有梁军巡逻,把死者拉到一角集中堆放,现在所有人都饿得没了气力,哪还顾得上死人,有些百姓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就偷偷去割死尸上的肉来吃,云州成了人间地狱。
冯瑞和梁洛仁的死讯很快就在云州城里传开,这么重要的大人物都被杀死了,云州城恐怕再也撑不下去,饿急了的民众失去耐性,开始冲击府库抢夺粮食,城内大乱,看守库府的士兵听说冯瑞死了,又压不住抢粮的民众,干脆杀了官长,直接回头把府库抢了,梁师都的内卫过来镇压,也只是轰跑了哗变的士兵,梁师都此时已经无力掌控,索性听之任之。
在烧了梁师都的府库之后,贺兰和康宾等人一直呆在城中,贺兰策划得很是巧妙,入城之人除了在攻击府库时折损了三个,其他人都安全地躲藏在城中,不断地把城中消息射出城外,到了腊月下旬,连他们也找不到吃的了,只得留下少数几人,剩余的退出城去,这时云州已经是有城无防,他们堂而皇之地来到城墙上,与唐军联系后用绳索坠到城下。贺兰和康宾留在城中,两人扮作内卫,混入了梁师都的王府。
忠恕听石放等人说到云州城内的惨况,心里一直纠结,候君集制订的破梁之策,效果之彰,结局之惨,实在出他意料之外。候君集先是把城外的庄稼全数毁了,让梁师都绝收,然后把数十万百姓赶进城里,再放火烧了粮库,让几十万张嘴吃光他的口粮,以冻饿拖垮梁师都。梁师都以善守著称,云州城坚固难摧,候君集只围不攻,使坚固城池变成了困死守军的冰穴,几乎没使什么力,就用梁师都自己的百姓压垮了他,眼下梁师都已是苟延残喘,候君集只要一声令下,随时就可拿下云州。围困云州之策略很可能出自于陆变化,至少是他启发了候君集,陆道长料到这样的结果吗?忠恕不敢深想,他想劝说候君集早日攻打云州,那样城中百姓可少受些罪,但又怕候君集骂他妇人之仁。
宝珠每天都要来见忠恕,自然是急着去取梁师都的性命。
农历正月初一,云州城上出现诡异之事,不断有百姓从城头跳下,他们实在受不了冻饿,也不敢面对唐军的羽箭,无奈之下选择跳城解脱。候君集终于下达攻城命令,两万唐军从东、西、南三面爬入城中,根本就没遇到一丝抵抗。
忠恕和庭芳、宝珠一起入城,在石放、刘巨川等人带领下直奔梁王府。忠恕在外面已经无数次想象过城内的惨状,可真看到了现场,仍然差点崩溃。自城墙开始,每走一步都能见到冻僵的死者,死者多赤裸着身体,显然衣服被当时的生者取走了,许多尸体残缺不全,当是被充作食物损毁了,几乎所有房屋上的木料都被拆下烧掉,一半房子没有了屋顶,整个云州就像是搬到人间的地狱。忠恕、庭芳和宝珠不忍心看,就是石放和刘巨川等人也没想到仅过数天,城内就变得像被魔鬼啃过一般惨烈,众人无不惊心。
梁王府是云州城内最大的建筑,平时驻扎着二百内卫,内卫的军官都长期跟随梁师都,梁师都平素善于笼络人心,所以这些人多是效忠的死士,但此时大势已去,树倒猢狲散,二百内卫跑了一多半,剩下的几十人,也是看在每天能有一顿稀粥的份上,蹲守在王府里,见唐军过来,立刻就躲了。贺兰和康宾在王府门前迎候忠恕等人,他二人潜入几天,竟然无人盘问,想找人问话都没人答理,除了不能进到梁师都的道德殿,在王府里就犹入无人之境。
梁师都在王府中设置了许多机关,府中建筑看似平正开阔,里层却暗藏变化,贺兰过去曾被困住过,这次在康宾的带领下,很顺利地接近了道德殿。康宾尽得父亲真传,王府的表层设置看一眼既能破解,底层的禁制也被他弄坏不少,通往梁师都道德殿的路被开辟出来。
梁师都把自己的王府正殿命名为道德殿,一是表白不忘出身,二是标榜自己拥道为基,以德治国。这是座高大的殿堂式建筑,此刻大门紧闭,四周窗户都关着,看似不像有人在里面,贺兰道:“我们这几天一直盯着王府,梁师都没出去。”康宾道:“整个王府的禁制都在今天启动,总枢就在这个正殿中,他应该就在里面。”
宝珠提剑就要上前,忠恕抓住她的手,然后问康宾:“机关都破了吗?”康宾道:“大的禁制都被我截断了传输,小的机关可能由梁师都本人控制,我无法接近,但不会有大的风险。”忠恕点点头,向里叫道:“梁王殿下,云州已经归入大唐,请您出来说话!”殿内没有回应,石放和刘巨川见到城中的惨况,把一切都归咎于梁师都,见里面不应声,心头火起,石放大叫道:“梁师都,再呆在里面装乌龟,老子就要踹门了。”刘巨川叫道:“放一把火,烧死这老乌龟。”话音未落,只听“喀喀”几声,道德殿大门开了,紧接着所有窗户都自动打开,光线照进大殿,里面的情景一览无余,只见梁师都身着一领紫色龙袍,头上挽着道髻,腰间挂着宝剑,负手站在正殿中央,平静地看着他们,这打扮上道下王,不伦不类。
宝珠挣脱忠恕的手,挺剑冲了进去,忠恕和庭芳怕她冒失,立刻跟进,石放挥刀要上,贺兰伸手一拦:“他们武功太高,我们进去碍事,让小康进去替忠恕观阵,你我在殿外截断梁师都的退路。”石放想想也是,在石寨时,他还以为自己仅比忠恕差了一星半点,直到被李正宝一剑劈断了刀,方才知道自己距离太远,傲气消减了一分。
宝珠指着梁师都骂道:“老贼,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梁师都笑道:“大侄女,你竟然从万里之外赶来看望我,伯伯领情了。”想不到到了此时,梁师都还有心情说笑,宝珠冷哼一声:“我半年前就来到城外,等着取你性命。”梁师都淡淡一笑:“原来我已经比你爹爹多活了半年,知足了。”宝珠道:“你处心积虑挑拨离间,勾结奸人谋害我爹爹,我弟弟和许叔叔死于你手,这些仇我要一件件清算。”梁师都脸带微笑,装作好地问:“噢,这要如何算法?”宝珠道:“杀了你为我爹爹报仇,杀你儿子为经义报仇,杀你夫人为许叔叔报仇,听说你有三个儿子,一个逃了,另两个已经抓住,每个都不能饶过。”
宝珠心思活络,知道无论是恳求还是逼问,梁师都都不会透露许逊的行踪,只能加以诱导,或许还有一丝希望。梁师都笑了笑:“你为父亲报仇是应该的,我是首谋,自当承担一切责任,吾妻为吾妻,吾儿为吾儿,他们也不会有怨言,只是当时在场的还有一人,居功甚伟,倘若缺少了他,我们也拿不住你爹爹,这人我想你也认识,他叫阿多让,是萨满金山使者,大萨都专门派他去牙帐参与诛杀你爹爹,你不信可去问师父,你可不能轻纵了他,呵呵!”死在眼前,梁师都还不忘挑拨离间,宝珠怒叱一声,软剑一晃,疾向梁师都胸口刺去,梁师都左手一按剑鞘,“嚓”地一声轻响,宝剑被内力激出,他右手一划将宝剑握在手上,剑尖一挑,逼开宝珠来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