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军务督查告一段落,士极这才有机会与忠恕私下叙旧,他是忠恕的长辈中与段举相交最深的,视忠恕如同自己的子侄,忠恕把从幽州进入突厥后的情况详细讲了一遍,士极听完微微皱眉,沉默不语,反应与候君集一样,并不因他被封官厚赏而欣慰。沉吟一会,士极道:“慎之,慎之!”忠恕点点头,士极叮嘱道:“凡事多向候都督讨教请示,不要擅自专断,战阵之上尤其不要妄自逞露英雄之气,要以全军为念。”忠恕道:“谢谢叔叔,我都记下了。”士极道:“现在武显扬已死,你父亲的冤仇也算得报,与梁军接战还需要些时日,你可以向候都督告假,去太原祭奠父母,尽人子之孝。”忠恕确实没想过这个,他在道观中长大,对人情世故完全不通,士极一提醒,他心中一痛:自己这么大了,确实应该去看看父母的坟墓了。
晚上回到自己的小屋,忠恕把要去太原祭奠父母的事告诉了庭芳,庭芳道:“我前几天也有意给师兄说这些,只是不知如何开口,士极叔叔既然有这话,你应该去太原一趟。”忠恕道:“我明天就去向候叔叔告假。”庭芳道:“太原离这里不过三百里,快马一天就到了,来回两天,请四天假足够了。”忠恕点点头,叫了声:“师妹!”庭芳问:“师兄,还有事吗?”忠恕迟疑一下,鼓起勇气道:“师妹,我想请你一起去。”庭芳当场就晕了:祭奠父母是他的家事,他让自己参加,语意昭然,这是重逢以来师兄最大胆的表白了,不正是自己期盼的吗?庭芳心里充满幸福,含泪点了点头,道:“我就去准备。”
忠恕向候君集告了假,庭芳也向吉杜二位道长说要出去四天,这二人接触雁门剑法后,可不单单是剑术大进,周君内创制武学,本意就在辅助修行,清宁生能体现天地包容服养之气,天真剑、山居掌、幽逸拳等技艺与清宁生相依而生,其中融通交会,不一而足,吉杜二人每接触一招雁门剑法,都要对其中包涵的天地克生之意体会半天,心中不断开启新的境界,修行精进,这会就是撵他们,他们也不会走了。
忠恕和庭芳打马出南门奔向太原,天黑后进了晋阳城。晋阳是太原郡治所,在隋时是河东道的最大城池,人口密集,商业繁荣,可惜隋末天下大乱,这里因靠近突厥,多次遭到攻击,李渊起兵后,晋阳更有两次被突厥和突厥支持的汉军攻破,原来坚固的城墙也遭到拆毁,去年突厥兵临城下,虽然没有攻进城去,晋阳百姓仍遭受巨大祸殃,突厥人撤退时在城外大肆抢掠,没来得及逃进城中的汉人不是被杀就是被掠住草原,刚刚恢复一点生气的晋阳重归萧条。
夜幕之中,晋阳城里灯火稀疏,街道上行人寥寥,破败倒塌的房子里还住着人,与代州差不太多,二人找了间客栈住下,忠恕向掌柜打听系舟山的位置。能在晋阳城里开店的,都是眼界宽见识广的人,掌柜一看忠恕像是有身份的官员,很是热情,把去往系舟山的路径讲得清清楚楚,忠恕谢过,与庭芳分别休息。第二天,庭芳在城里买了祭奠用的物品,二人赶往系舟山。出了晋阳城向北,远远就看见了两座山,东边的就是系舟山,山不太高,主峰柳林尖山很是显眼,当年李靖与独孤士极赶走武显扬后,把段举夫妇的遗体合葬在柳林尖山山腰的满云寺中。这个葬址是李靖选择的,他在晋阳城上极目北眺,觉得这个地方风水极好,最旺子孙,正好满云寺后院有一片空地,空地中央有一对千年古柏,于是就把好友葬在一对古柏之间。
在山下就能望见山腰的寺庙,向上的道路也很明显,忠恕二人在山前拴好马,持了祭品,沿路上山,功夫不大就来到一座破败的寺庙之前,只见庙门上的牌匾已经掉落到地上,摔成两截,忠恕上前翻开,上面有个残破的云字,知道这就是满云寺了。二人进得庙里,只见殿堂上满是残损的物件,没有下脚的地方,殿顶上露出天,佛菩萨都破了相,穿过半塌的后殿,见到一片长满荒草的空地,空地中央有两株粗壮的古柏,郁郁葱葱,生机勃勃,两柏中央的草地上隐约有一块隆起,前有一块倒伏的石碑,忠恕弯腰把石碑扶了起来,伸手擦去上面的泥尘,只见碑上刻着“段举千古”四字,侧边落款是李靖,那么脚下这座荒草堆中,就是父母的埋骨之处了,自己在祁连山盼了他们二十年,没想到他们孤独地躺在这里,忠恕扶着石碑,热泪横流。庭芳默默地把周围的青草拔除干净,露出一块低矮的土坟,又找了块木板,把周边的土培到坟上,重新隆起坟头,等忠恕哭得差不多了,二人合力把碑重新树好,擦拭干净,摆上祭品,忠恕在坟前跪了下来,庭芳跪在他的身侧行礼。忠恕想起二十年来对父母的期盼,种种辛酸,泪如泉涌,久久不起身,庭芳在旁陪着他垂泪,等到太阳过了正午,这才把忠恕拉了起来。